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林黛玉的小温柔

    《红楼梦》的第十九回和第二十回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讲的就是一些生活琐事，可能把这些小事写得熠熠生辉，足以见得作者观察生活非常地细致入微，一部作品真正的伟大之处往往就是对生活的解读和对人物的剖析，人生中高光时刻总是短暂的，可生活却是漫长的，能把每一天写得精彩，这是高手。

    花袭人用自己的小心机开启了双向拿捏，一方面让家里人再不要起赎身的念头，自己这辈子跟定了宝玉；另一方面又借赎身来吓唬宝玉，希望他可以改掉自己身上的小毛病。可宝玉终究是宝玉，他的叛逆是刻在骨子里的，袭人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了他，而他却把自己的爱都给了黛玉。

    在经历“元妃省亲”之后贾府众人都开起了“调休”模式，黛玉吃过饭后也眯着眼想要睡觉，宝玉深知黛玉身子弱怕她睡出病来，忙走上来推他道：“好妹妹，才吃了饭，又睡觉。”黛玉见是宝玉，因说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儿闹了一夜，今儿还没有歇过来，浑身酸疼。”宝玉道：“酸疼事小，睡出来的病大。我替你解闷儿，混过困去就好了。”黛玉只合着眼，说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儿，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宝玉推他道：“我往那里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

    宝玉每次无聊的时候准会到黛玉这里来，他们两个之间有外人很难融入的相处模式，其实黛玉心里很清楚宝玉最在乎的就是她，所以她其实很希望宝玉来。那小情侣在一起会发生哪些有趣的事情呢，总结起来一共三件事，第一件事叫“抢枕头”，第二件事叫“闻幽香”，第三件事叫“讲故事”。

    先看第一件事“抢枕头”。黛玉在床上躺着眯着眼，宝玉非要和她说话于是也歪着腻在黛玉身边，宝玉道：“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黛玉道：“放屁！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也不知是那个脏婆子的。”黛玉听了，睁开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请枕这一个。”说着，将自己枕的推与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自己枕了，二人对面倒下。

    你会发现这是黛玉第一次“爆粗口”，纵观整部《红楼梦》除了凤姐之外只有黛玉敢这么说，难道宝玉想跟黛玉枕一个枕头黛玉不开心吗？黛玉当然很开心，在她心里宝玉就该属于她一个人，但凡宝玉跟其他女孩子在一起黛玉就会不开心，但别忘了黛玉可是个大小姐，虽然从小她和宝玉一起长大，一同吃一同睡，但共枕一个枕头就有些逾越了，即使心里愿意，行为上还是要得体，这是黛玉始终内心秉持。看见此刻的他们俩真的非常感慨青春的美好，这就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再看第二件事“闻幽香”。黛玉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渍，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又道：“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宝玉侧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刚替他们淘漉胭脂膏子，蹭上了一点儿。”说着，便找手帕子要揩拭。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

    从上面这段话来看袭人的苦心是白费了，在忠于世俗和忠于自己方面来说宝玉还是选择了后者，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得到黛玉的青睐。宝玉爱红这个毛病很多人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记得当初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聊到宝玉小时候抓阄选择了钗环脂粉一类的东西，说他将来是色鬼无疑。就连她身边最亲近的丫鬟袭人都劝他改掉这个毛病，可到了黛玉这里却不以为然，黛玉并不觉得爱红有什么不好，往小里说这是个人的小癖好，往大里说这其实是对美的一种追求，这其实也提醒我们虽然有些事看上去与世俗是格格不入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我追求、我喜欢，敢于做自己，这才是最难得的，也是黛玉最欣赏宝玉的地方，在这方面他们俩达成了某种共识。

    就在黛玉给宝玉揩拭血渍的时候宝玉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笼着何物。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谁带什么香呢。”宝玉笑道：“既然如此，这香是那里来的？”黛玉道：“连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里头的香气，衣服上熏染的也未可知。”宝玉摇头道：“未必。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毬子、香袋子的香。”黛玉冷笑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

    “香”对于古代人来说非常重要，很多房间里都会熏香，柜子里的衣服也会熏染，再讲究一些的人随身也会带着香囊等等，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红楼梦》里宝钗身上有香，那是因为宝钗服用冷香丸的缘故，此时宝玉问黛玉身上的香从哪里来，黛玉就要借此来调侃一下他，其实自从宝钗来到贾府后黛玉心中一直不悦，虽然她自己也知道宝玉宝钗之间没有什么，但她就是要时不时把这个由头拎出来提点一下宝玉，顺便也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不安。黛玉身上的香究竟从何而来作者并未交代，但我们可以揣测一下，黛玉的前身是绛珠仙草，宝玉的前身是神瑛侍者，既然是仙草估计就会有自带的草本的香气，而宝玉又对这种香味很敏感很熟悉，这又回应了木石之盟这段姻缘。

    见黛玉调侃自己宝玉便伸手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胁下乱挠。黛玉素性触痒不禁，宝玉两手伸来乱挠，便笑的喘不过气来，口里说：“宝玉！你再闹，我就恼了。”此时的黛玉开心极了，因为这段时间宝玉是属于她自己的，小情侣之间无论怎样胡闹内心都是愉快的，可能也只有他们之间这种没有拘束的胡闹才是最单纯、最美好的情谊，令人无比羡慕。

    既然是胡闹黛玉索性就胡闹到底，问宝玉：“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这一问给宝玉问懵了，黛玉却点头叹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虽然是句玩笑话可不难看出黛玉内心还是非常在意“金玉良缘”的，所以只要有机会她就把这话题挑起来试探宝玉也让自己安心。这就是黛玉，在自己爱的人面前她从来不掩饰自己，那份坦然和真诚是最难能可贵的。

    前两件事说完了，接下来是第三件事“讲故事”。被黛玉编排了那么久宝玉也要开始反击了，他给黛玉讲了一个故事。说在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洞里住着一群耗子精。那一年腊月初七，老耗子升座议事，因说：“明日乃是腊八，世上人都熬腊八粥。如今洞中果品短少，要趁此打劫些来方妙。”于是就派一能干的小耗子去打听，回来禀报说：“山下庙里果米众多，米豆成仓，不可胜记。果品共有五种。”老耗子听了很高兴就开始排兵布阵前去偷米偷豆。可是只有“香玉”没有耗子去偷，这时一个极小极弱的小耗子愿意去偷香玉。他用什么办法呢？他摇身一变，也变成个香玉，滚在香玉堆里，用分身法搬运。众耗子听了都想让他展示一番，没想到这一变却变成了一位标致貌美的小姐，众耗子都说：“变错了，变错了。”小耗子现原形笑道：“我说你们没见过世面，只认得这果子是‘香玉’，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聪明的人一看就明白了，哪有什么黛山、林子洞，这分明是宝玉杜撰了一个故事来编排林黛玉，这下黛玉可不干了嚷着要烂了宝玉的嘴，就在打闹的功夫宝钗走了进来。

    每次宝黛在一起宝钗总会出现，但无论如何宝钗却始终无法融入宝黛之间，在宝玉心里宝钗永远只是一个姐姐，面对她都是毕恭毕敬，这其实就是宝钗的悲哀，尽管她也想融入进去，可无论如何她始终有些东西放不下。到这里其实整个第十九回就接近尾声了。

    良宵时分花袭人用真情劝诫宝玉，青梅竹马宝黛情意绵绵，接下来又发生了哪些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