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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乍到风波

    那名捡到金饼的卫士险些被箭镞射中,众人大骇,正要拔刀反击,却听到实心的呼喊:“快看那边的旗纛。”

    众人循着箭簇的方向看去,一面‘周’旗和一面‘李’旗傲然矗立在日光下,上千人马如潮水般涌现在茫茫无边的沙海上,让人身心俱是一振。遇上同袍了!许彦当即带领下属的军卫上前拜候,一问之下,也甚是巧合,对方主将竟然是他的新任上官安西上都护——李涵。

    李涵与许彦年纪相仿,妻子是裴皇后的胞妹,囫囵算起来还是许彦的长辈。听说发现了上百具不明身份的干尸,也领着两队人马与许彦一道凑近查看。随军官医检查了几具干尸,得出了结论:“尸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中毒的痕迹,小人猜度这些士卒很可能是困在了沙海,液脱而亡。”

    “尸身在沙海里没有被猛禽走兽分食,反而晾成了干尸,很是反常。”许彦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一旁的实心拱手说:“别驾容禀,附近的沙丘有移动的痕迹,若是尸身被风沙所掩埋,便不会被猛禽走兽所啃食。”

    听到这话的人,无不想起前不久的那场大沙暴,眼前立刻浮现出一连串的画面:一群士卒被困在沙海中遭到沙暴的掩埋,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场沙暴把沙土掀开露出一排排的干尸。想到这,莫不感到后脊一阵阵凉意。不安迅速蔓延,大家都在焦虑究竟什么时候能走出这片一望无际的沙海,谁也不愿成为这些干尸中的一员。

    一个冷静的声音忽然响起,“尸体就地掩埋,大军继续前行。”这是李涵的命令,上官的威仪把诸人的不安和焦虑都按捺到了心底的深处。戍西府军继续西行,猛烈的阳光隔着衣袍晒在身上,似乎要把身体给烤熟。

    一路上的水和食物都是每日定量派发的,阿若的水囊已经喝干了,许彦把自己的水囊递给她,她扯着笑容摇头:“赵校尉说了,天黑前便能走出这沙海,我要留着胃容喝高昌的蒲萄酿。”

    高昌葡萄酿在关内卖得可贵了,要是到了原产地,那价格定然比关内便宜许多。一番畅想顿时让疲倦的众人开始想象蒲萄酿喝入口中解暑消渴的滋味。

    太阳渐渐西沉,大军果然如赵乙所预期的在日落前走出了沙海,沿途莫说没有蒲萄酿,人烟稀少得几乎不存在,倒是赵乙靠着记忆不断地找到了沿途的各个泉眼。水源得到了补给,大军一路顺畅地往西走了二十来日,终于到达高昌地界,身兼向导的赵乙指着远处:“前方便是高昌城。”

    众人略感失望,传闻中繁盛一方的高昌王城似乎与眼前满目疮痍的残垣断壁扯不上一点联系。赵乙兴致勃勃地向许彦讲述当日文钧隽大将军攻克高昌城的威武事迹,又嘲笑高昌王麴智盛跪在城门前迎接大周军队时的瑟瑟发抖。

    一旁的李涵耸了耸肩膀,暗暗地想:高昌城毁如此,难怪要舍弃大城选小城交河建西州府……

    诸人在高昌城里将就过了一夜,第二日继续赶路,夕阳西倚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一座突兀耸立在河岸边上的孤崖。交河城便是在这座孤崖上建立的,土崖的山壁是浑然天成的坚实城墙,清澈的河水被这座崖城一分为二,又在崖城的另一端二合为一,成为了天然的护城河。

    交河城下早已站了乌嚷嚷的一大群人,皆是都护府与西州府的官员,在录事参军竹无冬的率领下迎候新任上官。李涵与许彦一前一后地牵马循着山坡道攀升至崖口的东城门,一条黄土小道如羊肠般宛然深入城里,小道两旁是矮小的土坯房舍,杂物堆放在门前,把狭小的道路占去了一半。街巷静寂无人,想来都回避到屋里去了。一路进城,隐隐感到道路旁的土屋门窗缝隙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眼睛在看着他们,那感觉如芒在背阴森森地让人感觉不妙。

    竹无冬领着李涵等人来到城中央的安西都护府,都护府的前身是交河公麴智湛的府邸。这府邸也是生土砌造,却比沿途所见的房舍要精致许多。连横的院落分地下地面地上三层,众人随着竹无冬在地面转了一圈,来到中央庭院的地下主厅。下沉式的主厅避开了酷烈的阳光,又通过地面的大门与落地长窗将阳光引入地下室照明,既透亮又凉快。

    几案上摆好了食具,阵阵的酒肉果香传来,还夹杂着甜腻的脂粉味,许是女仆舞姬刚刚来过留下的。竹无冬笑意盈盈地请李涵与许彦落座,却不料李涵提出要查看城防布置。新任的上官不像在开玩笑,洗尘宴突变为城防检查会,竹无冬一壁擦汗,一壁指挥守卫不让闲杂人等靠近,两名军仆在墙上展开交河城的舆图。

    李涵对着墙上的舆图与现有的城防研究了好一会,徐徐道:“兵部下令交河道行军撤回原籍,明日起,别驾许彦负责撤军交接吧。”

    “属下得令。”许彦犹豫了半晌,还是没忍住,道:“使君,兵部文书要求的五千人马要是一次撤回关内,西州便只剩下三千士卒。这偌大的一个西州靠三千人马驻守,恐怕......”

    “兵部的文书已下,我等必须配合完成。遥想北魏,有万度归以五千人马荡平西域,这交河城易守难攻,三千人马足矣。”李涵顿了顿,指着舆图上的城南城东一带,“这里紧靠城南的护城墙,原有的高昌麴氏行宫可以改建为都护府,城防守军和都护府的护卫可以合并人手,现有的都护府可改为军营安置轮值守城的将士。”

    许彦对李涵的细心和耐心感到诧异,又听他吩咐司田官协助屯田尉处理高昌麴氏王族的农田交接,心头隐隐升起一股炽热,新上峰年轻有干劲,难怪天子舅舅派遣他来镇守西州,瞧着便是有一番作为的派头,看来这清苦的边地未来可期!若是风沙能少一些,真真再好不过。

    李涵的任务分派还在继续,忽然有府中的关直(衙役)面色紧张地前来禀告:“不......不好了,麴......麴智湛不见了。”

    麴智湛是向周天子献城投降的高昌王麴智胜的弟弟,曾任交河公掌管交河城。

    李涵的眉头掬起:“高昌麴氏王族与各大族头领皆被文钧隽押解到长安向天子请罪,何以麴智湛还留在交河?”

    “使君容禀,麴智湛投降献城后便一病不起,乔都护怜悯他活不了几天,便允许他与两名家眷留在大伽蓝里备办棺木后事,只等他气绝入土。”竹无东背上的冷汗浸湿了衣衫,只因麴智湛非但没有入土为安,竟还在严密的监视下失踪了,这个黑锅他怎么甩也甩不开,顿时感到一阵阵的晕眩。(伽蓝,即寺庙。)

    大伽蓝原名浮屠伽蓝,始建于高昌昭武王义熙年间,是麴氏在交河城修建的王家佛寺。大伽蓝里有一座高耸的四方浮雕佛翕和五家不算宽敞的僧房院舍,完全可以一望到底,根本无处可藏。事实上,麴智湛的生死无关紧要,但在交河守卫的严密监视下不见了,还是在李涵等人到达西州的第一天发生此事,这是对安西都护府与新任安西上都护极大的挑衅。

    交河当即全城封锁戒严,巡城卫挨家挨户搜了一夜一天,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一队一队的察候被派出四处追捕,也没有寻到麴智湛的踪影。竹无冬急得如热锅上煎熬的蚂蚁,毫无头绪之下,他把目光投向了麴智湛的那两名家眷——妻子米氏和女儿麴氏。

    米氏与麴氏被提到地牢里,亲自审讯的竹无冬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看着两名妇人的眼神也有些发愣。麴智湛的妻子米氏是龟兹贵族,虽然年岁大了,风韵却犹存。他们的女儿麴氏,她的美貌啊,啧啧,是笔墨所不能详述,言语所不可描绘,但凡见过的一眼的人,心中无不惊讶世间竟有如此貌美的女子,想来汉诗所唱的倾国倾城的佳人便是这样的吧。

    看得失神的竹无冬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对无论问什么也只回答‘不晓得’的两名妇人动了用刑蹂躏的念头。老母鸡一样的米氏把女儿挡在了身后,狱卒看着二女惊恐的神色,露出了玩味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