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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抉择

    两名青年的身体被贯穿、碾碎并最终被地表紫黑色的粒子吞噬殆尽,血液汇聚而成的汪洋将一处凸起的岩块围成一处孤岛,而驻足于这只孤岛之上的苏纳只是平静地眺望着这残暴的一幕。刚开始看见自己的身体受到摧残肢解使他感到了短暂的恶心与恐惧,但是这样的场景看得久了,无论是心理或是生理上都逐渐接受了自己遭受虐杀的事实,最终也只是剩下“什么嘛,就这样被干掉了啊”的无聊感慨。

    “命运还真是弄人,不是吗?”出乎意料的搭话将苏纳从恍神的状态中惊醒。

    在苏纳的身畔出现了一团模糊迷离的灰影,浅黄色的光晕从灰影的背后呈十字形扩散分离,灰影本身也以极快的速度变换着形态,时而像是年至耄耋的老妇,时而像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时而甚至没有丝毫人类的特征。灰影中传来的声音十分空灵静谧,既有男性嗓音的厚重低沉,又有女性嗓音的轻盈清亮。

    “诶?”完全没有理清头绪的苏纳只是回复了一个单音节的疑问词。

    “假设一只母鸡站在左右倾角各四十五度的屋顶尖端产下了一枚鸡蛋,以人类视角而言其滚向左边或是右边的概率各是百分之五十。但是如果以时间的视角,母鸡产卵与鸡蛋滚落这一事实都是既定发生的,所以实际上无论鸡蛋无论是滚向左侧或是滚向右侧,其概率都是百分之百。”灰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就是所谓巧合即现实,现实即命运,命运即规则。”

    “虽然不太能接受你的观点,但你的意思是我们在这里丧命是命中注定,无法违逆的吗?”苏纳有些惆怅地看向暗红色的汪洋。虽然他早已接受了自己死亡的事实,但是他还是会难以抑制地思考,如果自己更强大一点,或是在惨剧发生之前更努力一些,是不是能为朋友争取到逃脱的机会。

    “恰恰相反。正因为你是那只下蛋的母鸡,所以在你将鸡蛋滚下斜坡前,你是不会提前退场的,即便细节上有所差异,其他细节会以此为基准加以修正,这就是‘规则’。你此刻的眼前所见只不过是那个人眼中一瞬的泡影,是即将被抹消或者说本就不存在的时间线。”灰影发话的同时,周围的景象蒙上了一层灰黑色的阴影,仿佛老式胶卷拍摄出的黑白相片。随即整个世界开始发生倒转,水洼的积水化作雨滴重新悬浮回到空中,地面上的血液高速回涌,与重新拼接缝合的骨肉与皮肤组成两具青年的身躯。

    “等等,你是——”苏纳向灰影探出手指,自身的存在却也与整个世界一同回流,像是抽水马桶中的液流般扭曲旋转着被卷回了原本的身躯中。

    雨滴扑簌着拍打着泥地,地表坑坑洼洼的凹陷重新被雨水注满,只不过这一次在怪物的刀刃刺穿苏纳的身躯前,几束金黄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紧紧缠住了怪物的手臂。看似脆弱无力的丝线却意外地结实强韧,在它们的束缚缠绕下,割开苏纳背心皮肤的刀刃再也不能前进哪怕一寸,将得手的猎物撕成碎片。

    啪嗒、啪嗒——

    穿越水洼的脚步声在这片时间停滞的战场中显得如此唐突怪诞,踏破水雾走入环形坑道的是一位浑身缠满金色丝线的人形生物。他身材高挑、四肢纤细,虽然无论是身高还是体格都相较奥赖恩差了一截,但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难以接近的庄严肃穆的气息,仿佛仅仅是他周身环绕的强烈气场便足以将周身的雨水湿气震开。

    怪物咆哮着挥舞另一只手臂,锋利的刀刃径直劈向来人的头颅,金色人形固然气势逼人,但是手无寸铁的他显然也无法凭空招架这只巨大的利刃。正当苏纳准备出言提醒时,无数丝线却仿佛拥有自主意识般在人形的手中聚集收束,在不足半秒的时间内编织形成了一柄金色大剑。

    随后,大剑后发先至地斩断了怪物的手臂——

    金色人形挥剑的速度奇快,苏纳几乎还没有看清人形挥剑的起手动作,怪物的手臂便已经被斩落在地。首次受到创伤的怪物大声悲鸣着,好似刚出生的婴孩因拒绝接受寒冷辛辣的空气而嚎啕大哭,而金色人形并没有因此心生怜悯,反而乘胜追击,再一次挥动大剑斩断了怪物另一支手臂。

    “痛,好痛啊,我还不想死——”

    “咦?”恍惚之间,苏纳仿佛听见了怪物正在哀嚎求饶,然而仅仅是捏了捏鼻梁、定了定神后,怪物口中发出的声音便重又变回了毫无章法的野兽嚎叫声。

    狂妄自信的怪物在连续受挫后,终于产生了名为恐惧的感情,他毫不犹豫地抛下苏纳二人与自己的双臂,仓皇地向坑道外逃窜而去。金色人形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翻弄手腕,将组成大剑的丝线重新收编,随后轻轻一跃,看似孱弱瘦削的身躯竟凭空弹跳起十余米高,轻盈地落在坑道上层,追寻着怪物的足迹消失在雨幕之中。

    “等等——”苏纳想要追上金色人形,但身形俱疲的他只是前进了几步,便被血水滑倒,一头栽倒在坑道内。

    在怪物离去后,一只萦绕在坑道内的奇特粒子转瞬之间便消散无踪,清凉的雨水淋在苏纳满是汗水的额头上,久违的空气刺激着他因过度紧张而收缩的肺部,就算他倒在坑道中睡上一觉,最多也不过是第二天早上感冒发烧罢了。然而遭受重创的穆恩此刻却奄奄一息地倒在坑道底端,大量鲜血从断臂中不断渗出,就这么放任不管迟早会因失血过多致死。

    苏纳步履蹒跚地回到穆恩身畔,看着好友因过度失血而愈发苍白的脸庞,沉重的无力感压垮了他的全身。如今他早已没有了力气搀扶穆恩前去就医,精神力与体力也不允许他使用构成术为穆恩疗伤。明明自己期盼着能够拯救生命,期盼着能够尽己所能救助哪怕只有一个人才立志成为军医,现在却只能看着生命在自己的眼前逐渐凋零——

    “——正因为你是那只下蛋的母鸡,所以在你将鸡蛋滚下斜坡前,你是不会提前退场的——”

    就当苏纳万念俱灰时,他耳边回响起了灰影的话语。虽然那样类似梦境的存在并没有多少可信度,但是如果——苏纳看着穆恩毫无血色的脸庞,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没有什么如果,就算那不过是自己深陷险境时颅内的南柯一梦,只要存在一丝希望,自己应当做的便是拼上一切将其纳入手中。

    三日后的黄昏时分,持续数日的暴雨终于停息,人来人往的街道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两侧的行道树无一例外地从暴风雨中幸存,枝叶上残存的雨露在日光的烘烤下逐渐蒸腾消散。长期蜗居的人们纷纷来到室外舒展筋骨,虽然连日的大雨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些许不便,但是不知为何在这场暴雨之后附近活跃的帮派倒是收敛了不少,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倒也算得上是一桩喜事。

    而市中心边角处的一间病房内,两名青年此刻正热络地聊天胡侃着。

    “哈啊?你说你输了两公升血给他?你好歹也是选修医学的,有没有医学常识啊?”一名青年神色浮夸地说道。

    “好了,哈尔。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医院,拜托你声音小一点。”坐在病床上的苏纳满脸苦涩地挠了挠头,“而且这几天我的主治医生已经在我的耳边念叨很多次了,你就别再来指摘我啦。”

    “不不不,我可没有指摘你的意思。”哈尔摊了摊手,“没有相关知识另说,明知这样会危及性命还敢对自己这么下狠手,这种行为已经不是鲁莽能够形容的了。准确来说,你现在能四肢健全地坐在这里跟我闲聊本身就已经是一项奇迹了。”

    “奇迹吗——”苏纳沉吟着用大拇指揉了揉下巴,“的确我能活到现在只是单纯的运气好而已。要不是穆恩醒转后将我抱出了坑道,又在街角遇到了正在附近巡逻的巡警,我的性命可能就交代在那了吧。不过至少我贯彻了自己的信念,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我的朋友,即便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我也不会感到后悔。”

    “的确,从以前开始你就是这样的性格。”

    “是吗,我还以为在你们眼中我会是个更加理智成熟的人呢。”苏纳耸了耸肩,“说起来,哈尔你在这边的工作完成得如何了?打算什么时候回乌尔邦州?”

    “如果不是你们捅出这么大篓子,我昨晚就已经完成过境检查了。对了,除了上次给你的那本,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原本滔滔不绝的哈尔突然噤声。只是片刻之间周围原本欢快轻松的气氛便变得浓稠致密,让人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在体育场内与苏纳曾有一面之缘的金色人形推开屋门,一言不发地用冰冷的视线向病房内扫视。仅仅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哈尔便即理会了对方的意图,默不作声地退出病房留下苏纳与来客独处。

    “你就是苏纳对吧?我名为斯瑞卡多,相比你对这个名字也有所耳闻。”

    “居、居然是女人?”苏纳下意识说出了心中所想,随即他便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从尖细清亮的音色判断,对方是个饱经锻炼的女人,年龄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感到惊讶并非是质疑女性的执政能力,而是因为斯瑞卡多是于十五年前上位的阿斯兰特州州长,上台后便以雷厉风行的手段高效打压了阿斯兰特州内的种种犯罪行为,无论是人名还是那异常毒辣的手腕都不丝毫具备女性的特征。虽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对于女性的刻板印象过于严重,但是即便只是以年龄反推,斯瑞卡多当上州长时应该还只是个初中生,一个尚未成年的议员即便再为成熟,真的有足够的公信力帮助她获得足够多的选票,成功竞选州长吗?

    “你的同伴还没有醒来吗?”斯瑞卡多没有与苏纳过多纠缠,而是径直来到隔壁床榻前,拉开帷幕看向其中残缺一臂、昏睡不醒的穆恩。

    “嗯,毕竟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与那只怪物正面交战,受的伤自然比我严重得多。能够带着我离开那里他已经很勉强自己了。”苏纳惆怅地注视着床头柜上死气沉沉的红玫瑰。这是上一个病人遗留在此的花束,离开了水源与土壤,花朵很快便失去了原有的娇艳的光泽,开始腐烂的花瓣呈现出烂葡萄般的暗紫红色。苏纳曾多次尝试修复这只即将枯萎的玫瑰,只是哪怕他构成的花瓣与原本的横截面只有一丝一毫的差距,修补的部位都无法完美无瑕地拼接在花瓣的残片上,最后拼合而成的作品透露出显而易见的仿制感与违和感。

    似乎是察觉到了苏纳的心思,斯瑞卡多从苏纳的手中接过玫瑰,毫不留情地将其捏作碎屑:“关于那只袭击你们的怪物,你不想更多地了解他们的情报吗?”

    “虽然在求知层面我会给出肯定的答复,但是即便抓住并消灭了那只怪物,它对我们造成的创伤也无可挽回了。”

    “我并不否认,但是那样的怪物在这世上可不仅有那一只。哪怕你不想挺身而出保护阿斯兰特州的人民,只是为了保护你与你的同伴,多多了解那种怪物也绝不会是坏事吧?”见苏纳默认了自己的观点,斯瑞卡多便直入主题地开始了论述,“那种怪物被我们称之为弗兰肯,是出现自这个世界裂隙中的危险怪物,关于他的情报知之甚少并且不会对大部分公民公开。目前可靠的情报有二——其一,当弗兰肯出现时,会向周围投射出与其自身构成相同的粒子,我们称之为‘斯普林特粒子’。这种粒子会排斥或侵蚀构成我们世界的一切粒子,短期接触尚没有问题,长期沐浴在高浓度的斯普林特粒子中会对生命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和影响。最为令人头痛的是,一般武器完全无法对弗兰肯造成伤害,目前能对其造成损伤的只有我手中的丝线,以及——”

    斯瑞卡多取出满是锈蚀的吊坠,抛到苏纳的面前:“以及你用这枚吊坠制作出的那柄武器。虽然目前尚不成熟,但它的确在与弗兰肯的交战中表现出了能与弗兰肯相抗衡,对其造成损伤的潜质。”

    “......你看到了我们战斗的全过程?”

    “是啊,但也只是‘看到了’。”斯瑞卡多摆弄着手头的丝线,让它们在手掌中心像竹子一般笔直树立,“这些丝线同时也是我的眼线,我将它们分布在都市四周,方圆百里内的情报便能第一时间传达至我的眼中。不过即便我能感知远处发生的灾祸,前往现场仍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让你们不得不独自面对那样的劫难实在抱歉。”

    “不,这不是你的责任。”苏纳攥紧了吊坠,“那么你这次来访的目的是为了游说我加入对抗弗兰肯的阵营?”

    “我确实是这么考量的,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先听取关于弗兰肯的第二点情报。”斯瑞卡多的神色凝重了几分,“你既然是士官学院的学生,你应该也清楚虽然修补伤口是极度困难且造价高昂的项目,但是只要投入心力,制作不那么完美的义肢也不是难事。不过弗兰肯造成的创伤却是无法治愈的,无论你仿制的义肢有多么完美。”

    苏纳闻言瞪大了双眼:“怎么会,那么穆恩他——”

    “弗兰肯是本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物,他的爪牙会从根源上重创这个世界,产生的伤口会对任何尝试接入的物质产生排斥现象。虽然很遗憾,但是你的朋友后半生恐怕只能以这样残疾的状态度过了。”斯瑞卡多说着将一朵新鲜完好的玫瑰递到苏纳床头。由于一开始便彻底粉碎了玫瑰的基础结构,斯瑞卡多重新构成时便完全不需要考虑原本玫瑰的结构与契合度,构成效率比苏纳高出了不少,“所以你应该明白了吧,弗兰肯的存在对于我们——不,应该说对于这个世界而言都是必须抹杀的存在。”

    斯瑞卡多的论点和论据都相当合理且充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他人都毫无疑问应当赞同她的意见。但是就连苏纳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这样一个完全不需要思考的问题上犹豫不决,他看着床头鲜艳俏丽的红玫瑰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后才静静说道:“请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考虑一下。”

    真是的,我在想什么呢——

    在斯瑞卡多离开后,苏纳焦躁地在病房中来回踱步,最终心神不宁的他决定外出走走,放松心情。临行前,他来到穆恩的病榻前,轻轻地将吊坠挂在好友的胸前。在得知穆恩的断臂无法修复后,看着穆恩安详平缓的睡脸,苏纳又产生了别样的想法。

    这个家伙现在在做着怎样的梦呢,是在异世界的大冒险,还是那些乏善可陈却又让人感到安心温暖的日常生活呢,无论如何这些都要好过残酷而又不公平的现实生活吧。

    苏纳摇了摇头,他很清楚穆恩如果保持清醒也绝不会赞同自己的想法,他的脑海中浮现穆恩哈哈大笑着摆手示意自己毫不介意的模样,一向乐观豁达的穆恩大概还会说些“反正很快就能习惯单手活动”或是“挑战使用平时不惯用的手很有趣”之类的话来安慰他吧。只是苏纳远远没有穆恩那样洒脱,他只是一心期盼着能够和伙伴们继续走下去,没有人受伤,没有人因悲伤而哭泣,也不会有人被迫分别。

    不知不觉间,神游天外的苏纳漫步到了那日与穆恩一同训练的体育场附近。因为神秘球体的撞击体育场遭到了紧急封闭,如今他也只能站在天桥上眺望着橘红色的夕阳下杳无灯火的建筑残骸。由于相距不远,他还能隐约看清坑道中央银白色球体的轮廓。

    如果那一日那枚球体没有坠落在体育场中,而是偏差了百米左右——

    苏纳为自己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他与穆恩好歹也算是经受过正规训练的预备兵,才能以如此微小的损伤为代价拖延住那只弗兰肯的脚步,如果那枚球体径直冲进了住宅区,后果恐怕便不是一两个人受伤就能了事的了。

    思索之间,一对孩童嬉闹着从苏纳的身后跑过,他们天真无邪的笑靥上没有对于明天的焦虑不安,也没有对于未来的仿徨迷茫,炽热真诚的内心比起世上任何珠玉珍宝都要耀眼夺目。苏纳回想起了医院中斯瑞卡多提出的交涉,果然,哪怕只是为了守护这些孩子的笑容,自己也应该狠下心来——

    “哦?小家伙,汝怎么有些愁眉不展的?”

    身后传来的低沉厚重的男声兼具着危险与权势的气息,苏纳紧张地转过身,在确认来客的面容后长长舒了口气。

    “奥赖恩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只是闲来无事,出来散散心恰好路过罢了。”身着西装的高大男子信步上前,与苏纳并排趴在天桥的栏杆上,“比起这些,汝是不是有些烦心事,说出来给吾听听如何?别看吾现在衣冠楚楚的,实际上没几个家人和值得交心的朋友,偶尔听听小家伙的牢骚话也不会传播到外头去的。”

    苏纳思索片刻,虽然斯瑞卡多有提到弗兰肯的情报对一般公民保密,但是却也没有明示他不能向旁人透露相关信息,那么只要自己不刻意提供多余的情报大概也是没问题的吧。

    “哦?所以汝苦恼的是应不应该致力于消灭那种名为弗兰肯的东西吗?”在苏纳向奥赖恩和盘托出后,奥赖恩比他预想中还要迅速地给出了答复,“这有什么好烦恼的,既然那些东西给汝和汝的同伴带来了麻烦,汝需要做的只是扫除道路上的障碍罢了。为自己的生存争取必要的资源和安全的环境本就是每一个生物的本能与权利,谁也没有权利从道德或者道义的角度上对汝进行指责。”

    “我也很清楚,对敌人的仁慈最终只会伤害到自己与周围的人。但是那个时候我听到了那只弗兰肯的声音,说他还想继续活下去,我们无法选择诞生的地点与物种,为了安全与复仇残杀与我们相同的生命,这么做真的是正确的吗?除此之外——”苏纳回忆起那一日斯瑞卡多毫不犹豫地抛下他与穆恩前去追杀弗兰肯的场面,以及医院之中被碾碎重塑的红玫瑰,“那个人的未来是建立在舍弃与废墟上的,从群体角度考虑的确能以最高的效率切实地为多数派取得最多的幸福。但是那些被迫进行选择的少数派又应该怎么办,仅仅是为保障最佳方案的成功率便彻底封锁了他们前进的道路,成为滋养世界的养料,这么做实在太可悲了。”

    奥赖恩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苏纳的肩头:“如果吾是汝,便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烦恼。有限的资源注定了这个世界上大多都是零和博弈,总是为他人考虑是没有最优解的。不过归根结底,需要做出选择的是汝,汝不是为了满足他人的期待而活,所作所为只要于心无愧无悔即可。无论汝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会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不过对于吾而言,无论汝最终如何抉择,吾都会鼎力支持。”

    “什么嘛,这样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嘛。”苏纳苦笑着揉了揉头,虽然这番谈话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却也让他烦闷的心情好上了不少,“对了,上次你留在我家的西服已经洗干净了,随时可以领回去。还有你放在桌上的那个音乐盒,抱歉我擅自打开取走了其中的内容物,不过我有好好带在身上——”

    苏纳说着下意识地低头想要取下项上的吊坠,只是看着空荡荡的胸膛,他很快便回想起自己早在离开医院时便将吊坠留在了穆恩的身边。他有些尴尬地抬起头,思考着该如何向奥赖恩解释时,那位倚在栏杆上的高大男子却又一次失去了踪影。飞驶而过的汽车掀起一波微微发烫的气浪,吹散了苏纳凌乱的头发,夕阳在狭长的天桥上投下一道孤寂而冷清的影子,除此之外再无他人陪伴在苏纳的身边。

    莫非刚刚那些对话不过是自己烦恼过度而产生的一段臆想?

    苏纳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衣服表面残余的体温否认了他那有些哀怨的猜想。他苦笑着自嘲道,都说艰难苦恨繁霜鬓,自己如今无疾无灾,年事轻轻,反倒像那些中年落魄的人一般自哀自怨了起来,着实有些可笑。与其在自己消磨时间,不如早些回医院养伤,即便不能取得什么进展,至少也能避免那些医护人员因为自己的消失劳神费力地四处打听。

    “——有人在吗——”

    正当他顺着台阶步下天桥,准备返回医院时,从不远处却传来了一声相当轻微的呼救声。

    “——有人能听到我说话吗,请帮帮我——”

    苏纳很快便发现呼救声来源于体育场的废墟中,准确来说是那枚银白色的球体中。说起来在那一日受到弗兰肯的袭击后,自己便没有再检查过那枚球体了,莫非其中还藏有其他弗兰肯?如果是这样还是尽快通知斯瑞卡多比较保险吧,不过如果叫来了斯瑞卡多,这件事就没有其他退路了——

    苏纳有些忐忑地注视着球体。随着表层的绿色光斑如心脏跳动般跃动闪烁,球体内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