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重逢
每个骨头缝都在疼，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人丢弃在大道中间的娃娃，眼睁睁看着路上形形色色的车压在我身上。努力驱逐了这种自怜自伤的情绪，我回想起村长的话。村长很老，老得我看不出活了多少年，目光却如鹰凖盯着我：“这里没有权势，没有贪婪，没有谎言，甚至没有时辰，你不要把这些瘟疫带进来，否则……”他的眼神犀利起来。
“既是没有这些，你如何得知？”我不假思索地反问。
村长的眼神里多了点警惕：“我是知道的，可年轻人是不知的，我不希望他们受这些外来事物干扰，打破我们平静的生活。能让你在这养伤，已属不易。”
村长的话我听懂了，“请放心，我会管好自己的嘴巴，伤一好，我马上就走。”
村长点头：“既是如此，有劳杨神医好好照顾她。”
我不禁冷笑：只怕是好好监视我罢。
疼痛蔓延到每一个关节，痛的厉害了忍不住想叫出来。
杨神医自屋前走过，见我满头冷汗冷道：“若是痛便叫出来。”
他这一说我偏偏忍住不叫，任凭冷汗一滴滴留下。
杨神医摇摇头：“真是个拗性子，跟天珠一模一样，怪不得他救你回来。”
天珠终于来看我，咧开嘴笑，手上却带着些红印。
我有些心疼：“你爹可是真打你了？”
天珠见我开口说话，乐得跟什么似的：“他不敢使劲打我，打得多了手颤，拿不住笔。我爹他样子凶，其实只是摆样子，就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说：‘认不认错？’
我说：‘我没错！’他就是想叫我认输，嘿嘿，没那么容易！”
“你呀，就是一张嘴厉害。下次记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求个饶认个错又能怎样，大丈夫能屈能伸。”
天珠异样地看着我：“再说这话把你扔回荒郊野外去！”
我笑道：“小爷饶命，不敢再说啦！”
天珠开怀大笑，眼睛眯成两道弯弯月牙。
我和他一起欢笑，却留心窗外似是有个人影偷听。
天珠走后，我对着窗外喊了一声“进来罢！”
那个娇小的人影犹豫片刻，大着胆子开门进来，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也不怕人，索性大大方方坐下，仔仔细细打量我，然后露出“你实在太老了”的厌恶神情。
我扑哧一笑，在十一二的小姑娘眼里我当然是个老太婆。
小姑娘见我笑了，有些气恼：“我叫朵珠，天珠是我未婚夫，你别起歪心！”
她一张嘴我立刻听出她就是那天马车外面同天珠说话的小丫头。我笑得泪花几乎涌了出来，这小姑娘当我是情敌么？
朵珠恼得脸涨得通红：“你不许再笑！你这样老，天珠不会喜欢你的！”
我忍着笑：“你说得对，我这样老，天珠哪里会喜欢我。他这个年纪喜欢的是像你这样的小姑娘。”
朵珠一听，立刻喜笑颜开：“天珠真的喜欢我么？他什么时候同你说的？”
突然有种骗小孩子的罪恶感——我赶紧道：“这是我猜的，不过正常人当然会喜欢你这么可爱美丽的女孩子，哪里会多看一眼我这种阿婆。”
朵珠的心理防线渐渐放松，心头微有些歉意：“其实你也蛮漂亮的，就是人老点。不过村长说我是全村最漂亮的小姑娘，我们静村人从来不说谎的。”
“那要是说谎了怎么办呢？”我含笑问她。
“小孩子若是说谎了，就要被投进穷途末路呢！”朵珠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又是穷途末路，这话显然是吓唬小孩子的，可足见穷途末路在静村人心中是多么恐怖的地方。
我岔开话题：“天珠你是未婚夫么？”
朵珠骄傲如小公鸡般抬起头：“是的！”
“他怎么成你未婚夫的？大人安排的么？”
朵珠有些遗憾：“我们这里的女孩子若是看上了哪家的男孩子就会提他缝一条腰带。我自五岁起便帮他每年缝腰带，现在已经给他缝了七条啦！”
我语气真诚：“那你可真够爱他的，那他呢？”
朵珠突然有些委屈：“男孩子若是爱上哪个女孩就会送她春天第一束忘川花，可是等到现在天珠都不曾送我！所以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却不是他的未婚妻！”
“原来是这么个未婚夫，忘川花？是外面大片大片红色紫色的芦苇么？”
朵珠掩着笑：“那不是芦苇，叫做忘川花。”
我安慰她：“男孩子开窍比较晚，也许现在他还没能体会你的好处，不过再长大一点，他一定会发现他的心意。你不要逼得太紧，也不要放手不管，和他一起慢慢长大，不是很好么？”
朵珠眼神一亮：“从来没有人对我讲过这些话，姐姐你真是好人！”
这就成好人了？到底是小孩子。
朵珠心地单纯，和她聊上一阵反而比躺着什么都不干好，聊天疼痛也就减轻了不少。
朵珠告诉我这里叫静村，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这里，也许天上还没有太阳和月亮的时候，这里就有人耕种。他们这里大多数人从来没有去过外面，历代都有特定的人作为这里和外界的沟通人，一年出去一次，买些他们无法自制的物品。天珠便是这一代一早选出来的沟通人，所以就算这次偷跑出去，也没有受什么大的惩罚。
静村的人没有时间概念，家家户户过着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生活。年纪大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岁。整个村庄彷佛是被时间所遗忘的神秘地方，脱离了时间的控制，悠闲地静静生活下去。
静村从前从没来过外人，被人称作周大人的负责看管外围高墙。这次地处偏僻，也极少有人经过。去年静村却意外地收留了两个外人。这两人是一对夫妇，因为救了静村的沟通人，所有有恩于静村——静村就是这样，你于一人有恩，那么全村都会视你为恩人。
开始大家还有些担心，没想到那对夫妇平日深居简出，勤劳耕地，并不与人多谈，简直比静村人还静村人，慢慢地大家也就把他们当自己人看。
“他们就住在最东边，有机会你们可以聊聊。”朵珠说。
我点点头，大致对静村有了些了解。
过了几日，我身体慢慢好起来，杨神医真不是盖得，忍过去头几天的痛，渐渐四肢活动自如。丁香当真狠心，竟将我折磨成这副模样，还有她没有开膛剖腹，若真是那样，我便怎么也活不成了。
杨神医有些踌躇地告诉我，我的武功算是废了，今后也不能再习武。
我倒没怎么伤心绝望，原本我就不怎么爱练功夫，也没练多少，这回正好省心了。
他倒有些诧异了，也难怪，对其他习武人来说功夫简直比命还重要。
闲暇时我出去转转，一转却发现了些怪事。朵珠她们说静村不知哪朝哪代就有了，祖祖辈辈一直住在这里，而我却细心看了下，静村的房子均是后修建的，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样古老，距今顶多五十年。
究竟是这里发生过大灾难房屋集体新建还是村民曾经从别处移居这里？
他们所相信的穷途末路的传说究竟是自欺欺人的梦幻还是他们真的在红尘之外，幸运地逃过了时间的打磨？
村里人却对穷途末路的故事坚信不疑，他们坚信人死后会转世成儿女朋友继续呆在亲人身边。可若是下了穷途末路，那就会永世不得相见，成了孤魂野鬼，死后找不到停留的地方。
我边想边看，居然走到了村东，突然想起朵珠所说的两个外乡人，不禁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外乡人会抛弃外面的花花世界，来到这里呢？
我站在门外看了一阵，门突然开了，一名女子手执一根棍子不停地探在地上帮其前行，另一手抱着一篓鸡蛋。
我看清那女子容貌，不禁一愣，然后欢快地叫了声：“柳枝！”我上前揽过那女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小二在么？”
柳枝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高叫：“相公，相公！”
院门推开，慕容小二走了出来，我一见那熟悉的面孔差点淌出泪来。
岁月这条静静流淌的河，中间藏了多少事？
有那么多想说的话一股脑冲了上来，居然不知先说哪件好。
慕容小二也有些激动，连忙把我让进屋来。
柳枝知是丈夫至交，默不作声去沏茶。
小二爱怜地看着她身影低低道：“她如今大不相同了。”
我突然想起柳枝这回真的失去记忆了。
我含笑看他：“你也大不相同了。”
眼前的慕容小二穿着粗布衣，脸庞留着络腮胡，神情平和安宁，原来那个骑着骏马风姿翩翩的慕容二少，倒像是上辈子的故事了。
小二回应我：“这里很好，人们活得很单纯，我们现在过得很满足，打算一辈子呆在这里了。”
“慕容老夫人知不知道？”
小二一听老夫人，神色微微一黯：“她不知道，反正慕容家人多，不怕少我这一人。别说我啦，你如何来的这里？”
我简略说了一说，中间太多故事，简直不知从哪里说起。
小二叹了一回：“你放心，害你的人将来一定掉下穷途末路！”
我腾地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慕容小二。
“既是没有这些，你如何得知？”我不假思索地反问。
村长的眼神里多了点警惕：“我是知道的，可年轻人是不知的，我不希望他们受这些外来事物干扰，打破我们平静的生活。能让你在这养伤，已属不易。”
村长的话我听懂了，“请放心，我会管好自己的嘴巴，伤一好，我马上就走。”
村长点头：“既是如此，有劳杨神医好好照顾她。”
我不禁冷笑：只怕是好好监视我罢。
疼痛蔓延到每一个关节，痛的厉害了忍不住想叫出来。
杨神医自屋前走过，见我满头冷汗冷道：“若是痛便叫出来。”
他这一说我偏偏忍住不叫，任凭冷汗一滴滴留下。
杨神医摇摇头：“真是个拗性子，跟天珠一模一样，怪不得他救你回来。”
天珠终于来看我，咧开嘴笑，手上却带着些红印。
我有些心疼：“你爹可是真打你了？”
天珠见我开口说话，乐得跟什么似的：“他不敢使劲打我，打得多了手颤，拿不住笔。我爹他样子凶，其实只是摆样子，就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说：‘认不认错？’
我说：‘我没错！’他就是想叫我认输，嘿嘿，没那么容易！”
“你呀，就是一张嘴厉害。下次记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求个饶认个错又能怎样，大丈夫能屈能伸。”
天珠异样地看着我：“再说这话把你扔回荒郊野外去！”
我笑道：“小爷饶命，不敢再说啦！”
天珠开怀大笑，眼睛眯成两道弯弯月牙。
我和他一起欢笑，却留心窗外似是有个人影偷听。
天珠走后，我对着窗外喊了一声“进来罢！”
那个娇小的人影犹豫片刻，大着胆子开门进来，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也不怕人，索性大大方方坐下，仔仔细细打量我，然后露出“你实在太老了”的厌恶神情。
我扑哧一笑，在十一二的小姑娘眼里我当然是个老太婆。
小姑娘见我笑了，有些气恼：“我叫朵珠，天珠是我未婚夫，你别起歪心！”
她一张嘴我立刻听出她就是那天马车外面同天珠说话的小丫头。我笑得泪花几乎涌了出来，这小姑娘当我是情敌么？
朵珠恼得脸涨得通红：“你不许再笑！你这样老，天珠不会喜欢你的！”
我忍着笑：“你说得对，我这样老，天珠哪里会喜欢我。他这个年纪喜欢的是像你这样的小姑娘。”
朵珠一听，立刻喜笑颜开：“天珠真的喜欢我么？他什么时候同你说的？”
突然有种骗小孩子的罪恶感——我赶紧道：“这是我猜的，不过正常人当然会喜欢你这么可爱美丽的女孩子，哪里会多看一眼我这种阿婆。”
朵珠的心理防线渐渐放松，心头微有些歉意：“其实你也蛮漂亮的，就是人老点。不过村长说我是全村最漂亮的小姑娘，我们静村人从来不说谎的。”
“那要是说谎了怎么办呢？”我含笑问她。
“小孩子若是说谎了，就要被投进穷途末路呢！”朵珠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又是穷途末路，这话显然是吓唬小孩子的，可足见穷途末路在静村人心中是多么恐怖的地方。
我岔开话题：“天珠你是未婚夫么？”
朵珠骄傲如小公鸡般抬起头：“是的！”
“他怎么成你未婚夫的？大人安排的么？”
朵珠有些遗憾：“我们这里的女孩子若是看上了哪家的男孩子就会提他缝一条腰带。我自五岁起便帮他每年缝腰带，现在已经给他缝了七条啦！”
我语气真诚：“那你可真够爱他的，那他呢？”
朵珠突然有些委屈：“男孩子若是爱上哪个女孩就会送她春天第一束忘川花，可是等到现在天珠都不曾送我！所以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却不是他的未婚妻！”
“原来是这么个未婚夫，忘川花？是外面大片大片红色紫色的芦苇么？”
朵珠掩着笑：“那不是芦苇，叫做忘川花。”
我安慰她：“男孩子开窍比较晚，也许现在他还没能体会你的好处，不过再长大一点，他一定会发现他的心意。你不要逼得太紧，也不要放手不管，和他一起慢慢长大，不是很好么？”
朵珠眼神一亮：“从来没有人对我讲过这些话，姐姐你真是好人！”
这就成好人了？到底是小孩子。
朵珠心地单纯，和她聊上一阵反而比躺着什么都不干好，聊天疼痛也就减轻了不少。
朵珠告诉我这里叫静村，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这里，也许天上还没有太阳和月亮的时候，这里就有人耕种。他们这里大多数人从来没有去过外面，历代都有特定的人作为这里和外界的沟通人，一年出去一次，买些他们无法自制的物品。天珠便是这一代一早选出来的沟通人，所以就算这次偷跑出去，也没有受什么大的惩罚。
静村的人没有时间概念，家家户户过着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生活。年纪大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岁。整个村庄彷佛是被时间所遗忘的神秘地方，脱离了时间的控制，悠闲地静静生活下去。
静村从前从没来过外人，被人称作周大人的负责看管外围高墙。这次地处偏僻，也极少有人经过。去年静村却意外地收留了两个外人。这两人是一对夫妇，因为救了静村的沟通人，所有有恩于静村——静村就是这样，你于一人有恩，那么全村都会视你为恩人。
开始大家还有些担心，没想到那对夫妇平日深居简出，勤劳耕地，并不与人多谈，简直比静村人还静村人，慢慢地大家也就把他们当自己人看。
“他们就住在最东边，有机会你们可以聊聊。”朵珠说。
我点点头，大致对静村有了些了解。
过了几日，我身体慢慢好起来，杨神医真不是盖得，忍过去头几天的痛，渐渐四肢活动自如。丁香当真狠心，竟将我折磨成这副模样，还有她没有开膛剖腹，若真是那样，我便怎么也活不成了。
杨神医有些踌躇地告诉我，我的武功算是废了，今后也不能再习武。
我倒没怎么伤心绝望，原本我就不怎么爱练功夫，也没练多少，这回正好省心了。
他倒有些诧异了，也难怪，对其他习武人来说功夫简直比命还重要。
闲暇时我出去转转，一转却发现了些怪事。朵珠她们说静村不知哪朝哪代就有了，祖祖辈辈一直住在这里，而我却细心看了下，静村的房子均是后修建的，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样古老，距今顶多五十年。
究竟是这里发生过大灾难房屋集体新建还是村民曾经从别处移居这里？
他们所相信的穷途末路的传说究竟是自欺欺人的梦幻还是他们真的在红尘之外，幸运地逃过了时间的打磨？
村里人却对穷途末路的故事坚信不疑，他们坚信人死后会转世成儿女朋友继续呆在亲人身边。可若是下了穷途末路，那就会永世不得相见，成了孤魂野鬼，死后找不到停留的地方。
我边想边看，居然走到了村东，突然想起朵珠所说的两个外乡人，不禁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外乡人会抛弃外面的花花世界，来到这里呢？
我站在门外看了一阵，门突然开了，一名女子手执一根棍子不停地探在地上帮其前行，另一手抱着一篓鸡蛋。
我看清那女子容貌，不禁一愣，然后欢快地叫了声：“柳枝！”我上前揽过那女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小二在么？”
柳枝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高叫：“相公，相公！”
院门推开，慕容小二走了出来，我一见那熟悉的面孔差点淌出泪来。
岁月这条静静流淌的河，中间藏了多少事？
有那么多想说的话一股脑冲了上来，居然不知先说哪件好。
慕容小二也有些激动，连忙把我让进屋来。
柳枝知是丈夫至交，默不作声去沏茶。
小二爱怜地看着她身影低低道：“她如今大不相同了。”
我突然想起柳枝这回真的失去记忆了。
我含笑看他：“你也大不相同了。”
眼前的慕容小二穿着粗布衣，脸庞留着络腮胡，神情平和安宁，原来那个骑着骏马风姿翩翩的慕容二少，倒像是上辈子的故事了。
小二回应我：“这里很好，人们活得很单纯，我们现在过得很满足，打算一辈子呆在这里了。”
“慕容老夫人知不知道？”
小二一听老夫人，神色微微一黯：“她不知道，反正慕容家人多，不怕少我这一人。别说我啦，你如何来的这里？”
我简略说了一说，中间太多故事，简直不知从哪里说起。
小二叹了一回：“你放心，害你的人将来一定掉下穷途末路！”
我腾地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慕容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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