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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长夜漫漫

    “来者何人?”断喝的龟兹语声在暗夜里响起,让全身紧绷的那利不进松了一口气。

    “我是龟兹王苏伐叠之子龟兹丞相白那利。”那利的话音落下了,四周升起一片诡异的安静,那利的心沉了下去。

    “如何证明你是那利丞相?”对方又问。

    “我有龟兹王族的金匕首。”那利摸出腰间的匕首,原应烁烁的金光在夜色下泛出黄澄澄的哑光。

    为首的龟兹将领靠前一步打量那匕首,那利也悄悄地摆出了随时出手攻击防御的姿势。

    将领点头,算是确认了那利的金匕首:“那利丞相请听我言,我等皆是勤援国都的龟兹将士,白日被周军追击四处散落。好不容易熬到了入夜,大家这才纷纷聚集于此商量下一步,能遇上丞相实在是佛陀的护佑,我等但听丞相的差遣。”

    那利绷紧的身躯这才稍稍缓了缓劲,但他还不敢放松:“将士们忠勇可嘉,不知此地聚集了多少兵将?”

    “我们这儿约共有两千五百人人。”

    那利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心头转了又转,道:“可有人到城里城外探查敌情?”

    赶在天亮前进入伊逻卢城的实心侧目打量着晨光中的白氏石宫,眼神里透出了对精致华丽的王族府邸的赞美。

    “比起我们长安城里的王爷府邸还是差距了不少。”老丈人在一旁嘀咕着,他是可以进出天子宫殿奏对面圣的侍郎官身,出入过不少长安显贵的府邸,如何是没见识过多少正真天家富贵的低位官身者如实心可比。“叮嘱下面的人切切不可妄动龟兹王宫里的财货,我们暂且只盘点龟兹人的田产矿产与户籍人口。”

    实心顿时明白老丈人的话中之意,他也曾是武将属下的文官,晓得武将们的规矩与心思。数十万将士流血拼命,军功爵位能有多少分下去,犒劳将士还不是靠那些战胜得来的财货。上缴了最贵重的给天子,推让了大部分的给朝廷,剩下的那些便都是将士们的,他们这些从长安跟过来善后的文官又怎可窥取将士们用血肉换来的奖赏!为免瓜田李下的嫌疑,他们自昨晚深夜进城也只是宿在了王宫的外围官署,王宫里自有昆丘道的兵士清查龟兹王落下的财宝。

    小顺自门外进来,将二人的朝食送置桌案。崔侍郎不经意地抬头,随口问:“实郎,你的那个贴身侍从去往何处了?怎生最近又让小顺来近身侍候?”

    实心举起的木箸顿了顿,笑道:“那是山海帮孝敬的奴仆,我还是觉得旧仆贴心,半路上把人打发回去了。”

    崔侍郎张了张嘴,略略犹豫,终还是说:“男人在外没个婢女通房照料,生活上还是略有不便,这事你不用担心英娘,我晓得你真心爱重她,是个懂规矩有担当的汉子,你该如何便如何,为父不会怪罪你。”成了家的男儿,出门在外两三年,不憋坏身体难道要沉迷女肆或甚是男风?还倒不如找个正经女子留在身边,他崔家的女儿有长子又是正妻,在女婿家中的地位是无人能撼动的。

    实心拱了拱手,脸上笑道:“谢谢父亲大人的体谅与关爱。”心里却是发苦,一夜放纵留下了情债,不给人家女方一个交代只怕对方的父母要闹到天子跟前争一个体面,那堂堂高昌王族的宗女又是县公嫡女,绝不可能委身作妾。他实心既娶正妻,若再平妻,先莫论县公可否接受,老丈人这边也是不能交代的。目下,他也只能先把麴娘子送回长安。此事怎一个处置实在让人愁苦,也唯有一个“拖”字。

    城外周军营里,歇息了一个白天的李涵睁眼醒来一身的清爽,不能追击抓拿诃黎布失毕的苦闷也在昨晚的宣泄中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身侧的丰润女子尤自熟睡,将要做祖父的人依然壮健如牛让女子在房事上尽兴,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翘,身心愉快地计划着明日天亮后的巡查与布防要务。还没好好看看伊逻卢城与龟兹石宫哩,有一名美妇当导向倒也不错。他轻柔地拍了拍还在睡中的妇人,眼底噙着笑意。

    营中某帐内的许彦正在听信兵的消息传令,行军大总管率领兵马一路往西追击龟兹王,勒令留守的诸部将须谨防西面或北面驰援而来的突厥骑兵。许彦的心头郁闷地想着,要是北地的突厥人南下,那是再好不过了,好不容易盼来了出兵龟兹的机会,安西府军压根没怎么出手便已经夺得了龟兹国都。回想这些年来西州与阿耆尼的事务屡次遭龟兹人从中作梗,本当还以颜色的拳头却彷佛打在了白炼上毫无出气之感。(白炼即棉花)

    帐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梳洗一新的李涵一副春风得意地踏入帐内,身后紧随着万年绿叶长随松青。

    “大总管可有......”这“信”字还没脱口,便听得营外一阵骚乱声起。安西府军军纪严厉,怎生有此等乱哄,定是出了大事。李涵忙转身出帐,一抬头远远可见漫天黑夜里落下的箭雨袭卷大营。夜里的这场突袭来得又快又猛毫无先兆,守夜巡营的士卒顿时死伤一片,从睡梦中惊醒的将士还没把衣袍穿戴整齐,便已纷纷提着刀剑冲出帐外,顿时暴露在从四面八方袭来的乱箭中,即便躲在营帐里,箭雨依然穿透帐布将人钉在原地。

    我在明敌在暗,敌军借着月色从四面八方抹黑靠近,众人在黑夜中无法判断对方的人马数量与具体方位。伊逻卢城外空旷平坦没有半分依仗,眼瞧着越来越多的士卒在箭雨中倒下,留在原地只能凭着对方箭雨的来路方向回击,如此没有明确目标的反击收效微弱。倘若此刻贸然冲出去反击,保不准会跌入四周预设的陷阱与埋伏。

    留在原地固守吗?这一阵接一阵的箭雨似乎没有一丝停下的迹象,即使箭矢耗尽,还有地上源源不绝的碎石子可以投郑。李涵咬了咬牙,不得不下令部下迅速退入城内。

    将士们得了退令,一些负责掩护一些收拾辎重,十分默契地相互配合退进城里。殿后的许彦在临走前还不忘把火堆里的柴火扔向中军大帐,大帐里的文书信函来不及带走,可不能留下一张片儿落在乱军手上,也趁着火光辐射四周的机会好让城里的伙伴辨清乱军的状况。

    混乱中,一个突兀的女子身形在尸骸堆里东倒西歪地躲闪,李涵打马从女子身边擦过,手臂借力一拽便将那女子带到了马背上遁入夜色中直奔向伊逻卢城的城门。

    得知城外有乱军夜袭,原在伊逻卢城内镇守的周军纷纷引弓拔刀准备迎敌。城外的乱军在夜色的掩盖中逼近城门,墙垛上的周人无法辨清乱军的动态,眼瞧着李涵的兵马已然退入城内,守城的周军连忙关闭城门将乱军挡隔在城外。可就在城门关闭前的瞬间,一把把的尖刀或刺入或劈砍向周人毫无防备的的后背。

    刚退进城里还没有缓过一口气的李涵等兵将也被斜刺里飞出的乱箭一阵猛泼,有的当场毙命,有的中箭堕马,一阵人仰马翻后,地上又是一片尸山血水。

    李涵的坐骑在乱箭中中箭受惊,前足顿时扬起马身直立将马背上的二人高高抬起,堪堪避过了箭雨的冲击。坐骑的长身挡去了不少的飞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痛苦地哀鸣。李涵只得弃马,将莫言花推到一个墙角,声音清冷:“你自寻别处躲起来。”话音才落,人已经再次窜回纷乱里头,手中的长刀也大开杀戒,从黑夜里扑来的乱军瞬间被他砍翻了一片。

    李涵环视四周,越来越多的乱军从四面八方扑来。这不是城外突袭的乱军,这是城里叛变的龟兹人。虽然穿的是平民的衣袍,手里却是正经八儿的龟兹军用大刀与弓箭。李涵的心头迅速下沉,这是散乱在城里城外的龟兹人联通内外合谋的夜袭。

    经受了城里城外的两次袭击,李涵部下的将士只剩千余人,尽数陷入了合围而来的乱军厮杀中。城里原布防的八百人分散在城门各处,并没有一人前来预警或支援,恐怕也是遭到了袭击。他李涵一手调理精养的三千西州安西府军,竟这般被龟兹人的夜袭杀得只剩千余人。这可是他的心血,这也是他的尊严,李涵的怒火中烧直窜天灵盖,手提长刀如飞蛾扑火般冲向乱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