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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 颛孙无极

    第二天自然是忙碌的一天,一大早元辰随着舅舅出发,因为是乘坐马车的缘故,走的比较慢,将近中午时,才到了那位隐居在山中的鸿儒家。

    说是“山中”,其实也不大准确,这位老者只是避居在山脚下而已。

    只是,因为这边的村落太荒僻了,老者所居住的屋子,又和村落距离比较远,已经到了山林繁茂,村民鲜少踏足的山脚下,所以,说老者居住在山中,倒也不为过。

    那是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早年也曾踏足官场,因为被人陷害,遭遇不公,便辞了官。之后也未曾回归家乡,反倒带着妻子,一路游玩,最后寻了个僻静淳朴的山村落脚。

    老两口相守一辈子,有一个女儿也夭折了,便从村里捡了个没人要的孩子养着。好在那孩子也孝顺,还有些读书的天赋,在老两口膝下承欢,老人倒也安乐。

    老者避居后,与以往的友人来往就不多了。除了几位挚友偶有书信往来,间或从他们的心中知道些外界的消息,便连外边的动荡,都很少过问。

    也正是因屡次寄给颛孙旭的信件,都没有被回复,老者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向好友打听颛孙家的变故,那好友也不知,老者便亲自出山,去了甘平县桃溪谷,可惜,他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桃溪谷已经成了一片焦土。

    深知颛孙氏必定遭了大难,老者不是不痛心,他甚至为此奔波两年,并托付以往诸位好友,发动诸多人脉,寻找颛孙氏的后人。这几年来一直没有喜讯传来,他失望不已,原以为好友必定是遭遇灭族之灾了,不想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他的子孙。

    老者见到和颛孙旭有几分相似的颛孙无极时,神态震动,当场垂泪。难得做出妇人态,拉着颛孙无极的手,一直说着愧疚之心。

    鉴于老者的热情,元辰随舅舅在此地居住了两晚,随后才在老者一家三人的依依不舍中,离开了此地。

    回到小镇上的酒楼时,传信的暗卫也正好从京都回来。

    元辰将信件递给舅舅,颛孙无极品着茶漫不经心的说,“辰儿看吧,若是家书,再给我。”

    元辰颔首,后便一脸欣喜的拆开信件看起来。

    信上多是些日常事,更多的确实母亲的一片慈母心肠,诉说着对远游儿子的关心、不舍和想念。里边还夹了几页纸,乃是元绍、岁岁和喵喵写来的,元辰便先给舅舅,“舅舅先看吧,喵喵他们肯定想你了。”

    颛孙无极听到此话,面色更柔和了,漆黑深邃的眸中含着温暖的浅笑,接过信便读起来。

    而此时,元辰也看到了母亲对于九姨妈一事的安排,原来,母亲已经将此事告知了现任忠勇侯,也就是他另一外舅舅。

    鉴于颛孙氏和忠勇侯府的仇恨,元辰其实对侯府那位舅舅观感并不好。只是,却也知道那位舅舅多少算个能人,尤其是继承了忠勇侯府的血脉,在领兵打仗上有些能耐,听说治家也严……不知是否如此。

    母亲还在信中提及,侯府派人与传信的暗卫一道回来,会秘密接池明纾回京。

    元辰看到此处,心下一松,感觉压在心头的一块儿大石头去了,当真松快不少。

    说真心话,元辰倒不是觉得,九姨妈事儿多惹人烦,事实相反,他那位九姨妈,虽然做事出格了些,莽撞了些,但自从与他们相见后,还真挺安分的,据说自从住进小院后,连院门都没有出过。

    但即便她安分、不惹事,可有这么个“贵客”在身边,总感觉有些闹腾。且说到底,他和舅舅毕竟是男子,和九姨妈相处起来,也毕竟不方便,更别说九姨妈还对舅舅抱着不一样的心思了,这以后见面,不尴尬么?

    元辰心中一定,暗暗对母亲的做法点了赞,便将手中的信件也递给舅舅,“娘亲询问舅舅的身体呢,担心您犯咳疾,又生恐您在外衣食不便……”

    “你母亲是担心你的吧?”

    元辰摸摸鼻子,“是担心我,不过,母亲也很担心您。尤其您的身体容不得劳累,母亲更担心您晚上读书旧了,隔天起来难受。这不,让我每天晚上亲自看着您睡下再离开,平时也要看紧了您,让您别老神。”

    “诺,这里还有一封姨妈写的信,还有几张小脚印,哈哈,是胜儿的小手小脚呢,长得挺快的。”

    颛孙无极闻言,面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将信接过去,便先翻看了胜儿的小手小脚,面色神色更加柔和了。

    元辰等舅舅看完信件后,才得了舅舅的示意,让暗卫进来。

    暗卫一一回了京都各位主子的叮嘱,还将又带回来的药材、衣物、食材等说了,而后才回禀,“忠勇侯府的将士也跟着属下过来了,来了十人,主子说让您见了人后便宜行事。”

    元辰点点头,问舅舅,“我是见他们一面,还是直接让他们去后院接九姨妈?”

    “辰儿自己决定就好。”

    颛孙无极这么说着,就拿着书,背着手不紧不慢的离开了。

    元辰知道舅舅这是懒得见忠勇侯府的人,便也忍不住叹口气,径直吩咐说,“我就不见他们了,你告诉他们,九姨妈在后边甲午院住着,他们自己去请人吧。”

    暗卫离开后,元辰也尾随舅舅回了小院。才用了一盏茶,便又听见丫鬟来通禀,“侯府的家将想见一见您。”

    元辰思考过后,方才说,“让他们进来吧。”

    进来的是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人看着憨厚,眼中却冒着精明的光;一人却面色冷凝,不漏半点声色。

    元辰暗自点头,忠勇侯府倒是会调.教人。

    那两人恭敬的见了礼,随后就直言道:“属下方才见了九姑娘,姑娘不愿随属下回去,且以死相逼,属下见其志坚,不敢强逼,这便回京复命了。”

    元辰被噎的不轻,想斥责两人的办事能力,随后头脑一震,想起什么,“你们侯爷怎么吩咐的?”

    “侯爷命属下来接人,道是若九姑娘同意,便好生带回京,若九姑娘坚决不同意,便当侯府九姑娘已暴毙而亡,属下们回京复命即可。”

    元辰:“……”呵,手段过人强硬,也当真不是一般的铁石心肠,不过,倒是好魄力,他竟忍不住赞赏。

    元辰最后还是道:“你们且在这里留一晚,我去劝劝九姨妈,说不得她还会改变主意。”

    口中这么说着,其实元辰心中明白,这事情大概也就这样了。

    九姨妈既然奔赴千里,尾随舅舅而来,想来也是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也兴许是,她从离京时起,就不在把自己当成忠勇侯府的九姑娘了。

    那个自梳在家的九姑娘,已经死了。

    元辰到了小院,见到了池明纾,这位九姨妈正看着院外的花草出神,察觉到他来了,才含着浅笑道:“元辰来了?可是来劝我的?”

    元辰沉默片刻才说,“您现在回去,一切还来得及。”

    池明纾看着他,又好似透过他的面容,再看着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

    “你不懂。”她竟还笑的无奈,那眸中却分明有些羞涩,却有着更多的哀婉神伤,“我知道他不喜我。不说我的出身,让他对我起不了好感,单就我这般出格的行事,怕他就会愈发看低我,对我避之不及……可即便如此,我也想离他更近些。”

    “辰儿,你还小,不懂男女****……这动了心,想要收回去,比登天还难。我并不期待能得他正眼相看,温柔相待,只要能每日看见他,对我而言已是大幸……”

    话说到这个地步,元辰心里只余叹息。

    他虽年纪小,不懂男女****,但也知道,这世上,只有两情相悦的人,才能彼此相守。就如他的父亲和母亲,视彼此为心头朱砂,当真舍不得对方半点不悦,为了彼此能绽开欢颜,当真做什么都好,这才是相爱,才能相守。

    而九姨妈这样单向的痴恋,不仅自己身心受困,同样给他人带来精神负担……舅舅是不会欢喜的。而舅舅若是不欢喜,他也是不会欢喜的。

    元辰便又直截了当道:“您可想好了,若您当真丢了侯府的庇佑,便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介弱女子。兴许不久后,您会为生计愁苦,为市井小人的刁难忧心,为接连不断的苦难不堪其扰。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您当真能够忍受么?兴许您现在觉得,苦亦是甜,但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三十年后呢?届时您白发苍苍,身体老迈,却还要为一日三餐苦恼忧虑,甚至还要忧心无人送终……这真的值得么?再来,我一路尾随我与舅舅,说不得何时,舅舅就烦心了,我也不能继续照顾你……九姨妈,这当真值得么?”

    池明纾身体微颤,随着他的讲述,眸中倏然冒出了泪。那泪珠串成串,从她眸中簌簌落下,竟是凄婉的让人不忍直视。

    元辰见状,心下微松,原以为是打动了她。却不料池明纾哭着哭着,竟是又绽放了笑,“辰儿,都值得的,值得的……”

    元辰起身离去,却并没有将池明纾的意思转达给几个将士,而是吩咐他们,明早且再去询问池明纾的去留意向。

    那几人自然认同,当即留在酒楼休息一晚。

    却说元辰苦恼的去寻舅舅,皱着小眉头,不知该不该将九姨妈方才说的话,说与舅舅听。

    他苦恼的不成样子,让颛孙无极看着好笑,“辰儿忧虑什么?”

    元辰看了眼淡漠无欲,好似万物都不在心中的舅舅一眼,迟疑片刻,还是将九姨妈的事情说了。

    颛孙无极耐心听着,并没有打断他,然神色却也已经淡漠,好似那人对自己的痴迷,只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元辰讲完,良久不见舅舅回应,才又试探的问,“舅舅,您觉得呢?”

    “觉得什么?”

    “……九姨妈,您会喜欢她么?”

    “不会。”

    “若是九姨妈……亲自向您倾诉衷肠呢?”

    “不会。”

    元辰此时又有些为九姨妈抱不平了,“舅舅,您未免太狠心了。”

    颛孙无极轻笑着拍拍他的头,“若是我不狠心些,你现在的舅妈已经排成排了。”

    元辰想想那情景,再看看舅舅的姿容,忍不住笑了,“那样也好,总归都比您一直单身好。”

    “我心中并无男女间的痴情爱欲,一直不娶才是最好的,不然,岂非害了那些好人家的女儿?”

    “可若是她们求之不得被你害呢?”

    “那对我而言就是负担了……辰儿,且记住,若无意,休留情,害人害己。”

    舅舅已经练字去了,独留下元辰回想着舅舅方才的几句话,痴痴出神。

    舅舅的“若无意,休留情”,何尝不是说,那个能让他动心的女子还未出现,所以,他不想将就呢?

    元辰这么想着,就也悠然的出了房门,往自己房间走去。路上却不由顿住脚,唤出暗卫,“将方才舅舅的几句话,说与九姨妈听。”

    暗卫应了是,就要离去,元辰又立即唤住他,“罢了,唤墨玉去吧。”

    墨玉性别女,乃是明面上的管家,专门替他们打理食宿的。虽然她也是暗卫出身,但脾气好,也爱笑,与人打起交道来,非常有一手。也正是因此,颛孙无极才特意将她提到明面上。

    墨玉听闻了元辰的吩咐,却不由叹一口气,“小主子,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元辰道。

    “您派属下去见九姑娘,想来是觉得属下脾气好,态度温和,且女子之间,到底好沟通些,私下说些话,能够不伤九姑娘的脸面。但您这是一片好心,却不一定办成好事。”

    “这又怎么讲?”

    墨玉道:“属下觉得,依照九姑娘的情况,该是下重药,说重话,才能让她知难而退。您让属下好生相劝,就怕九姑娘还看不清轻重,不死心。”

    元辰噎住了,最后想了想,还是听了墨玉的劝解,派了之前的暗卫去。

    结果出乎元辰的意料之外,却仍旧在预料之中——九姨妈她大概是迷了心窍,这辈子都打算在舅舅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