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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寒鸦浮影

    冬月,天地苍白如雪。山脊上一队游枭驻马远眺,河谷中的人影渐渐化成黑点顷刻间就会消失在北方尽头。领头的将军面露难色,欲催马追赶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缰绳。

    “将军!绕过河湾就是神木的地界,再不追恐怕。”

    青龙河自北向南,在此地拐上三十八道弯。偌大的河湾地沼泽密布,即便是在冬月也是凶险异常,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泥沼万劫不复。往来的商贾、霞客都会选择唯一的官路剑陵道,唯有见不得光的歹人才会冒险深入河湾谷地。

    打从燕云关出发已经旬日,游枭小队终于在此发现目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要驭马在河湾地中追击无益于寻死。冬月的阴冷加上令人窒息的泥沼,即便野战经验丰富的游枭也没有一点把握。

    “听令,全都下马,轻装追击!”上封传下死令,活要见人死必见尸。追是死,不追也是亡。

    女人踉踉跄跄,连日的赶路让她精疲力竭,脚底愈发的绵软。眼前的景色突然天地倒转,眩晕令她不得不止住沉重的步伐。冰冷与饥饿瞬间袭来,使她气喘吁吁的瘫坐在泥草上。背后的箩筐忽传出一声啼哭,熟睡的婴孩被颠簸吵醒。女人紧忙拨开筐中杂草,把襁褓拥入怀中。

    “别怕,娘在。”

    女人深深地望着怀中的婴孩,雪一般的肌肤稚嫩如太白山巅的泉水。娇小的五官别样精致,跟女人几乎一个模子刻出。这孩子乖巧至极,很少哭闹,因此顺利躲过关隘盘查。

    “过了河湾就是家,有家在谁也不能欺负我们。”女人眼中溢满温柔,脸上却露出刚毅。从天央城一路向北,历经无数追杀,身边死士牺牲殆尽到此处已是绝路。

    “青龙神在上,愿您赐下怜悯,护佑吾儿平安。”

    女人仰望北方天空,心中默念祷词。如今天下仍坚信古神的唯有神木子民,这些被称作先民的百姓世世代代生活在神木之土。此地位于青龙河湾之北,太白山海之南。西接玄武冰洋,东临风暴之海。

    神木因地处极北终年寒冷,一年之中只有春夏时节方可褪去棉衣。土地虽广,可人口甚稀,与中原华夏相比都不及一郡之数。严冬铸造强健的体魄,苦难磨砺勇猛的意志。先民虽少,可无论男女老少均勇武至极。

    夕阳映在天边,四周一切变得鲜红如血。女人喂养完毕,小心翼翼地将襁褓中的婴儿放回,紧紧把箩筐系在身后。远处的迷雾中传来阵阵脚步,噬血的杀意愈来愈近,此时身旁再无死士相助,女人只有独自面对杀戮来袭。

    突然,一道黑影划过天空,悄无声息的落在远处礁石之上。寒鸦天生通体漆黑如墨,唯有一对血红的双眼。瞳孔之中射出一道闪电,映衬在鲜红之中。这种不祥的鸟儿又唤作食腐兽,专吃曝晒旷野的无主之尸。

    寒鸦歪着头颅注视着前方逃命的身影,腥红的瞳孔转了三圈。口中忽然发出恶魔低语一般的金属摩擦之声。一道,两道,三道,五道,眨眼之间成群的寒鸦鬼魅般的浮现,似乎在等待死亡来临。

    “郡主,且留步!”女人只顾低头看路,忽听见前方一声低语,瞬间整个人犹如被雷劈中一般僵在当场,眼泪已在眸子里打转。

    “是你!”

    一道身影缓缓从迷雾中走出,女人看清来人面目正是山脊之上追击的游枭将军。

    “郡主,许久不见。”将军躬身施礼,预示着女人的身份尊贵至极。可隐藏在四周连绵不绝的呼吸之声已经让女人彻底醒悟,她已成困兽。

    “许久不见?”女人口中呢喃,眼神中透出无力的绝望之情。连日的逃亡让她已是蓬头垢面,早就失去作为郡主的体面。

    “换作他人我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偏偏是你。”女人心中明镜,游枭已然将她团团围住。她很不甘心,能逃亡到此地是几百名勇士甘愿赴死换来的,到头来却也是一场空梦而已。

    将军挺拔的身影倒映在女人泪汪汪的眸子里,回忆顿时涌上心头。曾几何时她与他同时征入皇家禁军,一起艰苦卓绝的训练,一同奋不顾身的杀敌,背靠沙场踩着敌人的头颅大口喝酒好不痛快,也曾意气风发仗剑天涯一同教训草寇山贼。他们是皇子的左膀右臂亲如兄妹,可如今往事成风,唯剩浓浓的杀意盘旋在两人之间。

    “子由,我死便死。可孩子无辜,你能否?”

    只见将军大手一挥,立刻打断女人的要求,没有立即痛下杀手他已然是在抗命。打郡主与皇子殿下捅破禁忌之门的那一刻起,他就预见到今天的境遇。权力的世界布满规矩,踩到任何红线必被反噬。

    “郡主,吾宁愿替死。可这孩子万万活不得。”男人单膝下跪,眼里却充满坚毅。如果可以,他愿意替郡主死上万次,可惜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渺小的自己犹如沧海浮沙间的一粒灰尘。

    听闻此言女人仰天长叹,昔日挚友的出现就已经宣判她的死亡。眼前的男人以忠勇闻于世间,若要他违命唯有身死。鲜血滴答滑落地面,旬日前她忍着剧痛在燕云关一处地窖产下婴孩,冒死逃到此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动手吧。”彼此之间的熟知已无需多言,此刻无关是非对错,只有立场之分。女人心里一点也不怨恨将军,当她选择奔向皇子的那一刻起就已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箩筐中的婴孩似乎感受到危险,传出几声啼哭。女人苍白的面容之上瞬间刻满痛苦与疼爱。可怜的孩子才出生旬日就要匆匆离开人世间,他甚至没有机会用双眼亲自看一看大千世界。

    女人口中吐出的三个字让将军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亦消失不见。时逢乱世,任何情义在命令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战争持续近十年,昔日的王朝随圣皇一起化作焦土,而皇子殿下的英灵也已沉眠于风暴海的滔天巨浪之中。

    战乱让黎民苍生受尽困难,昔日繁华的街市一夜之间变成破瓦颓垣。物产丰盈的乡间转瞬满目疮痍。民生凋敝,人心腐坏,许多饥不择食的百姓选择落草为寇,一时间华夏大地山贼悍匪横行。

    北方,玄武冰原的蛮族部落虎视眈眈。东方,扶桑列岛的海贼早已磨刀霍霍。连南洋暹罗那些本分的经商之人都开始觊觎遍布华夏的瑰宝。更何况那片落日之海的尽头,传说中的阴影之地,闻所未闻的异族凶兽已渐渐苏醒。

    女人心中明了,只要这孩子存世一天,华夏之乱局必不能终止。乱则生变,迟早那些蛰伏已久的敌人会露出凶狠的獠牙,给奄奄一息的华夏致命一击。死何所惜?若能一人亡以救苍生,她甘愿香消玉损。

    听,远处寒鸦一声悲鸣,女人默默从怀中取出一把断掉的木剑横在胸前。四周隐匿的游枭也露出真容,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断剑离原!”

    将军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这把传说中的神剑居然真的在郡主手中。作为圣皇的象征这把神剑是圣族赢氏的祖传之宝,唯有圣皇或继承人才有资格手持神剑。

    断剑一出,气氛陡然肃穆。游枭们不自觉地后退几步,似乎十分忌惮这把剑。此剑乃太白山巅之上万年青榆木心所铸,是古神的恩赐。皇子赢印曾手持此剑在蛮族阵中杀个七进七出手弑蛮首,惊得野兽一般的蛮族落荒而逃。

    女人产子之后逃亡到此本已是元气耗损殆尽,可手持断剑却让她周身气场陡增,她要洒尽最后一滴鲜血护儿周全。只要她还仍有一口气息,任何人休想伤儿分毫。

    迷雾越来越浓,天色也渐渐暗淡。当夕阳隐落地平线的那一刻,女人的身影亦随之消失。一名游枭只觉得心口一凉,低头才发现断剑已穿透身体,喷涌的鲜血仿佛泉水流淌一地。

    根本来不及发出警告,游枭已然气绝倒地。迷雾中浮影闪烁,泥泞湿冷的土地上瞬间东倒西歪一具又一具游枭的尸体。将军纹丝不动,手中钢刀紧握,一双鹰眼死死盯着迷雾中的影子。

    “云妹,求你停手!”眼见属下一个接一个惨死,男人双眼渐渐变得血红。可回应他的唯有倒下的尸体和静谧的迷雾。

    游枭个个训练有素,久经沙场已见惯死亡。同伴的倒下没有令他们感到惊慌,只见游枭及时改换阵型,由合围的盾转瞬变成击杀的矛,而男人正好处于矛尖。

    “杀!”

    将军一声怒吼,呼出的声浪仿佛虎啸山林一般。迷雾瞬间退散,女人鬼魅的身影随之亦无处躲藏。一道寒光划破空气袭来,女人下意识用断剑抵挡,只听金铁撞击产生尖啸之鸣,女人只觉喉咙一甜,鲜血随之喷出。

    男人天生神力,手中钢刀掷出见血封喉。如果不是断剑护体,恐怕女人早已当场殒命。巨大的冲击力搅动女人的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喷出的鲜血只是表象,致命的内伤让她的生命即将抵达终点。

    “果,果然。”女人瘫坐地上,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抵挡片刻,谁成想仅仅一个回合就吞下苦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多年不见男人的勇武越发精进。换作他时自己亦不是对手,何况现在身体早已油尽灯枯。

    “休再抵抗,云妹!”当看见女人那副苍白如雪的面容时,男人就意识到她命不久矣。从燕云关外他们循着血迹一路追击到此,要是常人早就身死。真不愧为神木的郡主,天生体质强悍至极,强弩之下还能凭借肉身硬接住轩辕钢刀的攻击。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事到如今男人心中还是不忍,面对昔日的挚友没有办法痛下杀手。

    只见女人嘴角微微翘起轻蔑,似笑非笑的注视着男人。旬月之前,当精卫海战的塘报传回天央城时,满朝文武悉知皇子以身殉国悲痛万分。女人闻听噩耗昏迷整整十天,在苏醒的那一刻她的心已随亡人共赴黄泉。

    若不是顾虑腹中胎儿,她恨不得立刻策马冲到千水去诛杀叛徒淳于欺。当风雷的铁骑冲破天门关时,她就知道大厦将倾。统御中原近二千年的华夏王朝在大火中灰飞烟灭。

    逃亡之路伴着腥风血雨,身边的死士一个一个倒在血泊中。一路上忍气吞声,东躲XZ。旬月之后燕云关内,华夏王朝最后一个血脉,拥有神族圣统的婴孩历经磨难之后终于降生。

    “儿,娘亲没用,不能保你周全。”

    女人无视面前杀气腾腾的游枭,轻轻将襁褓从箩筐中抱起。晶莹剔透的泪花伴着血水飘然下落拍打在泥泞的土地上。冬月的寒风让血泪瞬间凝结,霎时间盛开出朵朵悲红。

    “真遗憾啊,你到世间走一遭连个名字都还没有。”

    两行血泪挂在苍白的脸庞,女人只觉鲜红的周遭渐渐变得漆黑。累,真的好累,人活一世为何如此疲累?突然,一道白光浮现,女人看见远处一个咿呀学语的妮子无忧无虑的靠在娘亲温暖的臂弯中,正是孩提时的自己。

    严肃不苟的父亲,温柔善良的娘亲,还有为人刚正的兄长和调皮捣蛋的胞弟。熟悉的脸庞一张张在眼前浮现,他们有些已经故去,未亡人也已多年不见。

    “真想你们啊。”女人紧紧拥着襁褓,刺骨的寒风在一点点啃噬她的生命。忽然,女人口中吟唱起歌谣,受惊啼哭的婴儿也渐渐安静下来。

    歌声凄美,天地苍白。呼啸的北风似乎要将这份凄美吹回温暖的南方。在那里,曾经有着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皇子曾立下山盟海誓要与她白头到老直至海枯石烂。可现实的枷锁桎梏着人心,这份真爱并没有受到神灵的祝福与世人的垂青。氏族声讨,百姓唾弃,甚至连一贯疼爱自己的兄长也不得不立下罪诏将她逐出族门。

    歌声悠悠,仿佛真的随着北风飘向远方。四周只剩呼啸,转眼归为静谧。此时襁褓中的婴儿方才睁开双眼,娘亲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女人低头注视着婴儿,嘴角挂满幸福,只是眼中明澈的光已灭。

    小家伙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试图抚摸到近在眼前的温柔,即使周遭寒风肆虐也没能阻挡住这份幼小的倔强。如果三尺之上真的有在天之灵注视着他,大可以宽慰。他似乎完美的继承到父亲的圣统,以及娘亲的那份勇敢执着。

    “将军,是否?”一名游枭缓步上前,在场所有人已经感知不到女人的气息,但任务还并未完成。

    男人一声未吭,双眼死死盯着前方。游枭们注意到将军此时的气息已乱得一塌糊涂。这个独自面对数百敌人都不曾眨眼的勇士,居然在此刻方寸大乱。

    “只要瞪住双眼,眼泪就不会留下。”

    每当想哭的时候,男人总会忆起儿时娘亲的告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恨昔日情同手足的挚友惨死面前,更恨的是他还要对襁褓中的婴儿痛下杀手。

    军人当以服从上令为先,男人想不到自己戎马生涯十数年,死在刀下的亡魂数不胜数。母亲刚因他而亡,这道幼小的魂灵也将随同他手起刀落之后一并归墟。

    “我自己来!”

    将军左手伸出,远处的轩辕钢刀随着凭空出现的巨大吸力瞬间飞回。游枭们全都赞叹不已,元力只有练到化形之后才能隔空取物。放眼天下之大,元力化形之能人寥寥无几,即便是贵为王族的轩辕李氏也只有将军一人而已。

    男人手持钢刀步步向前,襁褓中的婴孩似乎感知到有危险靠近立刻啼哭起来。旬日的婴孩哭声细若游丝,飞快泯灭在呼啸的寒风中。一切似乎已成定局,在男人眼中婴孩仿佛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断剑离原安静地躺在一旁,表面竟然滴血未沾,远处地上的尸体仿佛与它毫无关系。随着脚步的逼近,小家伙哭得愈加悲惨,可怀抱她的娘亲此时却再也不能回应。粉嫩的小手在风中挣扎,无意之间触碰到娘亲的脸庞,唯剩冰冷。

    “待战死沙场之后,我会亲自向皇子与你负荆请罪。”扑通一声,男人双膝跪地朝着女人的尸骨行生死大礼。

    嗖,一道黑影破空而来,速度仿佛白昼划过一道暗色流星。即使将军英勇神武也是很晚才察觉到背后的异动,至于远处那些游枭士兵没做任何反应。

    “谁?”男人下意识将钢刀横在背后,高大的身躯刻意护住女人与襁褓,他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挚友的尸骨。

    呼吸之后,游枭们才反应过来。一个个迅速飞奔过来,筑起防御阵型。万万没想到的是眼前浮现的并不是敌人,而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寒鸦。它正歪着脑袋,鲜红的瞳孔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些人类。

    “这是,乌鸦?”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可眼前的黑鸟比人们熟见的乌鸦体型要大上许多,特别是那对鲜红的眼睛令人头皮不禁发麻。

    “啊!”

    黑鸟的鸣叫仿佛金铁摩擦一般刺耳,几名游枭闻听之后不自觉地后退。这一嗓子令在场所有人心惊肉跳,因为鸟鸣仿佛化作像一把匕首直插胸膛,没有一个人不感到胸口剧痛,呼吸困难。

    “有古怪。”将军猛地起身,钢刀横在胸前。他下令示意大家小心,并随时听他号令,可转身一看却大吃一惊。

    此时身后竟然一片虚无,四周除了迷雾只剩空空如也。手下的游枭与女人的尸骨全都消失不见,那一瞬间他仿佛坠入异度空间。耳边呼啸的北风仍在,眼前那只黑色寒鸦不知不觉间已近在咫尺。

    “去死!”

    眼见寒鸦飘在面前,男人想都不想立刻挥刀。只见黑影闪现,轩辕钢刀竟然落空。可知道这把噬血宝刀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沙场之上刀刀见血,居然在此被一只乌鸟戏谑。

    一刀不中,再出一刀。男人变换手腕连着砍出三刀,可这只寒鸦似乎能预判钢刀轨迹一般接连躲闪以至于刀刀落空。事出反常必有妖,凭着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男人立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只见将军不再攻击,收刀将双手挽在背后。面对寒鸦他选择闭上双眼,四周立刻漆黑一片。耳边除了北风呼啸没有一点杂音,可此时他却感知到一股神秘的波动环绕四周。

    “果不其然。”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有人能做到万事通。修炼的旅途艰苦卓绝,而修炼之法也是五花八门。传说中有人能操纵元素,有人可遁入暗影,更有大能者能超脱凡胎对心神加以干扰甚至攻击,名曰幻术。

    男人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中了某种神秘的幻术,在敌人预设的幻境中自己就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若想逃出困境,不能按常理唯有反其道而行之。

    只见男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仿佛变成一座石雕。寒鸦时而盘旋,时而俯冲,围着男人飞来飞去,金铁摩擦之声此起彼伏。片刻间几个呼吸已过,男人纹丝未动。他就站在那里任凭寒鸦喧闹,也不惧怕它发起攻击。

    渐渐地,北风呼啸之声越来越小直到某一刻戛然而止。男人猛地睁开双眼,周遭的一切果然恢复如初。手下的游枭全都站在身后,每一个人居然诡异的站着陷入熟睡中。转过身来,女人的尸骨仍在,脸上的表情定格在最后那副凄美的慈爱,只是怀中的襁褓消失不见。

    “啊!”

    一声悲鸣,男人惊讶的发现襁褓此时被远处礁石上一群寒鸦包围着,这些不祥的乌鸟居然在那里啃食婴孩。身后的游枭也随着悲鸣苏醒,众人一睁开眼全都被面前的惨状震惊。

    “将军!刚才这是怎么?”如噩梦一般,众人只觉胸中闷痛随即便失去知觉,刚清醒就看到婴孩被寒鸦啃得支离破碎,鲜血喷溅一片。

    突然,脚下的大地发出轰鸣之声。原本坚硬的泥土眨眼间变成吞噬生命的沼泽。众人瞬间做出反应,各显神通的跳纵,躲闪以免陷入不拔的深渊。男人迅速转身,欲把女人的尸骨揽入怀中。电光石火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只见女人半截身子已陷入泥潭,身体还保持着怀抱襁褓的姿势。

    河湾地沼泽密布世人皆知,最令人忌惮的就是当前的状况。脚下的土地转瞬化作泥潭,生命在其面前变成昙花一现。

    “鬼!沼!”

    几名身手较慢的游枭躲闪不及瞬间被沼泽吞没,临死之前发出绝望的呐喊。大多数逃到安全区域的人也只能心有余悸的望着同伴陷入死亡。

    鬼沼其实是一种流动的泥潭,茫茫河湾地最致命的就是这种不确定的危险。千百年来无数的人惨死其中,凭着这些惨痛的教训人们才摸索出相对安全的剑陵古道。众人见婴孩被寒鸦啃食,间接也算完成上令,刚欲松口气就又陷入生死关头。

    “将军!危险!”

    女人的尸骨飞速下沉,眨眼间就已淹没脖颈,只剩下那张苍白凄美的脸庞露在空中。几名游枭见将军冒着被吞噬的危险执意要抢回尸首,急忙出手阻拦。

    “休要拦我!”

    男人急红双眼,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尸首带回复命。他不允许昔日挚友璀璨一生,到最后落得惨死泥潭的下场。只见他不顾下属阻拦,纵身一跃仿佛飞蛾扑火一般坠入泥潭。

    这一跃九死一生,众人不禁被将军的有情有义所感。神木郡主与将军并无仇怨,更是挚友。要怪就只能怪眼前的乱世,人只能如浮萍一样漂泊无栖。无关是非,无论对错,只有成王败寇。

    迟了,还是迟了,男人即有天纵之资也无能为力。浮在空中的那一刻,女人已完全被泥沙吞没。当身体缓缓下落,等待他的结局必然是死亡。一道青光闪现,神剑离原不知何时出现在泥沼之上,安静的躺在表面。

    情急之下男人腰腹猛然用力,一个转身用脚尖点在断剑之上,紧连一个后翻滚的同时将断剑点到空中,左手握住钢刀,右手一把拿住神剑。呼吸之间,男人轻轻落在游枭之中一言不发。

    噗,一口鲜血喷出,男人伤的是身,却痛在心间。

    “走!”

    无需多言,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无非生离死别的瞬间。死亡如风让尘归尘土归土,死去万事空,而活下去的人只能苦痛一生。

    入夜的河湾地飘下冬雪,片片雪花令泥潭归于沉寂。山脊上,游枭小队彻夜纵马返回复命。礁石上,成群的寒鸦也不见踪影。

    直到此时,远处一棵万年青后现出一人,刚才的一切他都亲眼目睹。舍命赶路的他还是迟了一步,只能眼泪搅着咬碎的钢牙吞下苦果。

    “郡主!狄广来迟了!狄广来迟了!”

    能看得出此人身负重伤,鲜血已经渗出胸襟。他噗通下跪,朝着郡主被吞没的方向叩拜。眼中的泪水被怒火燃尽,紧握的双拳滴下不甘的血泪。

    “李陵小儿!狄广此生与你不共戴天!”

    此人迎着呼啸的北风怒吼出积郁在心中的怒火,随即晕死当场。

    一只寒鸦飘然落至,站在树梢上用鲜红的瞳孔盯着地上的人类。重伤加上日夜兼程让人类苟延残喘。郡主的惨死更是令他内息混乱,昏迷不醒。礁石上的血迹仍未干涸,盘旋的寒鸦纷纷下落似乎又一场嗜血的盛宴即将登场。

    “啊!”

    那只体型硕大的寒鸦忽然发出令人颤抖的悲鸣,群鸦立即伸开翅膀腾空而起。它们的目标并不是晕倒在地的人类,而是北风呼啸的方向。吟游诗人曾歌颂那个地方百花盛开,歌舞升平。

    群鸦并没有享用近在嘴边的盛宴,它们成群结队如乌云压境一般飞向南方。夜深了,风也停了。天地银装素裹,万物静谧祥和。剑陵古道上一支商队驱车向北,人们要赶在大雪封河之前穿过河湾地,回到那个叫家的地方。

    华夏纪元天启二百三十八年,夏王朝都城天央被风雷铁骑击穿。相传皇城上央宫燃起熊熊大火,足足燃烧旬日。圣皇陨落,帝国落幕,权力分崩离析,天下再次陷入战乱纷争。

    吟游诗人唱道:

    长河落日天门开,青河东去入沧海。寒鸦浮影九州炬,琼楼玉宇尽尘埃。

    浪打礁石梦淘尽,春花秋雨度人还。千古风流空悲切,建树自有后人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