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李隆基调兵含元殿

    冬月二十，夜深已久，李隆基与杨玉环沐浴罢，正要安歇，忽有婢女奏言，道高力士求见，李隆基使入，杨玉环自往侧屋退避，便见高力士携军情一封来报，道：“启禀大家，安禄山先锋张忠志，昨日已夺占井陉口土门关矣。”李隆基问：“他有多少兵马向太原进发。”高力士道：“安禄山只夺其关，未攻太原，仍领全师南下。”李隆基听罢，沉吟良久，方叹道：“他这是一心要夺洛阳，再往长安，这龙椅衮服，他想的可真急啊。”高力士道：“大家，洛阳一城，无有险隘，臣恐封常清独力难支，不如再加增援。”李隆基道：“力士，明日起驾回宫，后日升殿议事，你去安排。”高力士正要告退，李隆基问：“力士，那哥舒翰如今安然否？”高力士道：“回大家，哥舒翰自染风疾，半身不遂，涎从口出，溺由股下，如无相扶持者，犹不能独立。”李隆基道：“国待良将，他却此时染疾，罢，你去知会高仙芝，令他后日也来赴议。”高力士道：“有高仙芝，亦足挡安禄山矣。”便告退。

    杨玉环归来欲歇，李隆基独往后堂行去，不许人随，待入堂，就闭门阖帘，莫使人见。堂中有太上玄元皇帝像，李隆基恭敬奉香，而后跪于像前，道：“老君爷在上，隆基幸蒙祖荫，忝居帝位，自登基以来，多平祸乱，勤勉劳政，虽有天助之功，亦借人力而成，遂成千古之盛世，泽敷四海之蒸民，隆基自问，已无愧矣，便倦懒于朝政，勤心于丹炉，托庙堂于内相，付郡县于外臣，虽知李林甫、杨国忠之类，私欲火炽，结党排异，然疏理政务，亦有劳功，故视若弗见，任其勾斗，而酿今日之巨祸，狼烟冲起于河北，若有罪责，皆在隆基一人而已。而今安禄山兵望虽浅，恐蔓生而无挫，滋孽以成丛，则李唐之山岳，将倾覆于藤藤，时隆基之幽魂，将何见于先祖。隆基今垂泪叩首，望老君天佑垂怜，使隆基平乱拯患于速时，匡正靖宇于残年，隆基再拜顿首。”李隆基再起身时，已是满面轻泪，坠白须而下，待尽拭余泪，观得无恙这才回卧房睡下。

    明日，高力士吩咐内侍整顿行装，收拾器物，至申时才起銮驾，扶李隆基与杨玉环登车，自骊山起行，由左右卫辟道，往兴庆宫回，待至南薰殿，天色已晚，李隆基便与杨玉环安歇。

    又明日，李隆基在大明宫含元殿开朝，文武百官凡近京兆府者俱至，有太子李亨、荣王李琬、寿王李琩、永王李璘、颍王李璬、盛王李琦、右丞相杨国忠、内侍监高力士、内侍监袁思艺、左丞相韦见素、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太常卿杨暄、京兆尹魏方进、卫尉卿张介然、太常卿张垍、宪部侍郎房琯、武部侍郎李峘、司录参军韦谔等人在列。

    李隆基方登大殿，便下杀令，安禄山长子安庆宗，在京任太仆卿，诛之。安庆宗之妻荣义郡主赐死，另安庆宗之母、安禄山发妻康紫，及安庆宗幼子安念恩并安府上下亲眷，不论老少，尽处死刑。杨国忠趁时上表一份，皆内朝外府与安禄山有勾连者，将二百人，李隆基俱杀之。

    杨国忠进言道：“陛下，叛贼安禄山之兄，朔方节度使安思顺恐与贼兵勾结，并请诛杀。”众臣愕然，无敢言者，李隆基道：“安思顺曾进言于朕，言安禄山有谋逆之心，惜朕未取之，而有今日之祸。然安思顺虽无叛心，亦不可居于要职，且解任朔方节度使，令入京师任户部尚书，由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领朔方军东入河北讨贼。”众皆称善，安思顺之弟安元贞为左羽林大将军，亦解军职，迁任太仆卿。

    李隆基又以荣王李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令十日之内，在京师募兵十万人，称“天武军”，东出潼关，并洛阳封常清之众，迎战安禄山大军，乃道：“今战祸骤起，兵马奔行，所耗甚重，需在各州征兵捐税，以补其缺。”左丞相韦见素道：“徭役赋税，恐有扰于百姓。”李隆基道：“平乱不及，战事若蔓，宁无扰于百姓乎？募天武军钱帛，尽由朕内府所出，诸郡县兵粮，尔等自去募集。”众臣乃无言。

    李隆基又任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命整顿余下河东兵马，夺回井陉口，中入河北，截断贼路。再新置河南节度使，由卫尉卿张介然往陈留任之，领河南诸郡围战安禄山。任御史大夫贺兰进明为临淮节度使，守南下要道，保东南无虞。又令众臣竞相举荐，在各郡置防备史，屯粮募兵，以谋战事。如此谋划之下，张介然阻贼于河南，天武军迎贼之锋锐，郭子仪袭贼之巢穴，王承业断贼之中路，四方围剿，众军齐进，另有贺兰进明保东南粮库无失，平安禄山大军，只在目前。于是百官称善，李隆基欣然退朝，继而众人皆归。

    荣王李琬乃李隆基第六子，时年四十一，温厚好学，素有雅名。散朝之时，群臣皆来称贺，有太子李亨问道：“六弟今为讨贼元帅，是留京师遥领大军，或欲带兵出征，亲赴沙场？”李琬道：“今逆贼作乱于河北，父皇以重任加我，我何敢贪安于府邸，蜷身于京兆，必率军出讨，方不负圣恩。”杨国忠笑道：“荣王殿下将往破安禄山贼兵，料逆贼麾下军卒，见我大唐旗帜，必望势而归，缚贼以献，殿下率军出征，凯旋归时，谅昨夜长安之雪，时尤未销。”众皆称是，道安禄山逆军必败无疑，先为李琬贺功，唯高仙芝在旁，沉吟不乐，似有所忧。明日，李琬与高仙芝便在京师募“天武军”不题。

    却说陆渊自见过沙罗祁那，便作别胡长生，回烟鸣山禀告师尊，他身附铁剑，在云间飞行七日，终于回到烟鸣山下，于是落地收剑，进入山门，往左岚宗殿宇行去。烟鸣山深林之中，有一条窄路盘桓而上，系青石板依山势搭成，共三千余阶。陆渊于是口诵玄咒，足下生起两股急风助他脚力，须臾间蹬了五百来阶，正急行处，忽然迎面吹来一片丝巾，刚好罩在陆渊脸上。陆渊双眼被蒙，险些跌倒，赶紧停住脚步，取下丝巾来，这紫色丝巾细腻光滑，不属烟鸣山清静之所，而且浓香扑鼻，尽是女子脂粉气息。陆渊赶紧把丝巾抛出，骂道：“柳尧卿，你又从哪家青楼偷来这丝巾捉弄我，我今日有要事，没工夫跟你打闹。”便听得一人放声朗笑，从深林中跳出身来，接住那块丝巾，道：“我柳寻风的丝巾，没一样是偷的，都是那些爱慕我的女子送的。”

    男子在陆渊面前落定，便见是个俊秀公子，风度翩翩，快意潇洒。这人乃烟鸣山右岚宗弟子柳寻风，字尧卿，有一百四十七岁，早年修行时，日夜沉溺烟花粉巷，与歌姬娼人为伍，磨练心性，至于如今，已然见色不动，心性凝然，只是专好从青楼带些女子物件出来，戏弄山中同修，陆渊被他捉弄不止一回了。

    柳寻风问道：“仲麟，你不在尘世，今日回山做什么？”陆渊道：“我遇见一个魔人，异气缠身，焰浪滔天，特回山门来禀报师尊，以图后事，半路却被你给拦了。”柳寻风笑道：“我在山中呆了一个月，闷的要死，故此想再去山下游玩几番，不知今之人间，仍无恙否？”陆渊道：“一月不见事已非，安禄山举兵南袭，烽烟遮日，马蹄碎道，该又生灵涂炭矣。”柳寻风叹道：“承平已久，积劫难逃，人世既乱，魔物当兴，看来我今日下山正是时候，我先去矣。”就踩清风往山下走了。

    别了柳寻风，陆渊又催风疾步，转眼回到山门，与诸位同修打过招呼，就往师尊丹房行去。推门踏入，便见丹炉下武火昌盛，两小童孙希、孙夷正在急急抽柴，陆渊问道：“师尊可在？还是出门采药去也？”孙希低声道：“休要高语。”就见侧房走出一人，正是陆渊师父古咤海，身宽体胖，眉如倒戟，须似垂练，朗声问道：“仲麟，你回来做什么？”言方讫，见丹炉火炽，大骂孙希孙夷，道：“你两个蠢货，把火烧这么旺做什么？要给我炒菜不成？赶紧歇了它。”孙希、孙夷不顾火烫，慌乱地抽柴出来，见炉火渐渐小了，古咤海才稍降怒意，道：“仲麟，进来说话。”入了侧房，古咤海上座调息，问道：“你这家伙，又惹了什么麻烦不成？”陆渊就把遇沙罗祁那一事说了，古咤海听罢，道：“按你所言，此人该是昆仑奴。昆仑奴者，乃域外夷人，自南洋贩售而来，供人驱使，若鞭骡马。脸上烙字应是他主人所为，好做辨认。而如今这人法力惊悍，想来脱锁镣久矣。”陆渊问：“那此人周身气焰，是为何物？”古咤海道：“此人食人魄妖躯而强己，然所食者形神虽灭，怨念未消，故缠绕周身，须臾莫去，积怨众矣，则外显为气浪，依你所言，他焰浪滔天，想来所食之物，非千万可量，你修行尚浅，自非他之对手。”陆渊道：“此人如此强大，可有战胜之法？”古咤海道：“你且等我。”就起坐往后屋去，良久，才捧一物出来，乃木人一个，上篆符箓，灰重尘积，古咤海道：“这还是我师父遗物，自他魂崩魄散以来，有三百载无人碰过了。”陆渊问：“此乃何物？”古咤海道：“这叫做‘无心偶’，若集灵气，就可化人。正所谓，解铃尤须系铃人，沙罗祁那怨念缠身，你就拿这‘无心偶’去寻他，待见，就抛出此偶，此偶将尽吸那怨念，化身为人，或可与沙罗祁那为敌。”于是古咤海教会陆渊咒决，陆渊就下烟鸣山，御剑行空，往河北飞去，要寻沙罗祁那。

    陆渊离烟鸣山将一个时辰，云中正行，忽察身后有人相随，就撞入一朵云中，身后那人跟进云里，猛见陆渊持剑在前，喝问：“你是何人？逐我何为？”这人被陆渊一吓，就变成一口黄铜大钟，从高空直落而下，陆渊赶紧投身追去，就看这大钟落在山林当中，一块青石之上，把青石都砸裂了，发出一声巨响，一时山谷荡音，鸟兽惊散，陆渊耳亦欲聋。

    良久，声响散了，陆渊才持剑到这口钟前，见上边篆着梵文佛偈，喝道：“你这妖怪，究竟是谁？再不说话，我就收服了你。”这黄钟赶紧变回人形，是个青年男子，憨实可掬，嘻嘻笑道：“仙人莫要相怒，我乃钟湘，是深林静处，一古刹上悬铜钟。一日山洪发泄，将古刹尽都淹了，变做一处水泽，就有游鱼从水中跃出撞在钟上，错落有律，其音悦耳，将二百年，便引来北海龙女，将龙尾从钟上扫过，以听其音，我就在那一扫之下感得灵气，于三十年后化人，替自己起一个名字，游历四方城郡，如今也有四十年矣。”陆渊听罢，道：“你在凡间四十载，可曾害人？”钟湘忙道：“自然没有，我不过穿行其中而已，少与他们来往，不过有时趁人不备，偷些酒食尝味，拿些物件观玩罢了。”陆渊遂道：“既如此，我也不收服你，只是你莫再跟住我了。”刚要走，钟湘却拦在他身前，作揖道：“仙人且慢，在下有一事相求。”陆渊道：“我不是仙人，不过一修行人耳，你若有问的，就请说罢。”钟湘便道：“仙人且听，我初化身为人时，外貌不过十八年纪，肤滑脂嫩，然日月迁移，渐渐壮老，于是皮粗发疏，目浊瞳黄，如今看来，也有二十四五年纪，观之犹不如汝。”陆渊道：“废话，我本就只二十二岁。”钟湘仍道：“我曾听说，我等妖类虽大限绵长，远过于人，然亦有衰败，老朽而死，若欲免死避亡，以求长生，便要守静修行，吐纳服饵，然我仙缘浅薄，多游山林而未遇名师，今日才福泽临身，得见仙人在云中飞行，丰神俊秀。钟湘恳请仙人为媒，将我纳入贵宗，有见了死之道，以脱轮回之苦。”陆渊听了，摇头道：“你要求道，只需修德明心，积善逐欲，至诚感天之时，自有师缘降临，这是你自家机缘，他人难帮。且我亦修行之人，若是帮你，牵扯进因果连环，反而坏我前程，我怎会掺手。只是你切莫因惧死恐灭，为续命残害他人，否则我再见你，定会将你降服。我有要务在身，此则去矣，你莫要纠缠。”又准备走。钟湘起身叫道：“你若不相帮，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就日夜缠你，黏你，闹你，扰你，看你能忍到几时。”陆渊道：“随你心意，只是你追不上我，徒劳空想罢了。”就使出飞剑术，随剑入云，须臾到了云中。钟湘道：“我就不信追你不上，大不了，你飞一日，我逐两日罢了。”就也跺足升空，追陆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