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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长安宫变

    大病不死后千里赴长安,还没有进城,莫不是要被射杀在城门外?思虑及此,麴智湛的冷汗已如雨滴般落下。

    “阿耶,你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可是身体哪里不适?”麴如真担忧地看着麴智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噤声。城门箭垛后的周国士卒正引箭对着他们,那架势仿佛只要稍有异动,便会当场被乱箭攒心。

    突然,城门被缓缓打开发出“吱呀”缓长的声响,两匹挂着铃铛的骏马载着两名驿使往城外疾驰。一路护送麴智湛入长安的府军头领也是有阅历有眼色的,见此情状心中又是惊诧又是好奇,暗想:京里定是出了大事。

    麴智湛一干人被放行入城,他拭去额上的汗水,以新奇的目光打量城里的一切。放眼所望,麴智湛终于可以把自己读过的汉书里曾出现的“金碧辉煌”四字找到了参照物,用它来形容眼前的长安最是贴切。他曾到访过许多西域城邦,最富庶的龟兹国用白石修建王宫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奢华,然而眼前的长安城里却有许多平民百姓的房舍都是用石材木料瓦砖所建造,要知道这些材料在西域可是只有贵族富商才可以用上。

    长安的繁华让麴智湛惊叹不已,单只一个长安城的财货与人口便足以超过整个高昌国,先父光武王(麴文泰)究竟为何会觉得突厥人比周国强大而背弃与周国的盟约?麴智湛思绪万千,前来接引麴智湛一家的鸿卢寺官吏打断了他的沉思。鸿卢寺按照惯例将他们暂时安置在寺中的驿馆,路过寺门外的公布栏时,上面新贴着一张浆糊尤自未干的皇书引起了麴智湛的好奇。他一步上前研究皇书上的内容,不由得大吃一惊。

    皇书的大意如下:政光十七年春,皇储安国君伙同大将军文钧隽叛乱逼宫,为天子所擒。周天子告国中臣民,叛乱已平,国民可安,凡乱上者,天子必严惩。

    刚经历了一场宫变的周国,难怪国都长安戒严如此,想必刚刚出城的驿使便是向四面八方传递天子的皇书,只是西州离长安路途遥远,安西都护府收到皇书已是两个月后的事情。

    此时的都护府衙署里只有日常驻守办公的将领和官员,上都护李涵已南下春游踏青,不对,是南下视察春耕。

    经过一天的打马疾行,李涵一行人在傍晚抵达觉洛浣,远远便瞧见明月夜空下有一个巨大的海子,海面平滑如镜,泛着柔光,如梦如幻地让人生出一种身临异界之感。

    多年远离长安繁华的李涵再一次为天下山川河水秘境的辽阔多样由衷感慨。突然,平静的觉洛浣上飘来了一叶轻舟,一个婀娜的身影独立舟上。李涵眯眼打量,觉得舟上这女子有点眼熟。他有许多姬妾,长久宠爱的一个手指头也数不出来。瞧着慢慢靠近的这名女子,他的心头竟然有些雀跃又紧张,仿佛又回到了毛头小子情窦初开的年华。

    女子眉眼带笑,两手轻轻挽圈住他的后颈脖,吐气如兰,嗔道:“你若不喜鱼汤,我下回给你做烤鱼。”

    “我...想吃鱼脍......”李涵嘀咕了一句,便较那女子用娇艳的红唇给堵住了嘴,让他再说不出话。

    李涵猛然扎醒,女子的温香尤在,好真实的一个春梦!他定了定心神,掀开行帐的门帘往外看。只见天边一点吐白,觉洛浣的水面升起袅袅烟雾,点衬着光洁如冰的海面,美得不像人间。

    李涵看得有些发呆,如此良辰美景,没有佳人在旁同赏,着实有些可惜。他想起了发妻裴氏,虽说成亲近三十年,但聚少离多,加之裴氏生性冷淡,夫妻二人一直平淡如水。可要说管家育儿这一处,裴氏确实让人无可挑剔。李涵准备写一封家书给妻子,却见骆丛在帐外徘徊,便让他进来说话。

    骆丛行了见礼,拱手道:“李叔叔,小侄有个营商的想法,想求你出个主意。”

    李涵嗤笑:“狐狸崽子想求什么?”

    “这......白盐的买卖不是刚有些起色,可是...就是盐民各自采盐,分散而量小,耗时耗力的,我便想何不自己建一个盐场,总该是个只攒不亏的行当。开盐场需要本金与人手......小侄想着李叔叔也许会有兴趣,便厚着脸皮来张嘴问问。”

    “开盐场?”李涵沉吟半响,“你亲自管理盐场?”

    骆丛笑嘻嘻地说:“小侄自问能力还不足以胜任,管理盐场之事自然交由实心操持。”

    “你既如此打算,我倒也放心。“李涵瞥一眼骆丛,想了一会,“也罢,俸料放在粮库里也不过是等着发霉,便让你支去办盐场吧,但有一事,不可用我的名义去招风。”

    “请李叔叔放心,小侄定不要让你失望。”

    李涵从一旁的木匣子里翻出一封书函递给骆丛,“你阿耶给我来信,敦促你后年定要回长安成亲,这是他信里给你的家书。”

    骆丛接过家书便立刻借机遁逃,他没有随李涵继续南下,而是赶回交河与实心商议开办盐场。

    一个盐场的开办,从选址到开建到运作,皆需要再三的思量与周到的人力调配,这个重任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实心的头上。

    实心瞧见骆丛带回来的账簿上写着裴夫人投了巨额的粮食布帛作盐场股资,心中大是疑惑,正要询问这位裴夫人的身份,便看见二十名军卫押着马车将账簿上的物资运来。这些物资当然不可能从关内运过来,西州也不会有哪家商户可以调动府军亲自押送粮布。从包装到包装上有序统一的标记来看,这些粮布只能是从府军的粮库里出来。

    想到此,实心已隐隐猜到了裴夫人的身份,也就不再多问。看来都护府里的上官们的确看重骆丛,这个想法犹如小虫子往实心的心头咬了一口,微微的痒。他一边平复思绪一边着手盐场的选址,此时窗外的云层有些厚,是要下雨了吗?

    另一厢,高昌城外的井渠(即坎儿井)里正是汗如雨下,只因近百名岸头府军卫士正带领着当地乡民连同沙门弟子一起合力疏通地下井渠。这条地下井渠从赤石山谷的地下河引流至几十里外的无半县,附近的横截县,始昌县,永昌县都将受到井渠水的润泽。据说井渠原是车师人引入城里的地下井水,在阙氏主政高昌时扩建为灌溉农地的井渠,随着朝代的更替,往后的高昌王也断断续续地修建,这才有今天的规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井渠的水量越发的不稳定,这才有如今四县的县令一同向西州府请办清理渠道。

    许彦临时受命督查井渠的清理,他在萧条冷清的高昌城盘桓了两日,紧急征调了各县的役夫,算上府军可用的兵卒,清渠的人力依然远远不足,可许彦没有料到的是,一天过后,竟然有许多的沙门弟子与佛图户前来助。听说沙门僧主矢孤介正在高昌城外的台藏寺里修行,许彦决定亲自前去道谢。

    自麴氏嫡系迁入关内,交河城建西州府后,高昌城人去楼空的状况日渐明显,连带城外的麴氏皇家寺院台藏寺也变得越发的冷清。高昌历任的沙门僧主大多居于高昌台藏寺,但矢素志当僧主的时候却一直居住在交河城的大佛伽蓝,想来是他一直在交河出家修行的原故吧。矢孤介一直随着师尊矢素志在大佛伽蓝修行,接任僧主后却常常在大佛伽蓝与台藏寺中往返,十分忙碌。听说许彦到访,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务,亲自煎水奉茶,那和煦温柔的浅笑让许彦心中一热。

    “井渠疏通一事,彦谢过阿师。”

    “别驾言重了,疏通井渠是有益民众的善事,沙门弟子自是当仁不让。”

    两人相互诉说别离后各自的情况与见闻,不觉天色已晚。许彦正要离去,忽然觉得脚下轻轻震颤,周遭的楼舍也随之左右晃动。众人脸露惧色,所幸地动很快便过去了。

    许彦连夜赶到无半县里的井渠查看,再三确定只有轻微的损失没有人命的伤亡,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台藏寺里,一名僧人脸色匆匆地赶来。

    “何事如此慌张?”矢孤介低声问。

    “僧主,台藏塔里供奉佛陀的护法尊者像裂开了。”

    “护发法尊者像裂开,修补便好,不用如此慌张。”

    “僧主,尊者像里......有一具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