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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是战是和

    漆黑的地洞里有风逸出,宓姬毫不迟疑地跳进洞里。洞里是一条蜿蜒向下的狭长地道,宓姬打着带来的简易风灯在地道里穿行,走了约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一个稍稍宽敞的密室。

    密室里已经站着一个人,全身都藏在了遮布后,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是我们前头所提过的不示容。宓姬朝不示容低头行礼,说:“主人,被周人关押的叛变佛图户已经找到了,都分散在周军的屯田里。”

    “分散了更好办事。”低闷的声音在密室里响起,“不忠心的狗,必须了断,只是了断前要套出他们幕后的主使。给突厥人十个张良做军师,我也不相信他们有能耐策反矢素志的佛图户。”

    “是,主人。”

    阿耆尼员渠城的王宫里,大臣们就周国安西都护府送来的信函议论纷纷。

    “我们确实不应该扣押东往的货物,周人可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周国的军队已经在高昌常驻,周人要吞并西域的狼子野心就在眼前。我们先一步与突厥人联盟,制止各地的财货流入高昌,这样才能延缓周人备战西征的步伐。”

    “这不是给借口让周人向我阿耆尼开战吗?”

    “即使没有我们扣押东进财货为借口,周人也会寻找别的借口向我们出兵。”

    “我们连麴文泰那老东西也打不过,如何能与周国的军队抗衡?”

    “我们的北边有突厥,西边有龟兹,国境四周有水有山做天然屏障,只要不出城,何惧周军的兵临。”

    阿耆尼的臣工分成了两派,正在王廷上争吵不休。金座上的阿耆尼王龙突骑支咳了一声,殿里立刻静下来。

    “诸位以为周人会出兵阿耆尼吗?”

    王廷里又是一阵议论纷纷,一名臣工启奏:“我王若继续扣押东往的财货,又不给出合理的解释向周国赔罪,以周人的性子必定会挥师阿耆尼。”

    “既然一致认为周人定会出兵阿耆尼,诸位以为我们应当应战还是求和?”

    “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们就守在城里,只要隆冬降下,周人受不了严寒,便不得不退兵。”王廷里难得的异口同声。

    阿耆尼王宫的一隅,驸马舍未阿波目不转睛地盯着在铜镜前梳妆的女子,悠悠说道:“哎呀,你不及王女长得好看,但是啊,你在榻上的功夫比她更让人销魂。”

    梳装的女子咯咯笑问:“那阿波你是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王女多一些?”

    舍未阿波轻佻地笑起来:“自然是喜欢......王女,她才是我最爱的女人和妻子,你不过是王女身边的侍女,怎么能有资格与王女相提并论?”

    梳装的女子连忙站起,向门外进来的莫言花施礼。

    “下去吧。”莫言花看也不看那侍女一眼,“如果周人出兵阿耆尼,你兄长真的会出兵助阿耆尼?”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突厥人的血不会白流,你是我们处木昆部的妇人,你母族的土地也是我们要守护的土地,我们会用鲜血捍卫这块土地。”

    莫言花妩媚一笑,看得舍未阿波身上的热血再次沸腾。

    “如果我当初知道要嫁的人是你,想来我也不会为了逃婚跑去高昌躲起来。”

    舍未阿波听到这话,很是高兴,伸手便把莫言花拉进怀里,她身上的幽香串进他鼻腔,柔软的身子顶着他,让他浑身燥热,只是腰间一麻,舍未阿波有些懊恼,要是刚刚没有提枪乱射,现在也不至于累得提不起劲。

    莫言花会意一笑,从他身上站起:“我去吩咐下人给你准备沐浴。”

    她讨厌他身上的女人气味,更讨厌他身上自带的草原汉子的汗味。

    门廊的心腹侍女央昂上来禀告:“王女,王后差人送来了些点心。”

    “扔了吧。”莫言花一脸厌恶,“等一下,把点心送去给阿波。”

    “王后的人还捎了话,请王女与驸马务必赏脸一起参加后日二王子举办的秋宴。”

    “这贱妇怂恿父王将我嫁给突厥粗汉,现在还有脸面来让我给她儿子撑腰长脸?”莫言发冷笑道,“好,我就看她和她儿子能高兴几天。”

    万里外的长安城,树上的叶子染了些淡淡的金色。闺房里的麴如真数了数黄历,这是他们定居长安的第三个月了。大周天子并没有降罪献城投降的麴氏族人,反而给她的伯父和父亲一一封赏了高官爵位,让他们和家人可以体面地留在长安继续过贵族的日子。

    她的父亲麴智湛受封从二品的天山县公(安西上都护官居正三品)。虽然没有实职,但也需要上朝听政。今日碰巧是大朝会,天色还是一片漆黑,精神抖擞的麴智湛在家仆的簇拥下登上了入宫的马车。周天子御赐给他的住宅位于金城坊,马车的座凳还没有坐热便到了宫门前。王城里头不许朝臣骑马坐车,智湛只得下车步入安福门。

    鱼贯入朝的臣工若有相熟碰面的,常常会一道同行一边聊聊家中的近况或是京中的时热。初来长安三月余的麴智湛暂时只认得站在文武朝臣头列的国舅裴公和方相窦相,还有位列在他身旁的右卫大将军许大亮。

    说起文武大臣在太极殿站班列队的不成文规矩,头一回上朝却是高爵外臣的麴智湛一脸的懵,幸而被右卫大将军许大亮主动搭讪,然后很幸运地随着许大将军站到了武将的队列。许大将军搭讪的目的很浅显,他家里的大郎许彦被派驻西州,他的夫人襄阳长公主觉得麴智湛在入京前很有可能在西州见过他家大郎。于是,许大将军自来熟地往麴智湛跟前凑,一心打听许大郎的近况。这一来二往,耿直的许大将军便和爽快的麴县公混熟了。

    麴智湛今日来得早,沉默地站立在自己的班位上,没多会便看见许大将军入殿。许大将军除了听政期间的脸瘫发呆,平常总是一脸神采奕奕。二人见礼,闲闲聊了几句家常,唱礼舍人高喊“天子驾到”,便开始了今日的大朝会。

    麴智湛对周廷的听政朝会从一开始的讶异到震惊再到热衷,这是他在高昌所没有遇到过的。自从他的父亲光武王麴文泰继位为高昌王后,他便是地位仅次于高昌王储的二王子,没多久便受封交河公掌高昌三大城之一。纵然身份尊贵,但他所参加过的朝政会议是五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的。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君王可以坚持每天和他的朝臣们商讨朝政大事,也从不知道朝臣可以如此这般毫无顾忌地在君王面前发表自己的见解。这是高昌国所没有的,重大政事几乎都是高昌王与心腹大臣私下定好再公诸执行。

    同是朝堂里安静的听众,脸瘫的许大将军常常听到一半便低声打起瞌睡,麴智湛却是越听越觉得有趣。只可惜他的兄长前高昌王麴智盛纵然受封周国高爵,却以身体欠佳为由迁到了洛阳以东的封地休养。

    也好,兄长他丢了祖宗的家业,以降臣的身份偏安一隅稳稳度过余生也不是一件坏事。

    分神的瞬间,朝议的话题已经转到了西域上,麴智湛唯恐自个听岔了,又凝神细听起来,朝臣们确实在讨论西域的事务。

    “安西上都护李嵘上了奏折,阿耆尼国扣押所有往来西州的财货,不但拒绝向天子朝贡,还与突厥结盟联姻,李嵘请求出兵讨伐阿耆尼。”天子的长史总结李嵘的奏折。

    “臣愿领兵替陛下教训这宵小鼠国,以扬我国威。”殿上的一位将军启奏。

    “阿耆尼乃是区区弹丸小国,前有拓跋魏国的万度归以区区五千骑攻下阿耆尼国,现如今我大周一统天下,国力远胜于当年的拓跋氏。天朝上国何须自降身份与宵小狂徒计较,莫要说不远万里地遣兵去敲打它?依臣之见,让安西府军出兵教训教训他们便可。杀鸡焉用牛刀!”一名文臣出列启奏。

    “前有高昌灭国之鉴,现有我数千安西军民驻守西州,尚且不能让阿耆尼国臣服安分。将来一但边境有任何风吹草动,这个阿耆尼小国很可能会在近旁率先反咬我们一口。西域不稳,沙洲凉州一带便岌岌可危,陇右的马场不可有一点闪失,那可是供养我大周战马的马场。陛下,这归附了突厥的阿耆尼国养不熟,不可不审慎处之。”方相果然是朝中顶梁,一番厉害分析直听得人不住点头赞成。

    麴智湛只觉得出了一头冷汗的额头还在不停地冒汗。周廷这是要向阿耆尼国出兵问罪吗?龙突骑支那只精明的老狐狸他是知道的,数十年来窝缩在王宫里快活,怎么可能放着太平安稳的日子不过,非要扣押周国的财货和大周国对上?这不是把自家往刀兵相见的死巷里头逼迫?这不合常理。麴智湛左右看了看,趁着朝堂短暂安静的空隙,想要将心里的疑虑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