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刘姥姥进大观园（上）

    《红楼梦》第三十九回贾母想要同积古的老太太聊聊天于是就留下了幽默智慧的刘姥姥在贾府住上几天，借给史湘云还席的原故带刘姥姥逛一逛大观园。其实自大观园建成作者还真没有详细介绍过大观园里每一处建筑的装潢和样子，所以第四十回借刘姥姥的目光我们也一起逛一逛这座省亲别墅——大观园。第四十回的回目叫做“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这一回可以说是《红楼梦》里最热闹的一回，只刘姥姥一个人就贡献了诸多笑料，那这一次我们就以“刘姥姥进大观园”为题，将第四十回分成上下两部分，用移步换景的方式领略大观园的美好。

    刚忙完了螃蟹宴贾母这边就想着要给史湘云还席，毕竟湘云是客，她这边做东安排完了贾府就要还席，于是贾母就召集众人一起商量。这其中有一个人的意见至关重要，那就是宝玉，这个孙子贾母可是掌上明珠，凡是宝玉提出来的贾母一定会拥护。那宝玉就提出这样一个建议，他说既然没有外客，吃的东西也别定了样数，谁素日爱吃的拣样儿做几样。也不要按桌席，每人跟前摆一张高几，各人爱吃的东西一两样，再一个十锦攒心盒子、自斟壶，岂不别致？宝玉这个提议用三个字来概括就是“自助餐”，他要打破以往大观园里聚会的规矩，让每个人都能自在些。以前大家聚会都要按长幼宾客的顺序来座，相互都比较拘束，那这一次既然没有外人，宝玉就想破了这规矩，大家开开心心的玩一玩。

    其实贾母素来也不喜欢这些规矩，奈何自己是老祖宗不能带头胡闹让这些小辈坏了规矩将来为人耻笑，但这一次都是女眷的聚会，也没有外人贾母就同意了宝玉的想法。商议好了一切就要开始准备，忙碌的当然还是李纨、凤姐两个孙子媳妇，打扫落叶，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等，而且外头的高几不够使，李纨还要带着小厮们到二楼仓库里去搬，抬了二十多张下来。李纨还命人将舡上划子、篙桨、遮阳幔子都搬了下来预备着，驾娘们到舡坞里撑出两只船来。从准备的各项物品当中我们也能感受到贾府的富足，各式各样的家具堆满了仓库，居然还有游船和船娘，这放在一般的家族是不敢想象的，可见此时的贾府依旧处于盛世状态。

    这边正安排呢，那边贾母已经带了一群人进来了。贾母今天到的比较早，往常这个时候贾母应该正在梳洗，李纨要带着折好的花儿送过去，贾母要选一支簪在头上，这也是一个习俗。正好碧月捧过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来，里面养着各色的折枝菊花，贾母拣一朵大红的簪于鬓上，回头让刘姥姥也来戴花。这里就出现了第一个名场面，凤姐向来喜欢凑趣儿，见要戴花就想捉弄一下刘姥姥，于是拉过刘姥姥来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贾母和众人笑的不住。古代簪花只簪一朵于鬓旁，凤姐给刘姥姥插了一头的花儿，像个老妖精一样，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姥姥当然知道凤姐是在捉弄她，可是刘姥姥却一点也不生气，还笑着说自己的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还说自己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那我们就要问一句“刘姥姥这么大岁数见别人捉弄自己为什么不生气呢，难道就因为自己是个乡下人就低人一等了吗？”这里其实就是刘姥姥的大智慧了，我们想想看刘姥姥能被邀请来参观大观园这已经就是受到了最高规格的待遇，而且刘姥姥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依旧是打秋风，上次的二十两银子够她们庄稼人过上一年，这次自然也不会空手回去，达到目的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这些所谓的小把戏无关痛痒。刘姥姥才不会计较。

    说笑之间，众人来在了沁芳亭上，这里景色也是非常优美，大家坐下来继续聊天。这个时候贾母问刘姥姥道：“这园子好不好？”面对这个问题就要揣测一下了，好肯定是毫无疑问，但只回答一个好字却又俗了，直接将话题终结，那刘姥姥是如何回答的呢？刘姥姥念佛说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到画儿上去逛逛。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谁知我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这几句话说的可是很有水平，乡下人见过最好的地方可不就是在年画上，刘姥姥说这大观园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不就是在夸大观园好吗，而且她还成功引出了下一个话题“将大观园画出来”。

    那贾府谁能将这幅画画出来？贾母马上就推荐了自己的小孙女惜春，说等明儿叫她画一张，这样侧面也给了惜春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刘姥姥听闻喜的忙跑过来，拉着惜春说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神仙托生的罢。”这句话表面上夸的是惜春，其实连带将贾母也一起给夸了，那贾母心中自然是非常高兴，这也足以见得刘姥姥很懂说话的艺术。

    游园的第一站是黛玉的潇湘馆。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墁的路。潇湘馆全部都是绿竹，这也非常符合黛玉清净孤傲的个性，因为常常写诗的缘故窗下案上设着笔砚，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在潇湘馆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儿那就是“贾母讲软烟罗”。贾母偶然看到潇湘馆窗上纱颜色旧了，便和王夫人说道：“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反不配。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给他把这窗上的换了。”贾母这番话其实是有点不悦在其中的，毕竟是自己外孙女的房间，这窗纱旧了都没人换，虽然贾母没有明说但也有对于王夫人和凤姐的指责。

    既然老太太发话了凤姐忙道：“昨儿我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些匹银红蝉翼纱，也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也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卍福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过这样的。拿了两匹出来，作两床绵纱被，想来一定是好的。”贾母听了笑道：“呸！人人都说你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连这个纱还不认得呢，明儿还说嘴。”薛姨妈等都笑说：“凭他怎么经过见过，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导了他，我们也听听。”凤姐儿也笑说：“好祖宗，教给我罢。”贾母笑向薛姨妈众人道：“那个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怪不得他认作蝉翼纱，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认作蝉翼纱。正经名字叫作‘软烟罗’。”凤姐道：“这个名儿也好听。只是我这么大了，纱罗也见过几百样，从没听见过这个名色。”贾母笑道：“你能够活了多大，见过几样没处放的东西，就说嘴来了。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作‘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作‘霞影纱’。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薛姨妈笑道:“别说凤丫头没见，连我也没听见过。”凤姐一面说，早命人取了一匹来了。贾母说：“可不是这个！先时原不过是糊窗屉，后来我们拿这个作被作帐子，试试也竟好。明儿就找出几匹来，拿银红的替他糊窗子。”

    这里我们会有一个疑问“不是写游园吗，怎么花了这么大一个篇幅讲起软烟罗来了呢？”我自己读这一段的时候心里是既佩服又感慨，佩服的是贾母已经到了这样一个年岁仍然记得软烟罗的美好，这是一个多么有风雅的老太太，她在贾府已经过了大半辈子吃过见过的东西不计其数，那些曾经让贾母感受到美好的东西她都还记得，这些晚辈都未曾见过的东西贾母一个老人家却能夸夸其谈这何尝不是其内心的一种骄傲和自豪呢。这些话虽然是从贾母口中说出，可别忘了写作之人却是曹雪芹，曹家一直掌管着江宁织造，这又何尝不是曹雪芹人生的骄傲呀，没有人比曹家更懂丝绸，所以这让我心生佩服。

    可也正是这软烟罗又让人不由得感慨所有的一切早都物是人非，过去十分尊贵的东西如今只能存留在箱底都要霉坏，也只能拿出来赠与这个乡下的老人家，做些夹背心子给丫头们穿。这里作者其实是在感慨时光的变迁和人生的无奈，无论曾经多么辉煌，都只能停留在那短暂的一瞬，待到时光流逝就便只剩下“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了，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软烟罗如此贾府的命运也是如此，所以还是要学会珍惜。

    离了潇湘馆众人乘船来到了秋爽斋，在这里大家要吃早饭，又一个名场面即将开始。这鸳鸯和凤姐凑到一块想要整蛊一下刘姥姥，说她是女篾片。过去男人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公，也就是插科打诨活跃气氛的一个人，这鸳鸯就把刘姥姥比作是女篾片，想拿她取个笑。于是众人落座，鸳鸯把刘姥姥拉出去，嘱咐刘姥姥一席话，又说这是家里的规矩，若错了则被笑话。刘姥姥把这话算是记下了，待到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这众人听了先是发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大笑起来。这刘姥姥哪里懂这些，以为这就是贾府的规矩呢，没想到再次出了洋相。不过刘姥姥也不恼，她知道自己本来就与这里格格不入，索性自己就当这个女篾片让大家高兴一下，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那曹雪芹把众人笑的这一段也算是写活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个性当中，是那么的自然。史湘云掌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掌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座位，拉着她奶母叫揉一揉肠子。地下的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姊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掌着，还只管让刘姥姥。这样一个场面很容易写俗了，但是曹雪芹用蒙太奇般的写法扫过每一个人，大家笑的形态各异，却都保留着自己的个性，灵动中不失幽默。

    这还没完，鸳鸯给刘姥姥准备了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刘姥姥见了，说道：“这叉爬子比俺那里铁锨还沉，那里强的过他。”这四楞象牙筷子本身就沉而且表面还很光滑夹东西那是极其困难，偏生凤姐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刘姥姥拿起这筷子只觉得不听使唤，又说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个。”凤姐笑道：“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罢，那冷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便伸箸子要夹，那里夹的起来，满碗里闹了一阵好的，好容易撮起一个来，才伸着脖子要吃，偏又滑下来滚在地下，忙放下箸子要亲自去拣，早有地下的人拣出去了。刘姥姥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个响声儿就没了！”众人已没心吃饭，都看着他笑。

    其实大家读这一段的时候可能都觉得很有意思，这个乡下的老人家还真是个土老帽什么都不懂。我自己在读这一段的时候看到的不仅仅是刘姥姥被捉弄十分滑稽，还有贾府众人的悲哀。一双筷子在刘姥姥手中那就是吃饭的工具，而到了贾府这边又是金又是银，充满了规矩，他们就如同被套子罩住的人纵使锦衣玉食精神世界却是空虚的。一个鸽子蛋掉在地下刘姥姥会俯身去拣，被扔掉后会感慨这一两银子可惜了，而反观贾府众人却在哄堂大笑，这难道不可悲吗，此时贾府的欢娱已经达到了顶峰，日后还有多少两银子可供他们如此挥霍呢，所以可悲的到底是刘姥姥还是贾府众生呢？

    刘姥姥当然不傻，她也会温柔地进行反击，一时吃毕，刘姥姥看着李纨与凤姐对坐着吃饭，叹道：“别的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行事。怪道说‘礼出大家’。”刘姥姥这话可谓是温柔一刀，都说你们富贵人家是礼出大家，可刚才你们捉弄我礼在哪里，这不就是给自己打脸了吗。凤姐当然能听出其中的含义，忙笑道：“你可别多心，才刚不过大家取乐儿。”一言未了，鸳鸯也进来笑道：“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刘姥姥忙笑道：“姑娘说那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我要心里恼，也就不说了。”刘姥姥何尝不懂人情世故，她比凤姐和鸳鸯还要清楚游园的目的就是为了哄老太太开心，老太太高兴了自己的口袋也就富裕了，所以刘姥姥可一点都不傻，她也在配合演戏，而且从始至终她都保持着自己庄稼人的本色，没有任何的世故，但每一个凑趣儿的瞬间又何尝不是人情世故呢，这就是刘姥姥的厉害之处。

    刘姥姥进大观园的上半部分我们就说完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刘姥姥进大观园的下半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