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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宫变

    天上的一轮月亮,呈现出一年中最圆最亮的态势。它散发着清光,美丽而柔和。它便是这样亘古不变的温柔着,从不理会月光之下,这人世间的喜乐哀愁。

    月光之下,一行手执利刃的黑衣人正在官道上急驰。在他们之前,还有几个身影也正在策马狂奔。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高叫道:“玉叶公主,你跑不了的,不如停下,我们好说。”

    没有人回答他。

    前面几骑中,跑在最前面的那一骑,马为良品,跑得如腾云驾雾一般。若不是照顾着紧跟着的几位,这一匹早就跑得没影了。

    只听一位女子的声音响起,“公主,不要管我们,你先跑吧,一直往深山里去,我们在曼陀寺会合。”

    被唤作公主的女子却是一声不吭。

    说话的这名女子急了,她猛然挥舞起马鞭,照着公主的马屁股狠抽了一下。那马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因此不管马上人的呵斥,撒开四蹄飞腾而去,只是转瞬之间,公主和她的马,便隐入了沉沉夜色之中。

    挥鞭女子回头低声喝道:“跟紧我!”

    这三匹马拐过一个山口,朝着另外一条路奔去。

    那行黑衣人,被她们成功地引入了歧途。

    话说这天下的大势,从来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唐王朝煊赫了几百年,到底也逃不过这江山失手的结局。

    唐王朝分崩之后,天下大乱。许多有野心的人趁乱冒了出来,个个拉帮结伙,伸胳膊撸袖,要大干一番事业。他们划地为国,自立为王,相互攻伐,把普通百姓逼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在这大大小小的诸侯或者军阀之中,有一个白衣国显得较为特殊。说它特殊,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它的国主确实只是一位白衣,从来不曾进过仕途的。其他诸侯国主要么曾为官,要么为一方豪强,最不济也是个大地主。而白衣国主竹千仞,顶多算是一个小乡绅,而且是只读书不问世事的那种。二是因为白衣国以天然山河为界,从不觊觎别人的一寸土地,即使山那边的土地被主人因不得已而放弃了,竹千仞也不会去取。他只牢牢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当然,若有人想攻取他的土地,哪怕只是一条小河沟,竹千仞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他的这种淡然而又坚定的态度,倒是使得其他诸侯一时还顾不上理他。打吧,不容易打下来。再说了,人家可是谦谦君子,从不招谁惹谁。这做人,总得还要讲点脸面不是。因此这白衣国,在这乱世之中,竟得以安然度过了几十年的宁静岁月。国中人口繁盛,经贸兴旺,市井繁华,俨然如这乱世中的一处桃源之地。

    这一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晚宴过后,现任白衣国主竹溪流携皇后、妃嫔、诸皇子、公主,以及最心腹的大臣们,在宫中的听月轩赏月。这是每年的保留节目。大家喝酒赏月,听乐观舞,闲谈逗乐,君臣之间,气氛十分融洽。

    直到那轮圆月已沉沉西斜,大家见竹溪流面露倦意,这才纷纷跪别皇帝,各自散去。年幼些的皇子、公主们早都困得睁不开眼了,一得到解散的命令,便都急急忙忙回宫睡觉去了。

    整个宫殿群渐渐变得安静下来。天上那轮满月,也稍稍显得寂寞了些。似乎还带着点儿哀愁,好像她已预感到即将会有风雨到来。

    昭仁殿内,竹浣已睡得香甜。她今年已满二十岁。照她这个年纪,别的公主们早都招了驸马了。或者已远嫁他国,孩子都满地跑了。而她,从来不着急自己的终身大事,择婿的眼光更是高到了天上。她的母亲,正是当今的正宫皇后——懿德。懿德皇后为了这个宝贝女儿的婚事,简直把整个白衣国的青年才俊们用筛子筛了一遍,明里暗里相亲不下百余次,竹浣竟愣是一个没看上。不是说人家无才,就是说人家无貌,又或者不孝顺,不上进,功夫差,声音小﹍﹍。总之,以各种有理的、没理的理由来搪塞她的母亲,把个懿德皇后弄得简直没了脾气。

    若竹浣是个一般的女孩儿也就罢了,大不了用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可竹浣就不是个一般女子。她虽是白衣国唯一的、最高贵的嫡公主,二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小金枝玉叶、娇生惯养,但她的性格却从来不像个娇滴滴的公主,反而自天性中带有一股自立自强的气势。她又好武,自小跟着名师学艺,习得一身好拳脚功夫。观其言行、做派,竟是面若娇花,英姿飒爽,柔媚中带着刚强,平和中显露高贵。

    这样一个人儿,往皇宫中一站,就将所有的庶出公主们比成了泥土。

    更有许多前朝老臣们,在私底下悄悄议论,说这竹浣虽为女子,竟有开国君主竹千仞的风范哩!

    因此,竹溪流和懿德对这个女儿,是格外的疼爱与看重,对她的爱,甚至超过了另外两位嫡出的皇子。也因此,竹浣的婚事,皇帝与皇后是慎重了又慎重,千挑了再万挑,不觉间,竹浣的年龄就已滑到了二十岁。再滑下去,可就太不像样了。懿德皇后现在是一看到女儿就发愁。就连竹浣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个月前,宫里突然来了一位太学生。

    说起这位太学生,原来也不是个一般人。他的先祖,便是赫赫有名的唐开国名相房玄龄。只因房家次子房遗爱与高阳公主谋反一事,房家受到了牵连,遂一路败落下来。几百年间,房家后人中也不乏奋发图强者,家业也渐渐有所起复。只是房家人因先祖之事,心有余悸,历代家主便定下了家规,那就是:子孙务必以读书躬耕为业,不得进入仕途。房青杉这一脉也一直恪守此训。

    房青杉自幼便显露出极高的天分,读书有过目不忘之能。且口才极佳,在乡间辩论中,无人是其对手。他又生得俊秀清雅,因此声名渐渐传到了京城。国子监祭酒曹汝一心为皇帝招揽贤才,听到风声,便带了一名小童,暗暗去乡间寻访。一见之下,曹汝便觉眼前一亮。继而与之对谈,更产生了相见恨晚之憾。

    曹汝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力邀房青杉进京,房青杉自是依照家训拒绝。当日,曹汝也不强求,只说了好些仰慕的话,又说了些年轻人应当热血报国,不可自我埋没之语。言语间充满惋惜。房青杉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一位朝廷大员对他说过如此惜才的话,心中自是感动万分。他本已动了心,奈何家训在上,不敢违拗。最后,两人依依惜别。

    曹汝回京后,立刻向皇帝禀报了这件事。其实,曹汝心中已有盘算,玉叶公主竹浣,至今没有到觅到夫婿,皇帝夫妇已是急得心头起火。若是这房青杉能与公主结秦晋之好,自己就是为白衣国立下了头功。所以,在谈到房青杉时,他的言语中便有颇多暗示。

    竹溪流聪明之人,岂能听不懂曹汝的话外音?心中也是一动。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再不出嫁,就要成为国中的笑话了。前两天,他还在与皇后谋划,不能再由着竹浣任性了,干脆,由他们做主,在宗室或者贵戚豪门中选定一人,招为驸马得了。他们夫妻,不也是由父母指婚的吗?

    皇帝对曹汝说:“朕给你一道圣旨,你再辛苦一趟吧,务必将他带来我瞧瞧。”

    曹汝爽快地接了旨。他非常自信,有了皇帝的旨意,房青杉这一次一定会答应的。

    果然,曹汝带着圣旨第二次来到凤鸣峰,召集了房家人,宣读了圣旨,房父房母也就再无异议,房青杉心中也是暗中欢喜。当然,曹汝没有提到玉叶公主之事。

    及至到了京城,曹汝带房青杉立刻去见皇帝。竹溪流与懿德皇后一见到这小伙子,心中已是十分满意。懿德皇后急召女儿来见。玉叶公主竹浣藏在帘后,看见殿上立着一位翩翩公子,长身玉立,容貌清秀,神态悠然,有一股清新的山野之气,与世宦家的公子们竟是大大的不同,心里便也有几分好感。

    得知女儿这回终于没有严词拒绝,只说考虑考虑,皇帝夫妇真是心花怒放。竹溪流立刻下旨,让房青杉先入太学,且先跟着曹汝学一下宫廷礼仪再行安排。

    且说,竹浣正在沉睡,忽觉有人在用力地推搡她,一下子便惊醒过来。半夜被人推醒,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在微弱的烛光中,竹浣看见推她的是自己的贴身侍女秋月。

    秋月一向沉稳老练,但此刻,她的脸上竟满是惊慌。与此同时,竹浣还听到了殿中慌乱的脚步声,还有一些东西落地的声音。

    一定是出事了!

    竹浣一骨碌爬起来,张口就问:“出什么事了?”

    秋月一边帮着竹浣穿衣服,一边答:“有敌人冲进宫里来了,皇宫已被包围,我们要赶紧走!”

    这句话太具有爆炸性,一下子把竹浣炸晕了。她的第一个反应是,皇帝与皇后处境怎样?他们在哪里?

    但秋月没能给她答案。她只说:“是魏公公送信来的,具体情况不知。”还有一句话她忍住了没说出口,魏公公来送信时已身负重伤,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竹浣身子一抖。这位魏公公魏小卫乃是父皇的贴身宦官,从不离开皇帝半步的,他亲来送信,那只能说明情况危急到了何种地步。

    说话间,竹浣已穿好衣服,碎花剑也已握在手中。殿外又跑进来两位侍女,二人皆是衣装整齐,持剑在手。她们也是竹浣的贴身女婢,一名唤春柳,一名唤夏杨。除了剑外,她们还一人身上背着一个包袱。秋月也背起一个包袱,三人拉着竹浣就往外走。

    出了昭仁殿,竹浣便直奔父母的寝宫宣明宫方向。秋月一把拽住她,道:“公主,这边走。”

    竹浣道:“我要去见父皇母后。”

    秋月和春柳一边一个,死死抓住竹浣的胳膊。秋月大声道:“魏公公传来皇上旨意,让我等护公主离开,公主不得违旨。”秋月早料到竹浣会这样,急忙拿话来压。

    竹浣眼见宫中乱成一片,隐隐还听得远处有喊杀之声,芳心已是大乱。她只知道自己必须与父母呆在一起,绝不可以独自逃生,便使劲挣开春柳的控制,向秋月怒道:“不明不白,我跑什么跑!快说,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秋月依旧抓紧着竹浣的胳膊,简洁地答道:“是归义侯谋反。”

    “什么?”竹浣浑身一颤,心中顿时涌起无尽的懊悔。这个人谋反,可说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她早该想到的,早该告诉父皇,提醒他当心的。

    竹浣明白,归义侯李步仍一旦反了,是绝不会对她的父皇母后心慈手软的。她的心顿时滴出血来。无论如何,她要去救父母,便是死,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父母若遭谋弑,自己何能偷生?

    秋月和春柳又已将竹浣死命抱住,把她往外拖。还有一个夏杨在背后推着她。这三个侍女皆有武艺在身,竹浣哪里挣得脱她们三个,不由急火攻心,怒骂不止。三个侍女由着她骂,手上却是一点也不松劲。

    正纠缠间,夏杨朝远处一指,道:“宣明宫起火了!”

    三人一同往远处望去。只见远处一片火光熊熊,浓烟四起。那正是宣明宫所在的位置。

    竹浣大哭,死命挣扎。

    秋月亦哭道:“皇上皇后只怕已遭不测,公主想要前去送死吗?公主不想替他们报仇吗?公主还记得两位殿下吗?”

    这三问如同三个惊雷炸响在竹浣心里,使她从一片昏黑之中乍然清醒。是啊,自己此刻是要送上门去给敌人杀掉吗?她还有两个弟弟,她要报仇,她要杀了李步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