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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画堂春

    “三爷,许小姐来了,姨太太正和她在前厅说着话。”

    管樑推门进来,说完直直地立在那里,等着眼前人吩咐。

    入了秋以后,天气越发清冷起来。院子里种着银杏树,如今树上的叶子由绿转黄,今年叶落的早,也一天比一天多,即便早上差了人来打扫也不顶用。

    听着人声居岑寂也没应答,只是写着自己的字。管樑看着他,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将话吞回肚子里。

    屋子里熏着香,除了三两次蘸墨外,一室无声。

    外头是满院的黄叶,十月末的秋季在居府里竟是这般的模样。

    一直等写完最后一划,将笔搁置砚台上居岑寂才抬起头,看着管樑道:“刚刚你说什么?”

    都说字如其人,那纸上遒劲有力的大字和人看来倒是有着大差别。

    “许小姐来了,在前厅。”

    管樑回。

    一阵沉默,管樑只听见一个低声的嗯字,再无其他。

    大抵也是知道该怎么做,管樑退了一步,转身要走。

    “管二。”

    居岑寂叫住他。

    向来称呼他管二的不多,能够说上来的就那么几个。

    “三爷。”

    “什么日子了?”

    “二十三。”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行了,你去吧。”

    管樑听的云里雾里,直到跨出门看见落了满院的银杏叶才猛的反应过来。

    管樑走后居岑寂也迈着步子跨出门,站在廊上看满院的落叶,低低咳了两声,仔细看脸色并不太好。

    他就是北城里人人都怕的居岑寂,居家三少爷,居家的当家人。将将三十出头正处于男人的大好时光,只可惜他身体不太行,病了以后几乎不出门。

    他是这北城里无人不知的居家三爷,也是小东楼的主人,操持着丝绸和茶叶生意,古玩生意也有只是不多。明面上居家往来的都是正经生意,可背地里居岑寂已经是这一片最大的倒卖军火的商人。

    同样都是一来一回做买卖的生意,在他看来也没多大差别。

    商人重利,有钱不赚他也不是傻子。

    居岑寂向来不是什么好人,在北城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二十岁只手撑起居家,从风雨飘摇到如今的水起风生,任谁都没能料到。在政在商,他的路子又广又野,捏着的东西拿住的人都不少,就这十几年他成了那黑白之间的第三方。

    北城向来不好过,明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早已风起云涌,偏偏有了他的存在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很少出门,什么事情都是吩咐着管樑去做,小东楼也只有一个资历老的管事人居伯能隔三差五被他提名招来吩咐吩咐。坊间关于他的消息传的神乎其神,就差个说书先生将他拿到那看台说上一说。

    他身体不好,治了许多年也不见好,拖着这副要死不死的身子,倒成了一种罪过。

    这两年即便管樑嘴上不说,心里总觉得他越发懒散,小东楼那明里暗里的事情过问的越来越少,这几年竟开始修身养性,整日沉迷于纸上功夫,不是看书就是写字。

    除了许家那位小姐往他身边靠着,再也找不出其他女人来,偏偏他对这许小姐又一点不上心,若不是看在许老爷子面上,估计连居府大门都进不了。算是同许小姐竹马青梅,偏真要扯在一块又显得他极尽的凉薄。

    传着传着,不知从哪就传出来他好男色,他听着不恼也不解释。

    大抵是将人打发了,管樑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就这样立在走廊上看着管樑走近。十几岁他出去混,刚混出点名堂,居老爷子就撒手归西。他不是居家长房长子,母亲早逝,自小又不得居老爷子喜欢,府里除老管家钱叔外也没人拿他当回事。那日居府的十里哭丧竟惹得他当众笑出声,那一年他刚满十八。

    居老爷子一生取了八房姨太太,大抵是克妻寡子命,临了只有二子一女,一个女人都没剩下。没两年刚接手居家的大儿子和自己的大太太出门,不赶巧的是回程途中遇难亡故,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女娃娃还有一房没有孩子的姨太太。那是居家处在风雨飘摇的日子,他接手居家那一年,正好二十岁。

    管樑小他几岁,一直以来他从没把管樑当成外人,他从小东楼退至后方,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安排管樑在做。

    管樑跟着居岑寂有十多年,十几岁在道上混第一个跟着他的就是管樑。别看他才三十刚出头,在外人看来居岑寂就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他的神情稍微变化,就没好事发生。

    明明是拖着一副要死不活的身体,偏偏捏着北城的命脉。

    居岑寂一向做事毒辣,手段又重又狠,管樑跟在他身后见得多也都已经习惯,一直到现在管樑只要一想起和他在道上混的那几年,心都会哆嗦一下。

    有一次帮派火拼,一开始局面便不占上风,居岑寂被对方暗算,腿上被打好几枪硬是没跪下,端着枪稳稳的射中对方眉心,看着对方倒下后他才直直地倒在地上。

    十几岁的少年从此一战成名,他的一身硬气在道上传开。

    居岑寂这个男人,惹不起,眦睚必报,锱铢必较。

    管樑走到他身边和他说着近来小东楼的事情,没听得几句他的眉头紧皱,不耐烦的神色开始显露,像是碰上麻烦一般只希望离得越远越好。

    “行了,别说了,以后这种事情你自己拿主意。”

    管樑听后止住说了一半的事情,一时间站在他的侧后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即便是跟着他这么多年,管樑有时候还是摸不准他的脾性。

    “今儿个天气好,你来院里陪我坐坐。”

    两个人走到院东边的银杏树下,居岑寂躺在藤椅上,管樑坐在石凳上。院子里没有风,银杏树叶直直地落下来,好几片落在居岑寂的身上,他并不在意。

    过了好一会儿居岑寂才开口:“安稳日子过久了,越发的没意思。”

    藤椅摇晃咯吱作响,秋日的暖阳透过稀稀疏疏的叶子照在他身上,那些斑点也在他的衣服上晃来晃去。今日他穿着暗红色的长衫,脸色不算太过苍白,与那暗淡透着热烈的红色一相映衬,病态明显。

    每一入秋,他总会身子不适,府里从上至下都紧张得很,战战兢兢注意照顾,即便如此还是抵不住他病情的反反复复,这几日他还是有着轻微的咳嗽。

    管樑看着他,回道:“倒是安稳才好!”

    居岑寂一言不发,睁开眼睛侧着头看着管樑,盯着他又看了看,笑了:“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该讨个媳妇?”

    这不是居岑寂第一次在管樑耳边说要给他讨媳妇。

    “三爷都还是一个人,我不着急。”

    “我这副身子就不要祸害人家姑娘了!”

    居岑寂的笑渐渐淡下来,他这几年总操心着给管樑找媳妇。

    “是啊,不着急。”

    管樑倒是弄不清楚这句不着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他。

    “今年多大了?”居岑寂从身上拿起一片叶子,捏着那捎带着绿色的茎在手里把玩。

    “二十九。”

    今日的居岑寂让管樑觉得有些奇怪,从前他从来不会问这些。

    “仔细算算,十六岁那年跟的我。”

    管樑没说话,他又继续道:“十三年,这日子一晃眼就过了,想着当年你比葁葁现在都小上两岁。”

    管樑听到他提到葁葁,仔细想着今日这般原来是因为他的小侄女——居葁玖。

    他跟着居岑寂身边十三年,十三年里居岑寂的毒辣,居岑寂的狡猾,居岑寂的沉稳,包括居岑寂的笑里藏刀,一切的一切没有十分他也学会了八分,还有两分他却永远学不会也弄不清。

    “三爷,下个月的生日宴,今年是办还是不办?”

    居岑寂早已不玩那银杏叶,而是闭着眼睛晃着藤椅,听见管樑的话,藤椅渐渐停下来,他假寐一般好一会才发出声音:“再过几日就三十二了,你不提我倒忘了还有这茬事。”

    “小东楼的几个当家们的前两日还问我,说今年想给三爷送贺礼。”

    “难为那几个家伙惦记,我看是想来看看我还能活多久吧!”

    居岑寂身子确实越来越不太好,病情反反复复没个确定。去年的生辰就没开宴,小东楼就开始传出他大限将至的言语,拖着病没好全的身子往小东楼转了一圈顺道处理了几个人,这才堵住悠悠众口。

    居岑寂永远都是那个居岑寂,哪怕是已经如此也不让别人能有任何空子可钻。

    “三爷——他们也是担心您的身体。”

    管樑每次处在居岑寂和几个当家人之间就左右为难,居岑寂不好搞,小东楼里那几个当家人一块更难对付。

    “罢了,也知道你不好过。左不过是想看看我还能撑多久,那我就让他们看看,把心放进肚子才好。”

    “祸害留千年,你就是想走阎王爷怕是不敢收!”

    赵伯希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说着已经挂着药箱走到树下。管樑站起来同他问好,居岑寂睁开眼睛看着站在边上人,金丝眼镜框下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这皮相给了他真是可惜。

    居岑寂撑身起来抖着衣服,他本就个子高,赵伯希和管樑同他没差多少,三个人完全是不同的感觉,这样一起站着竟意外的和谐。

    管樑会了他的意,同赵伯希又打个招呼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