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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实心升职

    清明时节,实心领着妻儿前往坊州玉华寺踏春上香。玉华寺的授事法师寂明听说有香客上山来访,很是惊讶,马上放下手中事务出来相迎。

    实心直接了当地说明来意:“某听说故人的遗孀寄居贵寺,今日特意携眷前来拜访叙旧,还请法师通融。”

    寂明听说是一位寄居寺里的遗孀,摇头:“恐怕当中有所误会吧,敝寺没有女郎客居。”

    身旁的弟子忙掖了掖寂明的僧袍:“师尊,寺里新来了一名厨娘。”

    厨娘啊,厨娘算是自己人,不是客人了,要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寺里都要担责的。寂明细细打量实心,年轻的男子来找寡妇,不过幸好是携带家眷同来的,正房妻子总不可能在眼皮底下放任自家男人和寡妇私会有染吧?寂明稍稍放心,让弟子领客人前往炊房。

    实心来到侧殿后的炊房,静静地打量忙碌准备斋饭的厨娘。纤瘦的厨娘察觉异样,回过头来看。两厢愣怔一起沉默,良久,一声脆脆的“实大哥”喊得实心满腔的苦涩,眼前的厨娘正是久别重逢的阿若。许夫人不待见她,自玉奴搬进长公主府后,便接口送去尼寺修行祈福。

    “你是如何来到这玉华寺?”实心斟酌用词。

    “也真是巧了,我......被宣化尼寺退出门外,没想在路上逛荡时正好遇见了交河城的矢孤介上师。阿师听说了我的情况......便让我到玉华寺里帮忙,好有个落脚收留之处。”

    听说原该给宣化尼寺的资钱被克扣,许府那边只有推诿,实心愤然:“枉费我每年还让山海帮的管事往许府上送红利给你,他们竟敢扣押你的银钱!往后我便让帮里把红利直接送到你手上。”

    阿若劝止:“那些生意都是郎君留下的,送到许府也是应该的。况且我现在也不需要钱,你每年定时把红利送去,现在却突然中止,恐怕到时候会惹得夫人与长公主对你生出不满。”

    实心恼怒过后马上冷静下来:“你说得在理。既如此,往后的红利我只管让人送到长公主府上。许夫人要是怪罪,我便推搪这是长公主的意思。”即便许夫人真的胆敢向长公主提起,实心也有办法劝说长公主接受已故长子的一片孝心。

    “既然阿师也在寺里,我这便前去拜访。”

    实心在西州与矢孤介有过数面之缘,但并不相熟,二人见面也仅仅是相互问候点个头。实心斟酌了一下用词,道:“阿若得阿师照料,某感激不尽。想她一个官宦女眷孤苦无依地寄居寺里,总归不妥,某想着……还是把她接回京城安置,不好再打搅阿师与寺里上下。”

    矢孤介眸光一闪,嘴角含笑:“人去茶凉,录参还能费心照料故人的遗孀当真是忠勇义气。只是我瞧着录参眉目间带愁,可是最近在仕途上有所阻碍?”

    实心一愣,虽然还在等候补缺结果,但他还是对自己的前程比较有信心,难道这位高昌僧主还会看相占卜吉凶不成?把他说得诸事不顺,好捞些驱祸避险的供养钱吧,便压下心中的不快,笑道:“某刚回京,暂时还算顺遂,今后定会小心谨慎,某先行谢过阿师。这里有些银钱,还请阿师替我们在佛陀跟前消灾求福。”

    到了这份上,二人也不便再说下去,阿若的去留也没有定论。实心与妻儿在玉华寺里游玩了两日,也乘坐马车返回长安。

    “你再好好想想要不要随我回长安,不用急着回我。”实心偷偷塞了两颗银锭给阿若,低声道:“我会代你去看望玉奴,入秋后再来看你,到时候你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回京半个月后,实心收到了新扎付,朝廷果真把他调回京中,但却迁做长安西市的市署令,官居从六品下阶。好歹也是留京升职,实心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原想能调回京中重回三省六部,再不济也就继续流放外任,总归还是一地主政的官员。当一个长安市署令,分管的还是胡人西域货物占满了大街商铺的西市,每日流连市井,游走在朝廷官员都看不起的商贾之中,实心觉得自己的六品官身走在长安百官之列时完全抬不起头。果真让那矢孤介给说中了!是巧合还是那僧当真会卜算?实心未再多想,心不欢情不高地接任新职。

    上任了月余,碰巧长安县令巡察路过西市,身为下官的实心在炎炎夏日略尽地主之谊邀请长安令到市署里喝杯凉茶。听说实心曾在安西都护府任职经历过龟兹征战,英气十足的长安令王守约投来了晶晶亮的眼神。

    这市署令隶属太府寺,与长安令并没有上下级关系。王守约这位长安县令与实心年纪相仿,官阶却是妥妥的正五品。实心瞧对方对军旅之事很感兴趣,便笑问他何不到军中效力。

    王守约苦笑:“我年少的时候被家里送进了书院,没法混进军伍。”

    实心一听也是靠科举入的仕途,顿生亲切之情,忙问他来自哪家书院哪科出身。

    “我是明经出身的……”话没说完,便有胡商上门办理课税。王守约也不好再打扰,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二人一来二往地渐渐熟络,就在刚刚吹起了凉风的秋日,实心邀请王守约到金城坊的别院赏菊。此院紧挨着天山县公府,有内外花园相互连通,园里种满了各色花草,修缮得极其奢华。此刻正是园中秋菊盛放,主家将宴席摆在敞厅,龟兹乐师在廊下吹笙弹琴,实心与王守约一壁烤鱼一壁暖酒,说笑赏花两不误

    “实郎这花园打理得真好。”王守约羡慕极了。

    “全是内眷在闲暇时的一些兴趣爱好罢了,王郎可不要笑话。”实心口中的内眷自然不是永乐坊主院里的崔氏,王守约对实心有外室之事一直心照却不嘴碎,因此实心才放心邀请他到麴姬的这座别院里赏花小酌。

    二人随意谈论朝中动向与西州近况,不知不觉便到了城坊击鼓即将落锁宵禁的时刻。主家挽留客人留宿,客人有些薄醉欣然答应。他们继续回到刚刚聊起的高丽战事上,实心的正经泰山崔刺史正在登州任职,对于朝廷只派遣了两万大军借登州走海路直接深入高丽之事表示顾虑。

    王守约却很乐观:“这次带兵的苏列将军,他当年可是带着两百骑兵攻破东突厥颉利可汗牙账的悍将,区区高丽小国对他而言简直不堪一击。”

    “你对苏列将军貌似很了解很有信心。”

    王守约笑道:“因为啊,他是我师傅。”

    话音刚落,漆黑的天幕赫然闪过一片火光,寂静的暗夜忽然雷鸣大作,大地被震撼。依照火光与雷鸣的方向,似乎在长安的东北方。

    当夜,几乎整个关中的老百姓都沸腾了。这是天将祥瑞还是大难呀?长安里都炸锅了。司天监几经查核,上禀这是天降陨石于同州冯翊县,合共一十八颗,已坠入山林,所幸并无太多百姓伤亡。

    天子询问玄都观法善大师此次天降陨石有何吉凶,观里的弟子回禀法善大师外出云游,未知行踪尚无归期。一时间各种流言纷传不止,天子只得询问先帝的十八学士之一的尚书左仆射于志宁。

    “于仆射你的才学通晓古今,可知这是何征兆?应是朕当政有所过失吧?”

    “回陛下,《春秋》里有类似的记载,当时曾有五颗陨石坠落宋国,内史解释这是自然现象,不是产生吉凶的来源。事物本有自身的规律,和人事没有一点关系。虽是这样,陛下在没有灾害的情况下也警戒自己,对造福社稷是没有妨害的。”

    这一番话从素有苦口之忠无惧匡主之失的谏臣说出来,把天子的心熨得帖服舒畅,从而觉得于仆射其实是认可他登基这些年的表现。不久,于仆射升任为太傅。

    此时,坊州玉华寺里,矢孤介看着湖里的倒影,笑道:“这多好的皮囊,可惜终归有老去的一日。不过莫要怕,你很快便有继承的血脉。”

    玉华湖边的山林里,一个匍匐的身影从宫墙的隐蔽爬洞里钻出来。这是一个满身狼藉的女子,她跌跌撞撞地从宫墙外爬进来,响动声引起了矢孤介的注目。

    “阿若,这些天你都上何处了?”矢孤介逮住一身凌乱不堪的阿若,“寺里上下找了你有月余,你这是怎么了?”

    阿若双眼红肿,未语已泪流不止,结结巴巴地说:“我......这些天被歹人困住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瞧这通身的模样,怕是被凌辱得彻底。

    “收拾一下,我马上送你回长安。”

    阿若摇头:“我不去,我......我是未亡人,我要留在寺里出家为亡夫祈求冥福。”

    “你放不下玉奴。”矢孤介说,“你走了这些日子,寺里都说你下山去投奔实郎君了,若还继续留在寺里,让别人知晓你遭到歹人凌辱,玉奴以后便要遭人非议了,这对许郎君的名声也不好。”

    阿若抬手抹泪,脸面虽肮脏,却难掩容貌的美艳。

    “你从这塌洞里出去,我收拾一下,我们在山腰等,我连夜送你回长安。”矢孤介看着阿若游魂般地按照他所说的行事,嘴角勾起了不为人知的得意。他不会让他人知晓,其实是他趁阿若外出采集果实之时将她掳走。在确定阿若已经怀孕之后,是他暗中放走的她。他需要一个继承人,刚好阿若碰到了他,长安人多眼密,这个与天家有着联系的荒山郊寺很方便他行不轨之事。恰巧又遇上了一个实心,可以利用他把阿若带走又能在长安照顾好她腹中的骨肉。

    矢孤介啊,我这一身运筹帷幄,替你当这沙门着实可惜了,他得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