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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出兵讨伐

    盐铁买卖不成,实心抱着头不停地喝闷酒,酒肆博士堆着满脸的笑,结结巴巴地说:“官爷,小店准备打烊了。”

    实心闻言,摇晃着站起身往店外走。

    “官爷,这酒钱......”酒肆博士的声音越说越低,轻微得没有在空气中泛起一点涟漪。

    实心单手拽着酒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荡。交河城没有宵禁,实心也不晓得自己走到了何处。月上中天,酒喝光了,人也走累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临街的高墙,不时发出一阵冷笑:“你呀,自以为赚了几个银子便能更上一层高楼,你也不洒泡尿照照自个儿,你和从前有河两样?”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中似乎有谁踩了他一脚。实习闷哼了一声,翻过身子继续睡去。

    暗夜里,一个温软的女声带着急切打破了沉寂:“主人稍慢,这地上躺着的是实心。”

    锋利的刀刃从脖颈滑到了脸颊,冷硬的刀身将地上躺着的人的脸面翻到了月光的照耀下。

    “不错,如此昏暗的夜,也能辨清他是实心。”不示容戏虐的声音在暗夜里流淌,与黑夜消融在一块。

    “主人要是不让他活,我这便动手。”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慢也不急。

    “那便先留着他的贱命替我们探听周人的消息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宓姬看了眼地上躺着的熟睡的人,也快步离去。

    交河初秋的夜有些冷,实心在睡中觉得通体生凉。他张开眼,头痛欲裂,四肢无力。

    一碗温热的米汤递到脸前,清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不是很难受?医师说郎君醉后着了凉,身上的热发散了会慢慢见好。”宓姬伸手探他额头,“郎君先把米汤喝了垫垫胃,汤药过会便送来。”

    “我怎会在此?”实心接过米汤,发现身子虚弱得紧,两手完全使不上力,差点把米汤打翻。

    宓姬将米汤接过手上,一勺一勺地喂他:“大伽蓝的沙门在塔林的路口发现郎君认出你,便到都护府衙门禀告,可小顺寻你未归,衙门里的其他人今早都去城外迎接使君了,仅有的几个守门卫士实在走不开。那位叫春歌的女侍便差人到春满楼传话,让我遣人将你先抬回春满楼歇息。”

    实心揉额头的手顿了顿,他只是寄居都护府的低等官员,李嵘才是都护府的主人,没有人会在意他一夜未归,更不会从百忙中腾出手来伺候他这个身份低下的九品小官。实心看向宓姬的目光多了一丝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柔和:“这回真是谢谢你了。”

    自阿耆尼归来的李嵘,回到都护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洗刷刷。交河不同于别的城池,这是一个建立在土崖上的城池,四季乾燥,城里的水井一般都很深,打水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故而交河城里的用水成本一直很高昂,所以洗澡沐浴对交河城里的居民来说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那些半个月才去一趟浴堂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富裕的贵人,普通的交河居民不想到河边洗野浴,便只能到城外河边的小浴堂里花钱。

    都护府里的贵人自然不用跟外面的百姓一起挤公共浴堂,府里便有一个十分精致的缩小版浴堂。浴堂的墙壁与地面铺就了打磨过的石块,沾了水后并不会形成黏糊糊的泥泞。石料在西域的价格不便宜,彗心手巧的工匠在追求品味的李都护的指导下修建了一座能容一人洗沐的石砌浴池。

    久未洗沐的李都护在一众女奴的侍奉下泡了一个舒适的温水浴。浴洗的时辰有些长,松青巴巴儿地侯了半日,呵欠不知打了多少个,在他怀疑主君可是在浴室里操劳过度睡着的时候,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头的李嵘慵懒地出现在眼前。

    松青瞥了眼主君身后那些衣衫不整的女奴,心中不免腹诽:享齐人之福,有肾虚之险。不过酒肉的香味很快打断了松青的腹诽。

    厅堂里还有许别驾在恭候,李嵘见只有许彦在场,也懒得更衣,招呼他一同入席,两人一壁吃喝一壁畅聊。

    酒过数巡,近况都聊过,许彦问:“使君,弟兄们都想知道这阿耆尼是打还是不打?”

    “你们是想战还是不战?”

    “阿耆尼人胆敢扣压我们的生铁,大伙都咽不下这口气,必须把铁连本带利地给讨回来。”

    李嵘不接话,畷了一口杯中酒,慢悠悠道:“年初向兵部申请铁器的帖子递了上去,算算驿夫的路程,想必再过几天便会收到长安的答复……”

    此时,兵部的答复还在长安兵部尚书陆万成的脑海里酝酿。陆尚书是个武将,他对案前堆积如山的文书感到头皮不住地发麻。幸好兵部王侍郎是个能断文的,经过一众兵部官员的文书整理,王侍郎将今日的重点军务汇报给陆尚书。

    “今年各边地府军的兵械物资都已经按审批发放下去了。”王侍郎略犹豫,“只是西州那边又额外申请了一批兵械,虽然申请的数量不多,可是去往西州的路途着实遥远,兵部的驿夫有限,却番西州的府军若是绕行长安携带铁器,便不能如期抵达西州。我们这是批还是不批……”

    陆尚书皱起眉头:“眼下陛下还没有答应出兵阿耆尼,团积兵械为时过早了。目下整个朝廷都盯着皇储之位,花落谁家还不知晓,就别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了。你们都放仔细手上的活儿,此时绝不能出一点岔子让其他人作筏子去。”

    “可要是裴家那边怪罪下来……”王侍郎小心翼翼地提醒。

    “你小子怎的如此不通透?长公子与文君隽谋逆的事情还热乎着哩,武将们皆是人心惶惶,生怕与这起谋逆案子扯上关联被借机清算,何人现在不是夹着尾巴做人,谁还敢在浪头上找麻烦?没了一个皇储,裴家现在也是焦头难额,还怎会有功夫搭理这远在西州的女婿事情。再说,西地的突厥人是断然不敢东进的,要不然陛下怎会只给他这个连襟兄弟六千的人马驻守西州。一个小小的阿耆尼国,量他也不敢出兵冒犯我天朝。”

    第二日的大朝会,一道御旨颁下,忽如惊雷平地炸起,朝中无人不惊。

    “朕已失一皇储,不愿看见成年的公子因皇位继承之事再动干戈。朕决议,二公子贬为郡王,尽快却番封地。”

    周天子这是在昭告世人,皇储之位与裴皇后所生的二公子无缘了,旁的有心人就不要再暗地里瞎折腾。这位二公子向来深受天子的宠爱,本应是下一任皇储之位的大热人选,却在瞬息之间被褫夺了皇位的继承资格。朝臣诸公早已在心里认定长公子的谋逆背后定有二公子的推波助澜。眼下,已故裴皇后所生的嫡二公子也掉落天坛了,裴家只剩下一位还没弱冠的嫡出六公子。

    朝臣们的目光纷纷投向三公子,虽然三公子不是嫡出,但他的生母是前朝宗室女,母族的身份尊贵,加上三公子本人又十分聪颖勇武,越看越有继承天子大位的可能,不少的臣工开始琢磨要如何与三公子套近乎。诸公如此谋划的间歇,周天子又颁发了第二道谕旨。

    “六公子聪慧和善,宜堪大任,今册为皇储,赐封长平君。”

    朝臣们又是一阵安静,这事情来得太猛太急,大伙需要消化消化。众人还没有回过神之际,周天子又波澜不惊地扔了一个惊雷出来。

    “安西上都护李嵘上奏阿耆尼国不但扣押东进的财货,还苟同突厥人拒不向我朝上供,态度十分嚣张恶劣。李嵘请求出兵讨伐阿耆尼以显我大周天威,诸位以为如何?”

    “犯我朝者,虽远必诛,臣愿领兵出战。”

    “臣愿领兵荡平西域。”

    “臣愿领兵......”

    武将的请缨之声此起彼落,一个突兀沙哑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是谏议大夫陆公:“为一区区西域小国劳师万里,臣恐怕得不偿失,恳请陛下三思!”

    天子把目光看向窦相与方相,机灵的方相立即出言:“臣也认为万里出兵阿耆尼不值当,但若就此忍让,未免会让这些西域小国更加肆无忌惮。臣提议准了安西上都护的奏请,让他亲自带兵,给阿耆尼人一个刻骨的教训。”

    窦相接着说:“臣附议。”

    天子用目光征询裴公,裴公点头。天子便当即下令:“众卿说的有道理。下旨,关内调拨两千府军驰援西州,着安西上都护李嵘不日出兵征讨阿耆尼。”

    众臣在心中摇头叹息:权势滔天的裴家依然如日中天......

    麴县公心里那焦虑:老龙突骑之脑子抽风死了便算了,惹怒了周国,可怜那些无辜的阿耆尼人要遭受战乱之苦为老不死陪葬。

    许大将军心里开始担忧:西州用兵,大郎肯定出战,他还有些羡慕,但一想到长公主又要担惊受怕,头一个遭殃的肯定是他老许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