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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斩尽杀绝

    林中一人策马扬鞭,湍急的河水在耳边回荡。眼看太阳就要落山,可四周依旧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石隽已经顺着河岸追寻几十里,胯下白马有些体力不支。河水越来越湍急,远处已渐渐传来断崖瀑布轰鸣的落水声。

    石隽心头一凛,难不成两个孩子已经随着流水坠入崖底?他平生最憎恶的一件事就是斩尽杀绝,无论是襁褓中的婴儿还是猎户年幼的女儿都不应该落得惨死的下场。

    “给我仔细搜!”

    风中远远飘来一道呵斥,石隽立刻勒马停下。他将白马拴在隐秘之处,小心翼翼的观望。一阵寒风吹过,只见他像只雨燕一样飞掠枝头悄然落在树顶暗中观察。

    十几个山贼正在岸边的怪石堆里仔细搜寻着什么,一只木盆卡在怪石中间,里面除了潮湿的茅草空无一物。

    “头目,依我看孩子已经坠入河中溺死。”

    一个山贼浸湿裤脚,冬日的河水灌入靴筒中着实冷的难受便信口胡说。哪知话音未落一只大脚狠狠将其踢进冰冷的河水中。

    “继续找,再多说一句溺死的就是你!”领头的山贼长得凶神恶煞一般,满脸的络腮胡更是让他显得少些人性。

    山贼再也不敢多言,全都低着头在石缝中扒来扒去。络腮胡双手抱胸站在岸边恶狠狠的盯着水面,谁也不敢揣测他此时的心情。

    “大爷,您放心,那孩子肯定跑不了。”

    一个农夫模样的人蹑手蹑脚的靠上近前,谄媚的献上笑容。刚才若不是他眼尖,这些人根本就没发现那个女孩背着襁褓坐在木盆中顺水出逃。

    此人名叫贾三,是三河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别看此人其貌不扬,在村子里大小也是个名人,只不过他的名气却是臭不可闻。

    此人好吃懒做,总想着天上掉下馅饼不劳而获。最差劲的是他是个彻彻底底的阴险小人,谁家有点过错他都会第一时间向村堡报告以换取打赏。村子里的人都对他厌恶无比,没有人愿意与之打交道。

    前几日本来风平浪静的村庄突然来了一伙山贼。这伙人的目的非常特殊,一不打家劫舍,二不强抢民女,反倒是要寻找未满月科的无主婴孩,如有村民主动举报还重重有赏。旁人避之不及可这个贾三却双眼放光,认为自己发财的机会来到。

    村庄不大,村民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添人进口那是再好打听不过。连年战乱,男丁多都被征调上到战场,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新生命诞生。

    家家闭门谢客,唯独这个贾三主动向山贼献殷勤。起初山贼并没有瞧上这个其貌不扬的农夫,可他口中却道出一个重要线索。

    距离村子几十里外的三河口有一座石屋,那里住着邱姓猎户父女。按常理这户人家最无可能添人进口,因为邱猎户的内人早年因难产而亡。

    “你猜怎么着?那邱老三最近托人去镇上找银匠求个长命锁。”贾三描述任何事都喜欢眉飞色舞的吐沫横飞,山贼的头目闻着重重的口气不禁皱眉头。

    邱猎户只有一个女儿,今年已满五岁,按习俗长命锁是只为刚出生的婴儿来求。这异常的举动旁人不在意,他却道听途说的记在心中。

    “这邱老三平时看着忠厚老实,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保不齐在外面寻到相好的暗结珠胎。呸,真不害臊。”

    贾三人品极差,谁家姑娘也不愿倾心于他。光棍时间一长的他心里渐渐扭曲,得知邱猎户最近可能得子的消息后便妒火升腾。

    谁出金刚钻,谁拦瓷器活,带路寻人的任务自然是由贾三亲自出马。山贼头目允诺如果是他们要找的人必有重金酬谢。见钱眼开的他也不计较周全就独自一人随着山贼进山抓人。

    杀人放火的事贾三自然没见到,一路上他比山贼追得都上心,生怕财神爷逃跑,殊不知他自己早已陷入绝境。

    “跑不了?何以见得?”

    头目懒得看他,用不难烦的语气反问着。心说跑不了这种事还用你强调?如果十几个官军连一个毛孩子都抓不到也不用回去复命,直接当场自裁省事。

    “前方不远是一处断崖,那是绝路。”贾三说的没错,这片河滩到断崖处不过百米,女娃想要躲掉十几个人的搜捕肯定是不可能,除非是不要命的跳崖。

    “那边有动静!”

    说话间一个山贼低吼一声,众人闻声齐齐朝着一棵矮木靠上去。远处树顶的石隽却突然长舒一口气,可以确定孩子们还没有死。

    小姑娘背着襁褓躲在一处灌木之下,全身早被河水浸透。最要命的刚才上岸时手忙脚乱不小心滑倒,左侧眉弓与青石撞击顿时剧痛难忍,鲜血渗出以至于眼睛都睁不开。

    阿爹身中数箭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一路上她顾不得伤悲大脑空白的一心逃命,却不知道要往逃向哪里。

    “在这!休再躲藏,出来!”

    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是官军的对手,顷刻间十几个大汉就把小女孩围在绝路,身后不远处就是百丈高的断崖。

    “你们为什么杀我阿爹!”

    愤怒还是占据上风,它击败内心的恐惧让小女孩弱小的身躯爆发出不合时宜的力量。面对明晃晃的屠刀,小女孩却勇敢的往前走上一步。

    “有点意思。”头目见状有些惊讶,不禁多看小女孩一眼。心想这孩子十分对自己脾气,若不是此次任务绝密不能留活口他一定刀下留人将这孩子收作养女。

    “小妮子,说甚胡话?这些大爷只是想要你背后的娃娃,哪个杀你阿爹啦!”

    贾三被金钱蒙蔽住双眼,根本没注意邱猎户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中。此时此刻他还做着春秋大梦,想着讨笔钱财后好娶上心意的姑娘。

    “不给!杀了我也不给!”

    小女孩声嘶力竭的喊着,甚至惊起林中飞鸟片片。虽然才相处几日,她对襁褓中的婴孩已产生莫名的亲情。两个人都已失去娘亲,同命相连。

    “你这孩子脑袋磕坏不成?难道这娃真是你爹在外面生的野种?”

    生死关头贾三还在满嘴喷粪,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山贼已将钢刀亮在掌心。当一个人财迷心窍的时候,心底阴暗处的恶魔会悄然上身让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动手!”只听头目一声令下,钢刀的寒光在北风中划过一道裂痕顿时血光四溅。

    四周静悄悄,小女孩紧闭双眼似乎在等待死神降临,可呼吸之后居然什么都感受不到。她缓缓睁开双眼,整个人愣在当场。

    贾三站在面前,刚才那副小人得志模样消失不见。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极度扭曲,好像五官被寒风吹移位置一样。

    “为,为何?”

    直到咽气那一刻贾三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死?贪婪的欲望往往使人陷入狂热而不自知,即便身死魂消时这些人眼中依旧布满欲望而不是醒悟。

    头目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在风中乱抖。小女孩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几岁的孩子如何沉着面对鲜血与死亡?此刻恐惧转败为胜,让愤怒无处遁形。

    “娃娃,把你背后的孩子交给我!”

    头目并没有立刻痛下杀手,而是手握钢刀蹲在原地注视着面前的小女孩。她身后襁褓中的婴儿睡得香甜,只是粉嫩的小脸在寒风中冻得通红。

    “他是我弟弟,你们谁也不许伤害他!”

    小女孩身体颤抖着不住后退,众人却步步紧逼。身后百丈绝壁之下吹来可怕的呼啸声寒冷又无情,女孩已经无路可退。

    女孩最后的反抗被这群山贼无视,此刻他们都在等待头目的命令。而这个络腮胡的汉子却陷入沉思,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胯下那匹战马,马背上被鲜血浸透的布袋满满当当。

    “最后一个村庄,又是两个无辜的孩子。”

    此刻谁要打开布袋定会吓得魂飞魄散,因为里面装的是三十六条无辜的新生命。三十六颗头颅都是络腮胡亲自动手割下以作交差之用,面前的是最后一个。

    将军布下密令,此次任务如若暴露身份他们当即自裁。密令的内容简直是血腥的惨无人道,那就是杀掉河湾地北麓所有身份不明的婴孩,宁错勿漏。

    络腮胡汉子起初根本不相信这种惨绝人伦的密令会是将军所下,直到他看见白虎印记才恍然大悟。他知道将军定是万不得已,自己作为军人只能执行命令。

    自己征战半生,沙场九死一生,对敌人从未停下手中的屠刀。可此行他已亲手杀掉三十六个幼小且毫无抵抗的婴孩,内心已经哀默至极。

    “马革裹尸何所惧?为何如此羞辱我熊某人?”

    石隽一直远远的躲在树顶不敢动手,因为这个络腮胡汉子发出强大的元力令他颇为忌惮,此人绝不是寻常山贼或者假扮山贼的普通军官。

    络腮胡眼中突然爆满血丝,理智似乎已经压制不住心底的愤怒。堂堂游击将军,居然要手刃毫无抵抗能力的孩子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娃娃,要怪就怪这浑浊不清的世道,怪这战火连天的九州大地,怪我熊某人只是一介武夫。”络腮胡说话间就要动手,远处树上的石隽也是紧绷身体伺机待发,毕竟女孩的父亲对自己都有救命之恩,不能见死不救。

    “你们休想伤害我弟弟!”

    情急之下女孩的举动出乎所有人预料。退一步既是深渊,可她却丝毫没有犹豫,纵身向后一跃宁愿落得粉身碎骨也不向山贼低头。

    塞北先民性子比那呼啸的北风还要刚烈,女娃打小和阿爹进山打猎曾亲眼目睹山贼屠戮无辜的良民,骨子里对山贼有着天然的不信任与憎恨。她宁愿自杀也不想自己和婴孩落入山贼手中被蹂躏惨死。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络腮胡如熊掌般的大手一伸,瞬间拿住飞在半空中的女娃将她放回安全之处。

    “好个刚烈的女娃!”头目以赞叹的语气发出一声感慨。

    都说先民性格刚烈,他一直不得领悟。今日见几岁的娃娃都宁死不从,心中不得不佩服这些自称青龙古神后裔的先民。

    女娃紧闭双眼,刚才纵身一跃之时就已晕厥过去。毕竟已笃定自己必死无疑,毫无保留的用尽全部力气掏空心神。

    “戏看半晌,你也该现身了吧。”络腮胡没急着动手屠杀襁褓中的婴孩,反倒是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在女娃身边。他转身朝着远处树顶望去,所有山贼闻听此言立刻摆开阵型。

    石隽并不吃惊,此人元力之盛远强于自己,也许他刚掠上枝头时就已被发现。躲藏已无用,遂运劲从树顶飞掠下来飘然落地,动作敏捷连贯落地之处没有泛起一粒灰尘。

    “熊某人刀下不斩无名之辈,看你身手也是深藏不露,不妨报上名来好死个明白。”

    山贼迅速把石隽围在当中,这十几人身手明显比刚才在石屋那批人要强大。石隽能轻松击杀那批人,可眼前他自觉以一敌十会是极限,何况还有面前这个强大的络腮胡。

    “本是行路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石隽当然不会报出姓名,即便这个假身份也不会。这批强大的存在居然枉杀无辜只为襁褓中的婴孩,再一次印证其心中所思,乌鸟羽翼之下庇护的孩子身份必不一般。

    “动手!”

    事不宜迟,以免夜长梦多。络腮胡顷刻布下命令,左右山贼立刻飞扑上去,顿时林间亮起一片刀光寒影。

    多日疗伤,石隽此刻功力恢复大半,但距离巅峰还早。面对这些人他丝毫不敢怠慢,铆足力气辗转腾挪。即便如此几个回合下来,他的衣角还是被刀光砍破在寒风中呼呼作响。

    “好厉害!鄙人行走江湖还未见识过会排兵布阵的山贼!”

    石隽心中明镜,今日必是你死我活的境遇,这些假扮山贼的官军是不会活饶自己。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利用激将法斗一斗对方以寻找破绽。

    山贼一击不中,再击还是不中,石隽化作光影与刀影在林间交相辉映,只要迟一下就立刻会盛开出鲜血之花,可就是刀刀不中。

    “去他娘的山贼,你少在这明知故问!死到临头耍何手段已是枉费!”

    络腮胡眯着眼睛早已心中有数,此人修为极高但元气却有些溃散,必是大伤初愈。在这荒郊野岭居然有人能对他们以一敌十,想必此人也是大有来头。

    在实力面前空耍手段都是白费,络腮胡一句话就把石隽的诡计点破。手下十几个战士已把石隽的退路围得水泄不通,今日他插翅难逃。

    “老兄,你我本无仇怨,何不各退一步?今日我不想见血!”

    石隽边躲闪,边飞速思考着如何脱身,可左思右想也没有万全之策。既要刀下救人又得安全脱身已然不太可能,故只能逞口舌只能激将这伙人。

    “纳命来!”络腮胡根本不受这一套,他观察半天此人身法极高可力量不足,想都没想就辟出一刀。

    刀劈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裂缝,呼啸着朝着石隽躲闪的空位击去。真想不到络腮胡的力量强到此种地步能生生劈出一道空气裂痕,这要是被劈中身体立刻就会分成两截。

    石隽也不含糊,非但没有躲闪发倒是迎着气痕飞过来。身影在空中似雨燕绕梁一般围着气痕上下翻飞,呼吸之间就躲过这致命一击。

    只见乌光一闪,石隽抽出玄武晶岩一式燕子点水朝着络腮胡射去。后者一击不中,又横过手腕反手一刀正好和乌光撞在一处。

    咔嚓,络腮胡惊讶手中钢刀居然瞬间生出裂痕,若不是对方力量不足这刀就先要粉身碎骨。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横移身体,以免被乌光刺中。

    交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真没想到石隽一出手就惊为天人,陪伴自己多年的宝刀居然被不知名的匕首撞击出裂痕。也正是这次撞击让络腮胡不慎失去身位,石隽趁机把女娃和襁褓护在身后。

    “你是什么人!用的是何兵器!”络腮胡示意手下将石隽团团包围,看着伤痕累累的宝刀不可思议的问到。

    “刚才说过,天涯行路人而已。”石隽把右手背在身后,鲜血顺着手掌滴下。

    真想不到对方的力量简直逆天,一击他右手虎口就已裂开寸长血口,若不是拼命运劲此刻他根本就握不住岩晶。

    “这孩子会不会是?”

    头目原本淡定的状态突然变得无比激动,神木郡主惨死河湾是前不久发生的事,将军一直秘而不发。那个孩子被寒鸦分食是许多士兵都亲眼见到的事实,但子由将军心思缜密怕那也是幻境而已。

    李陵布下密令,命游击将军熊年带一小队人马去到河湾之北暗中搜刮无主婴孩。江山易主之时,这个孩子万万留不得,否则杀戮必会再起引得九州生灵涂炭。

    熊年亲手杀掉三十又六个无辜的婴孩,想不到这最后一个时竟会遇到如此高人从旁相护,不得不思索这个孩子会不会是神木家的高手虎口拔牙救出来的?

    “我也想知道,不如你来告诉我如何?”

    石隽没有打诳语,他的确不知道孩子来路。他又不能说这孩子是一只硕大的乌鸟从天而降带来的,此等生死时刻必会引得对方怒不可遏而斩尽杀绝。

    但这话在络腮胡听来是赤裸裸的挑衅,他本就杀气极重,心思凶残,何时受过这等阴阳怪气?闻听此言立刻红了双眼,杀伐之气滔天。

    “众人听令!布杀阵!”

    话音未落,十几个山贼摆下杀阵而络腮胡正好位于阵眼。平地刮起一道飓风,卷着残叶枯枝飞在半空,所到之处大树竟被拦腰折断。

    绝境,又是绝境,石隽已然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遇到绝境。如果束手待毙,不光他会粉身碎骨,就是身后的两个孩子也会遭殃。

    如果此时有行家在此,必然会认出此阵是轩辕白虎卫有名的西风斩。此阵曾杀得蛮族铁骑在飓风中迷失方向,如果地形合适凭此阵可斩敌无数。

    石隽虽然不懂此阵精妙,但死亡的威胁是赤裸裸飘在面前的。周遭都被飓风阻拦,除了身后的绝壁哪个方向都已是死路。

    根本来不及思考,飓风呼吸之间就要袭来。面对死亡受困的石隽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他迅速将襁褓和女孩系在腰间,下意识地朝着悬崖跃下。

    飓风刮过,天地一片狼藉。络腮胡定睛望去除了一地残叶枯枝什么都没有,也不知三人是泯灭在杀阵之中片甲不留还是已经坠下悬崖。

    “走!”络腮胡立刻带着人马绕道下山,脑海里只有一行大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杂碎就是命长!这样你都不曾殒命!”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再次响起,石隽眼看自己的影子从虚无中走出一脸惊讶的望着自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石隽噗呲乐出了声。

    为了穿越河湾地自己屡犯险境,身中剧毒,拼死战巨狼,这一次他只记得是跃入百丈悬崖。这都能侥幸苟活,看来全族人的运气还真是系于他一人身。

    “你高兴的太早,还是睁开眼睛看一看。”

    影子满脸同情的看着他,那种错杂矛盾的情感让石隽感到错愕。真想不到心魔有一天会对自己产生怜悯,它不是一直希望自己惨死?

    “我倒要看看,看看一个废物还如何去报仇?”

    耳边突然想起呼啸的寒风,石隽猛然睁开双眼,一股钻心的剧痛立刻传来差一点让他再次昏厥过去。

    头顶一片昏黄,脚下深不见底。四周呼啸的寒风在一点一点侵袭着他的体温。石隽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被一颗歪脖树挂在半空,幸好腰间的女孩和襁褓依在。

    岩晶碎片依然握在右手可此刻剧痛就是从那里传来,石隽想动一下可发现自己的右臂一点知觉都没有。明明右手已紧紧握住拳头,可为何不听自己掌控?

    片刻后,石隽已然回想起刚才坠落时的情景。情急之下他把岩晶深深插入崖壁以减低坠落的速度。即便如此自己又带着两个孩子,下坠的速度还是很快。

    万不得已他运起全身的元力集中在右臂拼命阻挡着下坠,即便如此也只是将将减缓。生死抉择之时,石隽别无他法最后只能点破经脉将元力冲出现形,顿时右手与岩晶化作整体刺入崖壁才幸得树枝挂住。

    望着血肉模糊的右臂,石隽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后果。经脉一旦破开再无恢复可能,自己的右臂恐怕是要残废。手臂知觉全无,连用力都是枉然就更别提修炼。

    “啊!”

    剧痛让石隽忍不出发出低吼,伴着呼啸的寒风四散开来惊起几只觅食的飞鸟。片刻之后,四周唯有寂静回应。

    鸟儿盘旋四周,驱散脚下的迷雾。石隽这才看清他们三人距离地面还有几十丈高,脚下是一处寒潭,远处瀑布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石隽钢牙紧咬,嘴边渐渐渗出鲜血。这一跳不仅让他连日的养伤变成徒劳,反而更加雪上加霜。体内元力彻底消耗殆尽,此时他已是一个失去修为的普通人。

    “阿叔?”耳边传来轻声的呼唤,石隽低头发现小女孩已经苏醒而襁褓中的婴儿也有些松动。

    “小,小丹,没,没事吧?”此时小姑娘眉弓流出的鲜血已经凝固,结痂成琥珀色的瘢痕有些渗人。

    “阿叔,我害怕。”

    小女孩发现他们现在的窘境后开始瑟瑟发抖,几十丈的高空寒风萧萧,寒冷加剧心中的恐惧。

    石隽左手还能用上气力,轻轻的安抚一下小姑娘的头顶。挂在这是等死,可要是掉下寒潭也必不会有好下场。

    “我们不能待在这,你爬上来拿住阿叔手中的匕首砍断树枝。”

    石隽渐感无力,强大的睡意袭来恐怕不久之后他就会因体力不支而昏迷。小女孩双眼含泪,紧紧抱着石隽的身躯根本不敢乱动。

    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他们仨谁也活不了,唯有掉入寒潭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石隽咬破舌尖以刺激自己不会立刻晕厥,眼神中满是鼓励。

    “小丹,你得救弟弟。”

    石隽深知小姑娘对婴孩已产生亲情,眼下唯有拿他来激励。这一招立竿见影,一听见此话小女孩双眼立刻放出勇敢的光芒。

    她用力向上攀登,没进一步石隽浑身上下都会剧痛无比。女孩边哭边爬,石隽本想微笑鼓励可疼痛实在是太过强烈,以至于控制不住自己开始低声嘶吼。

    “你,能,行。”

    道出此言,石隽双眼翻白瞬间昏死过去。小姑娘眼看襁褓开始松动,在不砍断树枝恐怕婴孩会独自掉入寒潭,那他必死无疑。

    关键时刻,幼小的身躯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她徒手顺着石隽的身躯攀爬几步成功拿到玄武岩晶。可就在此时石隽腰间的襁褓却断裂开来,婴孩瞬间下坠。

    “弟弟!”

    小姑娘慌忙之间用力砍向树枝,碗大的树枝接触岩晶之后瞬间断裂仿佛钢刀切豆腐一般容易。只见小姑娘奋不顾身跃下,想伸手抱住襁褓。

    三人随着断树枝先后落下,电光石火之间就坠入寒潭。噗通几声,本来安然如镜的潭水瞬间被水花搅浑。

    石隽身子重,第一个入水。本已昏厥的他在入水的瞬间被猛然惊醒,全身立刻恢复知觉。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在水中下沉,周围浑浊不清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温泉?”

    石隽惊讶的是水中一点寒冷都感觉不到,反而温暖如沐浴在阳光之下。深深的潭水居然是温的,要知道现在可是冬日。

    天地之大,造物如神。茫茫河湾地确是有几处地下泉水终年温暖,没人知道是为何只道是古神的馈赠。这些泉水汇聚成潭,在寒冷的冬日许多小动物都会到此取暖。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石隽今日却双福来临,本以为坠入寒潭会冻死其中,谁成想脚下却是一处温泉聚集而成的暖潭。不仅如此,小女孩和襁褓中的婴儿也安然无恙,殊不知小姑娘的水性比石隽还要好。

    入夜,四周寂静无声。深潭旁边燃起一堆柴火,小姑娘抱着襁褓靠在石隽的腿上睡得香甜。感谢自然的馈赠,他们饱餐一顿美味的鲢鳙,身子也渐渐恢复些气力。

    “你到底是谁?”

    望着婴孩红彤彤的小脸,石隽心生疑问。趁着九州战火纷飞,他一路从江南千水逃至塞北神木。平日里只顾赶路与躲避追杀,对王朝更迭也是知之甚少。

    神木郡主身怀六甲之事本是绝密,何况白虎卫统领李陵将军布下层层防线将神木郡主惨死河湾地之事按住不发,知道皇子赢印还有一个遗腹子在世的人寥寥无几。

    那日众人虽眼见襁褓被寒鸦撕碎,可李陵心头一直惶惶不安。多年挚友因自己惨死,而她唯一的血脉还落得悲惨收场他内心实在是忍不住煎熬。

    一连多日他噩梦连连,那只乌鸟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他深知这是幻术着魔之后的后遗症,换做心神脆弱之人恐怕早就患上失心疯成为废人。他心思缜密,恐斩草未除根。怕那群鸦分食婴儿的画面也是幻术,于是布下私密任务让熊年搜杀无主婴孩。

    “哇。”

    一声啼哭打破石隽的沉思,也惊醒熟睡中的小女孩。忽想到已经许久没喂养婴儿,他定是因饥饿才开始哭泣。石隽盘算那些假扮山贼的官兵绕道下山至少需要两三日,今夜修整一晚,明天启程寻个村落讨些羊奶,但没想到婴孩饿得如此之快。

    “阿叔,他可能不是饿。”

    小女孩回想白天正是她刚喂完羊奶后,阿爹急冲冲进屋让她带着婴孩赶快逃命。没过一会儿,马蹄的轰隆声就由远及近的传来。

    只见小女孩轻手轻脚的解开襁褓,一股难闻的气味立刻扑面而来。石隽这才明白女孩所言是何意?敢情这小家伙根本不是饿哭。

    “真臭!”石隽立刻捂住口鼻,可见女孩不禁不怕反而手脚麻利的给婴孩换布。

    “小丹,你还会照顾孩子?”石隽眼见女孩也就五六岁模样,又想到她娘也是因难产而死,这熟练的手法是从何处习得?

    穷苦家的孩子早当家,别看小女孩年幼,实际上她已会干好多伙计。每年大雪封山的时候,猎户会带着女儿去村里住上一段时日。靠山吃山,没了猎物父女俩只能干些杂活来维持生计。

    猎户力气大,帮着村里干些体力活,而小女孩则跟着妇人们学缝缝补补,烧菜做饭。待有谁家孩子出生,她也有模有样的跟着一起照顾周全。

    “我照顾的不好。”小女孩听见石隽的话忽然脸红得像苹果,她心思细腻听出对方说是疑问实则是在称赞,便有些局促。

    “好丫头,忙完就睡吧,明天我们得起早赶路。”

    石隽欣慰的摸了摸女孩的头,这亲昵的举动搅得她瞬间鼻子酸楚。毕竟阿爹惨死乱箭的样子可能是她这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哭,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们。”女孩眼泪在眸子里打转,石隽左手轻轻摸着她眉弓上的血痕以作安慰。

    强烈的倦意涌上身子,石隽沉着眼皮望着自己的右臂。伤口可以痊愈,可知觉却可能再也恢复不过来。他不愿睡去,只要闭眼那该死的心魔就会悄然浮现搅得脑子里乱作一片,可他实在是太疲倦顷刻间就合上双眼。

    大地在颤动,石隽感到不可理喻。心魔最近实在是猖狂,只要闭上双眼就会出来作祟。轰隆隆的颤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石隽顿时睡意全无,猛地睁开双眼。

    “来得好快!”

    远方的山顶透出一抹红色,朝阳即将升上天空照耀新一天的大地山川。深潭的寂静被战马的轰鸣彻底打破,山贼策马扬鞭从天边飞驰而来,地上的火堆还留有昨夜的余烬。

    “头目!快看!”

    作为游骑兵,这堆余烬一眼就被发现。按照石隽的算计这些人至少需要两日才能赶来,真想不到只一夜过去就就拍马赶到。

    “他们应该是朝那边逃去!”

    山贼指着远方,那是河湾地的方向。真搞不懂这人是不是慌不择路,冬日的河湾地是有进无出,除非有天神眷顾。

    “果然命大。”

    络腮胡望着余烬心生感慨,连西风斩都没能取下对方姓名看来他还是低估此人的能力。仔细观察余烬周围的脚印说明那个小女孩也还活着,络腮胡不禁心里痛快一些。

    突然,天际上空传来一声鹰啸。所有人举目仰望,只见一只雪白色的海东青盘旋在青天之上,一个俯冲向流星一样射来。

    “大将军传信!”

    都知道这支海东青是统领李陵的宠物,专门为他传送私密信笺。果然,络腮胡伸出左臂,鹰隼展翅下落轻轻落在上面。左脚上帮着一只暗色竹筒,里面一定有新的密令。

    “神木郡主毙于河湾之事以尽知,速归!斩尽杀绝,不留隐患!”

    密笺上写得明明白白,神木郡主惨死的事已被包括风雷王赵无极和神木王狄山等所有人知晓,为此神木的青龙卫竟然不惜在皇天境与丞相李准的白虎卫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李陵本想层层封锁住消息,报丞相定夺。谁知神木也是预判的派出游击将军狄广独自深入河湾地接应郡主,可惜还是迟了一步。狄广目睹郡主被鬼沼吞没,以及群鸦分食婴孩的惨剧当场昏死过去。

    狄广昏迷日夜,醒来后火速发出消息。虽然神木王举兵擒王对抗的是大夏王朝的圣族赢氏,可他也不想自己的亲妹妹,郡主狄云落得身死的下场想全力挽救。万万没想到最后狄云居然是被白虎卫截杀,狄山恼羞成怒誓要找丞相李准讨个说法。

    “大将军有令,命我等速速南下驰援,走!”

    马蹄轰鸣,不一会儿周遭又变得安安静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未发生。只见旁边深潭的水底渐渐冒出气泡,猛地浮上来两个人正是石隽和小女孩。

    原来他并未逃窜,而是制造出逃入河湾地的假象并躲在水底。他在用生命作赌注,赌这些人不会发现这里其实是一处温潭。

    真相十分惊险,若不是海东青送来密笺想必他们也定会发现这处寒潭的异样。又或者稍微多停留一刻,也许石隽和女孩就会溺亡。

    “咳咳!”

    小姑娘水性好归好,但毕竟还年幼肺活量不及成人。她已经憋得浑身通红,再久一点就会呛死。

    “不好!阿叔!你看弟弟!”

    石隽刚才一直在水下捂住婴儿的口鼻怕他发出声响,完全忽略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此时婴孩脸色铁青,早已失去呼吸,怕不是溺死而是被他捂得闭气而亡。

    “糟糕!”石隽追悔莫及,狠狠地给自己一记耳光。

    千算万算唯独没有考虑到襁褓中的孩子,入水不到十个呼吸他就憋得昏死过去。小家伙脸蛋紫得发黑,双眼紧闭真跟死去一样。

    危急时刻,石隽立刻施救。可无论是捶打还是推拿,孩子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莫不成真的已经溺死,无法挽救?

    “阿叔,弟弟死了吗?”

    小女孩眼泪瞬间落下,她紧紧抱住襁褓用脸蛋轻轻触碰婴儿想用体温把他唤醒。可是这招依旧不起作用,婴儿还是紧闭双眼没有反应。

    情急之下石隽顾不上许多,他用左手把襁褓解开拎起孩子的双脚让他大头朝下的挂在半空。

    “阿叔右臂抬不起来,小丹你只需狠狠击打他的背部。”

    如果再唤不醒婴儿,恐怕就是天神在世也无力回天。小女孩闻听此言也知道情况紧急,遂下重手狠狠拍打着婴儿的背部。

    一下,两下,三下,五下,时间点滴流过。小女孩带着哭腔一边拍打,一边试图用言语唤醒婴儿。

    “弟弟!求你醒一醒!”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个人的心情也渐渐陷入绝望。就在此时,石隽突然发现婴孩背部心口处好像长有一块胎记且形状甚是怪异。胎记呈青红色,形状仿佛一条盘旋的神龙。大小与心脏差不多,随着女孩的拍打这印记越来越明显。

    “难道是?”

    石隽突然觉得自己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他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一件事。正是那日与掮客攀谈时自己露出马脚的传说一诺江山。

    传说人皇夏禹是古神与凡人结合所生,天生神迹。赢氏一族作为圣皇氏族已经统治九州近两千年,漫漫岁月长河之中坐在权力巅峰之上的人皇总共只有七位。

    圣族具有神祇血脉,其寿命也异于凡人。夏禹在位五百余年,其子赢祗也活过三百年。赢氏血脉长寿天下尽知,末代圣皇赢昌即便昏庸无道也活下二百余年,若不是风雷王将其焚灭于上央宫恐怕他还要继续祸害九州大地许多年。

    “赢氏圣族,龙之后裔。神迹刻身,既寿永昌。”

    故事真真假假,传说虚虚实实。都说赢氏的直系血脉身上都龙形印记,那是神之后裔的象征。

    “哇!”

    一声婴儿啼哭响彻四周,只见他背后的印记已被女孩拍打成鲜红的颜色,真龙的形状越来越清晰。连吐几口潭水之后,婴儿奇迹般苏醒,青紫色的身子也渐渐转红。

    “阿叔!弟弟活了!”女孩抹去脸上泪水,开心的看着襁褓。

    石隽满脸震惊,如他心中所想这个孩子若是真龙传人,那此番因果必定捅破青天。此时他还不知九州大地战火已经渐渐熄灭,江山易主已成定局。

    翌日,三河村燃起熊熊大火连续燃烧三天三夜。全村上下百口玉石俱焚,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官府发出告示通缉纵火者邱姓猎户,重赏五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