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金蟾

    跟我相熟的好朋友们都喜欢喊我“大蛤蟆”，当然不是因为鄙人长得丑陋象蛤蟆，我的皮肤即不发绿也不长疙瘩，实在是因为我的名字就叫“徐蟾”。之所以会有这么个怪异的名字，都得谢谢我的太婆，也就是我父亲的外婆。

    据说我这位太婆懂周易八卦，能测字算命看风水，不过解放以后，她老人家肯定是不敢开门摆摊做这门生意的，于是只好将她全部本事都用到了我的头上。当时我妈是在阴历七月十五的子夜十二点养下了我，老太太凌晨得了消息，当时就拉下了脸，脸色凝重地好象国家领导人去了世，父亲问她为何，原来她说这个时间点叫做“鬼门开”（阴历7月是鬼月，15日是鬼节，也叫盂兰节），凡有满腹怨怼而死的鬼魂通常会在这个点上返回阳世，它们会到处去寻找那些刚诞生的婴儿，以求附体转生，这样可以免受轮回、赶得及寻找当世的仇人。

    “所以，这个时辰养的娃儿，先天阳气不足，命都不硬，容易被鬼上身而夭折，就算是长大了也很容易被鬼物迷惑，从而妄遭横祸。”老太太总结到。“当然补救的法子还是有一点的，首先就是这小娃的名字不能随便乱取。”

    于是太婆就关照全家一大早五点不到就把老房子的前大门敞开着，吩咐我父亲守在门口，凡当天这进门的第一个活物儿——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就取其名中的一个字可作为给我的大名，这叫“借名增寿”，乃是唬弄黑白无常索命鬼的家传秘技之一。

    我爸就拉个小凳子在这门口蹲守，可也许是早上门开的太早了，一个多小时下来，只有经过的行人、没有进来的熟人。他又等了会儿，都快瞌睡了（半夜从妇产医院回来报讯还没睡下呢），就听见“咕噶”一声，从门口蹦进个老大的癞蛤蟆！我爸一楞怔，赶紧起身拿起个扫帚把蛤蟆赶到旁边，心想这可算不算是老太太要等的活物呢，不太上调啊，可是没等他回身坐下，“咕噶”门口又蹦进一只，这下我爸傻眼了。

    他只好上楼向老太太汇报，“我叻门口等到现在，连了该进来两只拉各孛（上海话“蛤蟆”），其他一样唔没，奈哪能办？”

    我估计当时老太太也有点郁闷，总不能给家里第一个长房孙直接取个名字叫“蛤蟆”吧，不过好歹她也识得字，一拍手：“好兆头啊，蛤蟆就是金蟾啊，富贵招财，而且蛤蟆善于假死复活（老太太大概不知道蛤蟆要冬眠的么？！），命硬！这个孩子大名就叫徐蟾吧！”

    于是我的大名就此落定，而关于“徐大蛤蟆”的绰号也就从此跟定。跟我要好的朋友们都知道这个故事，所以我从小就被人取了无数个跟蛤蟆有关的绰号，诸如“四眼田鸡”、“小拉各孛”等等。而至于被太婆寄予了美好期望的“金蟾带富贵”一说，直到如今似乎也未曾兑现。

    我曾经追问过我父亲，那后来进了门的两个大蛤蟆到哪里去了，“哪里去了？抓起来扒皮熬汤，给你妈补身体啊，难道还当宠物养起来？！”老爸回答得很干脆。

    根据我父亲后来的回忆，当时我家老房子门口拐角不远就是个露天的菜市街，所以其实那天很可能是哪个卖田鸡的小贩犯了粗心、货物们一大早集体越狱，正好溜进了我的家！

    “哎，”我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冲陈里说，“以后不许再叫我蛤蟆了，从小被你们叫到大，我都发不了财啊，看样子我要去请个高人，重新取个好点的名字，恩，不如改叫徐嘉成---”

    话没说完，小店的门又被推开了，我想大概又是客人上门，赶紧就闭上嘴。抬眼望去，却见是个民工打扮的小伙子，有点拘束地看看我们，张口问：“老板，您这收古玩吗，我有件祖传的东西想卖掉换钱，行不？”

    陈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太待见地说：“是不是工地里刚挖出来的金佛啊，我家里一堆呢，不收。”

    小伙子有点尴尬：“不是金佛，也不是工地里挖的，真是我自己家里老人传下的---”

    陈里看他空着双手不象有宝的样子，便不耐烦起来，挥手要赶他走，我在旁看这小伙子挺实诚的模样，心中一动便开口帮衬了一句：“哎，你坐下，什么祖传的东西，拿出来看看吧，这个老板有钱，什么他都能收。”

    小伙子好象知道陈里才是老板，冲我笑笑却又盯着他看，陈里也不好意思驳我的面子，只得含糊道：“啊--，坐吧坐吧，什么东西啊，赶紧拿出来看看。”

    小伙子这才松了口气，刚坐下却又站起，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脖子上解开一根红绳子，拉出一个黑呼呼的物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