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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跨越

    再为阴暗的乌云终将退散,再为悲伤的时光终将逝去。

    讨伐飞蛇之后,席卷整个阿斯兰特的积雪在不到一小时内便尽数消融,明媚灼目的阳光再次将整片大地烘烤成橘黄色,仿佛整场大雪不过是炎炎夏日中的一场梦魇。

    在这场灾厄的一周后,阿斯兰特受毁的民用和公用建筑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重建。得益于雪势向市区的转移,城郊居民的伤亡并没有预想中那样严重,一些处于洲际外侧的建筑受损程度也微乎其微——就比如苏纳面前这座建设于城墙根部的监牢。

    这间兴建于十八年前的石窟与其说是牢房,倒不如说一间年久失修的地窟,这里关押着整个阿斯兰特唯一终生监禁的囚犯,而她的存在甚至不为大多数阿斯兰特的一般市民和公务员所知。这座简陋的监狱甚至没有专门的狱警值班,只会由在职警卫轮班提供每日所需的水和食物,其原因大概是就连囚犯本人也没有离开监狱的打算。

    在一阵锁链与石材的辗轧声后,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有些恍神地从地窟中走出。虽然地下阴暗的光线和淤塞的空气的确会使人精神萎靡,但是青年脸上的疲惫与憔悴更多是源于与囚犯会面时的精神压力。

    “穆恩,你还好吗?”苏纳关切地问道。穆恩一向身强力壮,即便从事了一整天的重体力劳动也很少在他的面前面露疲态,唯有在每次探监后才会像现在一样脱力疲倦,庞大的身躯仿佛都缩水了一圈。

    “啊哈,没什么,只是照例被念叨了一阵子罢了。”穆恩挠了挠头,努力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然而满脸“糟透了”的神情依旧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真的没关系吗?说真的,你没必要勉强自己跟我一起走的,有麦拉陪着我不至于会捅出什么篓子来。再说我们也不一定会与奥赖恩交手,他看起来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跟他好好商量说不定就能解决问题呢。”

    “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处理!”穆恩对于苏纳刻意疏远自己的行为很是不满,双手叉着腰反驳道,“我还没有脆弱到因为这点小事而萎靡不振,再说在这个问题上苏纳你和我的处境也差不多不是吗?”

    “那可不好说。”苏纳摊了摊手,“自我记事以来就没什么关于我父亲的记忆,更不必提因为难产过世的母亲了,他们存在与否对我而言没有多少影响,我自然也不会对他们怀有过多的期待。好比失明给常人带来的冲击力远比先天性盲人更为强烈而难以接受,我和父母的关系生分在这种意义上也算得上是一项优势吧。”

    二人一路闲聊着来到城墙的隘口附近——这里也同样是阿斯兰特唯一与外界连通的关口。由赤褐色的砖石累积而成、高达数百米的城墙堡垒依山而建,将阿斯兰特围堵得密不透风,宛如一条蜿蜒威武的巨蛇,盘踞在阿斯兰特的四周,守护了这片乐土数百年的安宁祥和。

    城墙之下,一名金发少女正抱着一本大部头的书籍专心研读。见到姗姗来迟的二人,她也只是微微点头致意,整理好书签书页后轻盈地从大石上滑落,与二人会合。

    “反正为了修整学院,全体学员都要休学一个学期,没必要这种时候还抱着书啃吧。”与苏纳闲聊过后,穆恩的精神状态显然恢复了不少,一如既往地开始在细枝末节的问题上滋事与麦拉拌嘴。

    “我们既是学生又是士兵,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忘记我们的本分。”麦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在发觉苏纳在偷偷打量自己后,她却难得表现出了温柔随和的态度,“苏纳,你怎么想?你也觉得现在看书学习有些不合时宜吗?”

    “唔,我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意见,麦拉你的时间精力本就该由自己安排。”苏纳说道,“我只是有些在意缠在你头发上的那些丝线。那些被称作格莱普尼尔的丝线就算已经已经完全失活,像这样直接带在身上还是有些危险吧?”

    “没关系,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会及时取下来的。失去活性之后这些丝线没办法像之前那样表现得神勇披靡,但是好歹也是一件极为坚韧的器材,总能对我们的旅途起到一些帮助的。”麦拉说着撩了撩自己瀑布般的金发。无论是从色泽还是材质来看,格莱普尼尔都与麦拉的头发都极为接近,如若不是苏纳本就对二者都极为熟悉,几乎无法正确区分二者之间的区别。

    在内殿一战后,失去了石碑与宿主的格莱普尼尔不再像之前那样透明无形,转而能被一般民众所见,能够像这样将格莱普尼尔隐藏起来倒也能尽量避免受人瞩目和猜忌怀疑。不过,穆恩对此却不以为然地摊了摊手:“你也看到了吧,奥赖恩大叔随便挥挥手便能将这些丝线烧成灰烬,与他对峙时,这些丝线也就和平常的绳索钢丝没什么区别。与其将这些看着就价值非凡的玩意带上遭人觊觎,倒不如留在阿斯兰特让科学院的那帮家伙研究研究这些东西到底是源自何处的。”

    “别这么说嘛,东西都带过来了,说不定真能在什么场合发挥奇效呢。”苏纳为二人打圆场道。

    与此同时,三人面前足有十余米高的黑铁巨门一边发出沉闷的呻吟声,一边向外侧翻转开来。早先数日办理了出境手续的三人只要完成例行的随行物品检查,便能通过阿斯兰特州的国境,经由理查冈州前往奥赖恩所在的乌尔邦州。由于三人只是携带了必要的证件与钱财,过境检查并没有出现多大问题,穆恩虽然因为那条过于粗壮的移接手臂被拦了下来,但是在查明手臂内部没有藏有违禁品后也被安全放行了。令人意外的是,两手空空的苏纳在经过关口时却被驻守的士兵拦了下来。

    “等等,你脖子上的那串饰物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紧盯着显示屏的士兵皱着眉发问道。

    “这个应该不是什么违禁品吧?”

    “的确不在违禁物的清单上——准确来说,那串饰品的原材料压根不在登记材质的清单上。为了阿斯兰特的集体利益,我们要求你即刻上交那串饰品。”士兵说着神情肃穆地站起身来,作势想要从苏纳手中夺过吊坠。

    “等等,就算那是有开发价值的新材料,现在也是他的私有财产,任何部门只能不能通过非强制性购买的方式从他手中购买吊坠,而不能直接没收夺取。”麦拉连忙出面制止了士兵的暴行。

    士兵有些惊讶地瞥了麦拉一眼,随即冷笑着说:“嘿嘿,小姑娘,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学来的这些法律规章,但是这里可不是娇生惯养你们的都市温棚。在这里,我们说的话可比法律更......哎哟哟......”

    士兵的话音未落,穆恩便单手提着士兵的后领将后者拎了起来:“是吗?我是不介意把你胖揍一顿再离开这里,既然你说这里是法外之地,我看你不顺眼揍你一顿也没什么问题吧?哦,对了,如果你想要呼叫增援也无所谓,我倒要见识见识什么样的癞头长官能训练出你这样欺软怕硬的士兵!”

    “老子说怎么一大清早就吵吵嚷嚷的,让老子睡不着个好觉,原来又是你们几个小东西在这里给老子惹事。”正当事态逐渐升级,眼见便要一发不可收拾时,一个彪形大汉打着哈欠出现在了楼梯道口,从那标致性的衣着和夸张的体型,苏纳立即便认出了那是曾在内殿与自己交过手的拉姆达将军。本以为仇家相见分外眼红,主场作战的拉姆达会借题发挥,故意刁难他们;然而在听完士兵添油加醋的叙述后,拉姆达只是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哼嗯,所以你就是为了这点屁大的小事在这大呼小叫的?这几个人是老子的熟人,直接放他们通行便是。”

    “将军,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你要是不服气,就按老规矩用武力较量一番,不管是谁输谁赢或者缺只胳膊少条腿都别有什么怨言。”见士兵羞愧地低下头不再言语,拉姆达转而对苏纳三人说道,“不过按规矩来说,你们携带这类东西出境是要提前报备的。不过既然你们着急出境老子就不刁难你们了,只要那个大个子小伙子给老子帮个忙,老子今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们直接通过,怎么样?”

    “没问题,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穆恩不假思索地答应道。

    “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说明,跟老子过来。”拉姆达说着头也不回地率先攀上了二楼的台阶,仿佛笃定了穆恩会老老实实地跟上前来。

    “那就这样喽,你们俩先走一步吧。等我完成那个国字脸大叔的差事,在去理查冈州的边关和你们会合。”穆恩轻松地耸了耸肩。一旁驻守的士兵本还试着阻止他们擅自行动,被穆恩狠狠地瞪了一眼以示警告后,也只得灰溜溜地别过头去。

    “好吧,不过穆恩你也别勉强自己。要是遇上什么危险,切记以自身安全为第一顺位考量,明白了吗?”苏纳叮嘱道。

    “好好好,你怎么比我老妈还唠叨。”穆恩笑着伸出拳头,在苏纳的肩上轻轻捶了两下,“好啦,快些出发吧。要是那个国字脸大叔等的不耐烦,折回来说三道四,这边的状况可就没这么好处理了。”

    穆恩离开后,苏纳没有沿着安检口的甬道继续前进,而是从另一侧的楼梯爬上了二楼。见此情景,麦拉有些惊讶地问道:“苏纳,我们不是要通过阿斯兰特国境吗?你行进的方向是不是不太对?”

    “对哦,迄今为止麦拉你还没有离开过阿斯兰特州吧?”苏纳停下脚步说明道,“直行通道连通的是入海口,不过那里现在基本荒废了。想要前往理查冈州就要徒步爬上城墙,从顶层的出口进入理查冈境内,虽然这里也配置有电梯,但都是提供给商队运输货物的。”

    “我不是嫌麻烦,只是安全起见确认一下,既然你知道行进路线,我也就不多聒噪了。不过苏纳你好像对这一带格外熟悉啊?”

    “你可能不记得了,在搬来阿斯兰特前我就是和爷爷在理查冈州生活的。每年年末我也会抽时间回理查冈州探亲,不过我那位忙于工作的父亲基本上不会回家,实际上也只是探视空巢独居的爷爷罢了。”苏纳放慢脚步为麦拉引路,“所以这段路我也走了不少次了,虽然大多数都是单行道不至于迷路,但是由我来带头引路还是能让你多少安心一些吧?”

    接下来一段路正如苏纳所言,是没有岔道的上行道。昏暗的楼梯道内,只有忽明忽闪的烛火和从砖石缝隙中透过的阳光为二人提供最低限度的照明,无尽延伸的楼梯呈之字形向上爬升,多处光源在墙面上投射出的崇崇人影彼此交融、又彼此排斥,一时间难辨真伪。

    即便持续爬升,这片密闭空间内的光景也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晦暗的光线使行客的心情也一并受到影响,逐渐低落而多愁善感。无言地前进了仿佛一个世纪后,麦拉终是难堪寂寞,开口搭话道:“苏纳,同样作为你的朋友,我的表现是不是比穆恩糟糕多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苏纳没有回头,只是像往常闲聊一样回应了麦拉的疑问。

    “因为穆恩他从来就不会犹豫是不是应该为了你牺牲自己的利益,换做我刚刚就不会一口答应拉姆达的要求,而是必须问清需要帮忙的任务事宜,在权衡利弊之后再做出决断。最坏的情况下,我可能会直接拒绝拉姆达的交换条件,让你回到阿斯兰特为吊坠报备,自己先行前往乌尔邦州。”麦拉有些惆怅叹了口气,“而且穆恩在你身边的时候也总是热热闹闹的,不会像现在这样被迫冷场。”

    “没有这回事,不同人在面对问题时做出的不同判断只是性格使然,没有对错一说。麦拉你的理性和坚强本就是你的优点,没必要为了别人而改变,比如那时在内殿中不是麦拉你对我放水,我恐怕早就身首分离了。”苏纳淡淡地说道,“而且穆恩对我的过度保护欲有的时候也蛮让我头痛的。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容易受人欺负的小鬼头了,比起让他牺牲自己保护我,我更希望能以平等的立场和他并肩作战。毕竟比起自己受伤,看到朋友为了自己受伤会反而会给人带来更大的痛苦——哦,已经快到出口了啊——”

    在苏纳的提醒下,麦拉才发现看似杳无尽头的阶梯不知不觉间已经延伸到了尽头,刺眼夺目的乳白色日光将周遭的一切吞噬融化。在双眼逐渐适应强光后,在麦拉眼前出现的是一座蔚为壮观的城市景致——

    一条又一条漆黑锃亮的公路凌空而建,宛若蛛网般编织出都市的骨干。在这张网络的正中央,是一尊巍峨壮丽的大理石女神雕塑,女神低垂的双臂环抱着一束不知名的花束,尽管没有上漆着色,那娇艳欲滴的花瓣与花蕊中点缀的露珠却仿若活物般栩栩如生;女神半裸的腿部与长裙一直延伸至都市数百米下面的海面,不同于在教科书上看到的蔚蓝大海,海水的颜色更为深沉灰暗,深不见底的深海和高空凄寒的朔风使人不经意间便能领略到大自然的神秘威严。

    在道路的两侧星罗棋布地分布着上千座独立别墅,单从房型和材质便能看出这些房屋造价不菲,却不知为何外墙上均被漆上了一层看着有些渗人的绿色油漆。别墅之间衔接着相当数量的绿地与花田,使得这座完全由人工建造的空中都市处处洋溢着满满的绿意。

    正当麦拉为理查冈州巧夺天工的设计驻足感慨时,苏纳却竖了竖大拇指示意她转身。在她的身后,熟悉的阿斯兰特州却呈现出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景观,绿意盎然的林地和耕田如同一块块精心纺织的布匹,罗列在城墙的周遭;在这片绿地的中央,繁荣的市区皱缩成了一小团灰黑色的团块,就连曾经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从这里看起来也如同是一根根打磨抛光的银针。只有实际俯瞰过这座都市,麦拉才发现组成她日常生活的都市不过是阿斯兰特州中的九牛一毛。

    “登高望远的感觉不错吧?”苏纳微笑着说道,“不拘泥于眼前的俗事,整个人的心情也会变得舒畅,绘画也是一样,如果只着眼于某处细节,最终只会让画面变得死气沉沉。在这个世界上美好的景致尚且不少,我们没有必要纠结于某一处的得失,而错失了欣赏美景的良机。”

    “你是在安慰我吗?那还真是多谢了,不过我可没有脆弱到因为一点小事而一蹶不振。”麦拉轻笑着捋了捋自己被长风吹乱的秀发。

    “不,我只是单纯觉得你是第一次来这里,想给你介绍一些平时看到的......”

    苏纳略显慌乱的辩驳被粗暴地打断了,追上二人脚程的穆恩毫不收敛力气地在苏纳的背后拍了一把,险些直接将苏纳直接从城楼上拍落坠楼:“哟,你俩在这里游山玩水,看着还挺快活的哈?”

    “我这不是准备给麦拉介绍理查冈州的风土人情嘛。”苏纳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有活力,就由你来代劳怎么样?你去担任哈尔的商队保镖时,不也在理查冈州住过几天吗?”

    “饶了我吧,我可不像你一样去哪里都要把那里的历史风貌打探个清清楚楚。”穆恩夸张地摊了摊手,“我对这里的唯一印象就只有,这里的饭菜品质很奢华但是调味很难吃,还有这里的人比较神经质而已。”

    “从实用角度而言你总结得也算相当到位了。说起来拉姆达将军那边怎么样,他没故意为难你吧?”苏纳问道。

    “没什么事,就是从我胳膊里抽了些血取样。估计是看起来比较骇人,所以想调查一下体细胞结构是否正常吧。”穆恩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过这里的居民还是一如既往地心大啊。要是我可不敢在理查冈州久居,这里的建筑设施都凌空而建,说不准哪天就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坠进海里喽。”

    “这点倒不必担心。这里的住宅不是是由道路支撑重心,而是......”

    “而是借由海面的磁力使自身悬浮,对吧?”一名青年突然插入三人之间,接过苏纳的话头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