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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突发情况

    竹无冬接受了大爽发现的疑点,再次细心地翻查索荣和他仆从的过照,果然发现户籍有关母国的一处有篡改的痕迹,若非大爽提醒仔细核查,还真没有人注意到这上面的细小异样。虽不知索荣二人的真实来历,但故意篡改为龟兹,便能肯定不与龟兹有关联。

    米氏很快被放了出来,在牢里也没有受到严刑逼供,麴如真少不得前来拜谢大爽,皆让大爽借故避开了。

    倘若劫走麴智湛非龟兹人所为,那究竟是何方人马在捣鬼?都护府诸人陷入了真凶未明的阴霾里,各路斥探散入城里城外搜罗线索情报,西州各地的屯军巡城更加严密。

    大爽不是此案的主官,衙门户司下值得了空便去春满楼里消磨,一来二往便成了宓姬帐中的常客。

    这日清晨,大爽跟随别驾许彦前往天山县视察。人马在荒芜的平地里疾驰,秋风吹拂着许别驾侍从阿若的鬓发,她身上穿着一件高昌女子常见的湖蓝绢戎棉袍,半胡半汉的式样,挽了个男式冲天髻,别一枚桑叶簪,甩打马鞭的身姿让随行的将士们看得两眼发直。大伙平日里只道许别驾身边的这个侍从是个样貌清秀的美少年,不成想他今日换上了女装竟是个明媚娇俏的美娘子,视线黏在她身上便再也挪不开。

    大爽刻意将目光专注地盯着行路前方,耳脸却不知是太阳晒还是别的缘故,红彤彤的有些不自然。许彦瞧着痴汉们看向阿若的惊艳目光,心中略得意,心池正摇荡之际,却见前路沙尘滚滚隐约有杀声传来。

    不远处,一群农丁正围着十数名沙门挥刀厮杀。沙门人数少,已显得难以支撑。(沙门,即和尚。)

    许彦大喝:“光天白日之下竟无视我大唐律法聚众私斗,都给统统我拿下。”

    众将卫得令,当即驱马包围厮杀的众人。农丁见有官兵介入,不惧不止,反而越加奋力击杀沙门。见到持械的官兵竟然不怕还越打越凶残,这让上阵杀过突厥人的众将卫被激怒了,他们横刀出鞘,遇神杀神遇魔杀魔,一时间内一层外一层血肉飞溅乱作一团。

    混战中,一个年轻的沙门护着一名重伤的老沙门被几名农丁重重包围截杀。年轻的沙门右手握长铁剑,左手持短利刃,两手交叉挥动舞得密不透风,竟让那些重重围截的农丁们一时间无从突破,但他一人之力毕竟势单力弱,手中长剑一断,众人乘势合围,短刃难以敌众,沙门被一把大刀砸进左肩骨,又一剑便要砍向他的颈项。

    眼看那一剑便要砍在沙门的颈脖上,危急之际,老沙门秉着一口气用刀锋从旁格开数柄刀剑的砍砸,堪堪救下那年轻沙门。一个农丁趁机往老沙门的胸前砍了一刀,年轻沙门迅速捡起地上的长刀往农丁的下盘横扫,扫断了农丁的脚筋后顺势将老沙门拽到身后。

    欺压老弱最为许彦所不齿,他挥起横刀冲入战阵,近卫紧随其后如铁伞般散开包抄。这都是些久经沙场的将士,面对各自一通乱砍的农丁狂人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将诸人拿下。

    老沙门硬撑着的最后一口气卸下,当即倒地呕血,满身鲜血的年轻沙门连忙扶住他为他按压出血的伤口。许彦检视老沙门的伤势,身上十多道刀口,有的已经伤及了内脏,知其命不久已,便安慰道:“我有伤药,这便取来给阿师敷上。”

    这是避让出去留一个让他们诉说遗言的空间,老沙门却伸手拉住许彦,气弱游丝:“谢……谢……”目光又转向那年轻沙门,混浊的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全定在了小沙门的血脸上,渐渐涣散,气绝身亡。

    一众沙门弟子见状,莫不高声哭唤“师尊……”那年轻沙门气一岔,当即倒地昏死。

    这荒郊野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地,军医也没有随行,所幸许彦自幼行军懂得处理外伤。他解下束发,挥刀割下一撅,三三两两地编成细线,往沸水里反复煮烫,再穿进预先用火烤过的缝针,而后一针接一针地把沙门肩胛上的裂口缝上再上药包扎。

    大爽看得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身上的皮肉也仿佛被针缝补了一段似的,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走向沙门了解事情的前后。一名伤势稍轻的沙门弟子说了个大概,原来他们都是台藏寺里的僧人,本要前往寺院辖下的僧袛户点收供养,不料负责运送供养的佛图户趁机作乱发生了刚刚的这一出。(佛图户指专供各地佛寺劳役的重罪犯人和官奴)

    被擒获的佛图户不住求饶,恳求从轻发落,许彦命卫士押解一众闹事的佛图户前往就近的县衙发落。

    夜色渐浓,众人就地扎营。那重伤的年轻沙门开始发热,许彦叮嘱照看他的小沙门:“这伤已伤及筋骨,发热乃是必然,怕要好些天才能缓解。我身上也没有伤药了,阿师可多替他拭擦身子降体温,明日到了城里再请郎中上药调理,大约半月后待皮肉合上便可把发线拔出。记得按时拔出缝线,不要太早,太早了伤肉还没长成,太晚拔也不行,缝线会与新肉黏长在一起很难再拔出。”虽然是一个自小随父亲在军营里走动的粗汉,但许彦对待伤患时总是尽心细致,比起军中医郎还要入戏到位。

    回到帐里,阿若早已备上清水给许彦净手洗脸,许彦瞧她看着披头散发的自己,不禁笑道:“怎的看着我?莫不是我长了许多白发?”

    “妾身素知郎君懂刀伤急救之法,但今日亲见这伤口的缝针之术,当真佩服不已。”阿若一壁说一壁绞热汗巾替他擦身,灯火下细看,许彦身上的疤痕更加狰狞,一条两掌长的伤痕横趴在背上,比往日更刺目,这刀痕乃是当年在云中交战时被突厥骑兵从背后划伤。“郎君背上这刀伤也是当时用发丝所缝合的?”

    许彦在阿若看他背上刀疤的眼中读出了崇拜,心里飘飘然地不禁起了捉弄之意:“正是,当年还是余庆替我缝合的。他那时候年纪小,头一回遇见这事情,一壁缝针一壁掉泪,看着比我还难受。你可看到那长到肉里的发线了?余庆早生白发,他的发线缝进皮肉里乍一看还以为是白汗毛。”

    阿若闻言左右细看,并没有看到半跟头发,一脸疑惑的勾魂眼扫向许彦,直看得许彦的心一阵颤动,含笑与她说:“我与你说玩笑而已,那发线早拆了。”

    阿若鼓起腮,幽幽道:“郎君最近常把李大爽带在身边,看来很是倚重他。”

    许彦捏了捏她的粉腮:“李大爽算学出身,办事认真细心,幸得使君让他与我一道前往天山县审查户税人丁,不然我这榆木脑一看到这些手实帐册便头晕目眩,真不晓得从何下手。”

    看到手实帐册便头晕目眩的许别驾在第二日醒来便去探望重伤的小沙门,一夜高热未散仍在昏睡,倒是伤口减少了渗血。许彦着急赶路无暇多顾,与一众沙门弟子别过后继续西行,在第二日的黄昏堪堪抵达西州的最西端——天山县笃进城。

    残阳如血,唐纛迎着呼啸的西风俯瞰这座从西域进入高昌故地如今大唐西州的第一座城,单手驭马的大爽松开鼻端渗了一坨血污的手绢,鼻尖还萦绕着手绢上的清香。天山县风急干燥,才进城的他便鼻下滚血,身上仅有一块缀着破洞的汗巾,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在众目癸癸下使用。

    许彦一个回头发现见红的大爽,身上竟也掏不出一条汗巾,便把阿若身上带着的汗巾递给大爽让他止止鼻血,心里还暗暗琢磨:这个李大爽身上不带汗巾也就罢了,连个帮他打理日常起居的仆从也没有,委实太清贫了些,便让常随余庆从天山县的官奴里选了两名健壮机灵的男仆给他。

    大爽脸上惶惶不胜感激,心里却是一阵激动,这可是都护府给他配置的正式仆从。按大唐律,九品官员配五名仆役,官员大多出自世家子弟一般自带仆从,任职衙门通常不会分派实员仆役,而是把仆役的津贴折算到官员的俸禄里一起下发。

    大爽出身寒门没有家底,起居生活向来独立不假手他人,自当吏员起便整日省吃省喝地把钱财存用于人情往来打点上,一直没有花钱置办仆从。身后眼前骤然添了两名仆从,一时间他还真没有适应过来。

    “小人陈四。”河南道陈州乱臣姻亲的家奴,流放西州。

    “小人顾大。”河北道冀州错手伤佃主的农人,流放西州。

    陈四刚过二十,一脸机灵。顾大已过而立,老实健壮。

    大爽一听这两人的粗陋名字,心里顿时泛起了一抹亲切。他是泥腿出身,父母给他取名大大,并非希望他长大变强大,而是目不识丁只认得这个“大”字他也刚好是家中老大的缘故,后来他卖身给路过益州的大儒王蒙做书童,王蒙教他读书写字,给他改名大爽,既保留了父母的取名,也摆脱了原名的粗陋。大爽想了想,给他二人改名为陈福顺,顾福全。

    才掏出一百文钱让接待他们的天山县丞谢晋顺带帮忙置办些仆从所用的干净衣鞋与热水洗澡,还没得空坐下歇息喝口热茶,大爽便看到驿站有快马送来都护府的急报。谢县丞与大爽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赶到县府衙的后堂外打听。

    急报已送入堂内,接着是茶盏磕碰桌案的砰响,然后是许别驾的怒骂:“可恶的突厥人,竟敢出兵范我伊州!”最后是压低的讨论:“伊州烽火求援,安西军已派轻骑驰援......”

    伊州联通西州与中原,这可是大唐破灭高昌建立西州后北地突厥首次对唐用兵。战火在身旁骤起,大爽与谢县丞面面惊疑,心中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