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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别离

    暴雨如注。

    放眼望去,远近皆是白茫茫一片,路灯在飘摇的风雨中,也早已变成一团团昏黄色的光团。

    水线成片成面,将天地连接在一起,地面上水花四溅,脚踝已渐渐没在水线之下。

    章大、温二两人前仰后伏,尸体遥遥相对,身下已成一片血洼。

    强敌已去。

    桂逸明心头猛然一松,脚下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趔趄走出几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将软剑收在腰间,桂逸明踉踉跄跄向树下奔去,带着大劫余生的欣喜,张口叫道:“宝哥,七哥……”

    声音嘎然而止。

    丁宝呆立在残留的半截树桩之前,缓缓俯下身去。

    心头狂跳,双手抖得厉害,七手八脚,才将挡在前面的残枝乱叶拨开,见到眼前情景,脑门轰然剧震,整个人顿时僵立当场。

    绿叶掩映之中,露出杨七苍白的脸庞。

    身子斜斜靠在半截残桩之上,枝叶掩映之中,只见身下一滩血水,面色苍白如纸,双目微微闭合,唇边血迹未干,嘴角尤挂一丝笑意。

    神态安详从容,仿佛正沉在美梦之中。

    雨水瓢泼而下,浇在杨七脸上,将他脸上血迹尽数洗去,在头顶昏黄灯光的映照下,俊脸之上竟然熠熠生光。

    丁宝嘴唇颤抖,张口欲唤,却又喉中干涩,嘴唇张合数下,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颤巍巍伸出手去,半空中突地停滞,伸而又止,止而又伸,迟疑数次,方才落在杨七脸上,伸指探在鼻下。

    顿时浑身僵硬。

    杨七鼻中气息全无,脸上一片温凉。

    似是看到兄弟已然脱险,这才放心离去,此刻仿佛刚去不远……

    强敌虽灭,手足却泯……

    往日一起嬉笑怒骂的兄弟,竟就这般离去!

    丁宝如遭电击,身体剧震,刹那间心痛如绞,泪水滚滚夺眶而出。

    猛然张口吐出一口鲜血,仰头向天,嘶声狂吼。

    冰凉雨水劈头浇在脸上,早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泪。

    桂逸明蹒跚走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杨七,脚下再也站立不稳,“砰”地一声,膝下泥水四溅,一下跪在杨七身边。

    肩头猛然抽动,将头埋在身前水中,喉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闷嗥。

    雨声之中,隐隐传来刺耳的警笛厉响。

    小区居民已经报警。

    猛地一甩头,丁宝机械地俯下身来,缓缓伸手,将杨七额上几缕散乱的头发捋顺、一一拂正。

    深深地看一眼杨七恬适如睡的面容。

    往日种种在心头一闪而过。

    阵阵酸楚。

    ……别了,兄弟!

    霍然起身,一把揪起桂逸明。

    桂逸明满脸泥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鼻子不住抽动,凄声叫道:“宝哥……”

    丁宝眼中红丝密布,满脸决绝,沉声喝道:“走!”

    “七哥他……”桂逸明低头看着杨七,热泪再度滚滚而出。

    “不走,老七的血就会白流!”丁宝瞪他一眼。

    吼道:“走,老七路上才不会寂寞!”

    转身面对杨七,丁宝戟指苍穹,瞠目欲裂,口中一字一吐:

    “苍天在上,老七前行不远,丁宝对天发誓……”

    “不管对方是何来路,今日之仇,一定要他加倍偿还!!”

    最后一句厉声喝出,浑身腾起滔天杀气,双目为之尽赤。

    “喀嚓嚓”一声沉雷,在头顶猛然炸响。

    脚下地面,都似乎随之剧颤。

    “走!”再次怒喝一声,一把甩开桂逸明,丁宝踉踉跄跄,跨出几步,“哇”地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身子顿时摇摇欲倒。

    “宝哥……”桂逸明赶忙抢过身去,一把将他扶住。

    回头不舍地再看一眼杨七,桂逸明咬牙扭头,扶着丁宝踉踉跄跄前行。

    转眼之间,两人身影消失在雨中。

    红灯闪烁,警车已近。

    以命相搏之地,血流渐渐成河。

    …………

    张益民坐在驾驶座上,张着大嘴无聊地打个呵欠,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就此回家。

    车外大雨滂沱,就算开着雨刷,透过车窗也看不清前方多远,更不要说能看到路边有没有人伸手打的了。

    张益民已经有四十多岁,前些年不幸下了岗,就开起了出租车。干这一行,很大程度上也是出卖体力、吃青春饭,只不过是比一般所谓吃青春饭的“模特”、“演员”的黄金期要长一些,但是很多司机干上几年也就收手,都说是太累太辛苦。像张益民这样能连着干上七年的,也的确不太多见,算得上是个老的哥了,所以,他喜欢人家叫他“老张”。

    老张属于那种晚出早归的“夜猫子”型的哥,一般都是晚上十点左右才上路,一直干到早上八、九点钟。在后半夜这个时间段里,单里程的收费要比白天贵一些,而且不容易遇到堵车。虽然夜间路上的人远远不如白天多,但是近年来城市里的夜生活逐渐丰富,半夜出来活动或者晚归的人也随之增多,一夜下来还是能够拉上不少客人,收入也算颇丰。

    所以,老张这两年就喜欢上了干这种夜活,白天就在家里猫着呼呼大睡,到了晚上才精神抖擞地开车上路。

    只是今天情况不好。

    跟那些在白天跑生意的出租车司机不同,老张这种拉夜活的司机最讨厌恶劣天气。白天一旦刮风下雨,打车的人就会暴增,遇到那种情况,老张也会破例黑着眼圈跑出来捞点油水。

    但是,夜里的情况正好相反。后半夜,其实各种公共交通工具大都歇业,外出的人除了私车,也就剩了出租车这么一种代步工具,而能在后半夜跑出来寻开心的人,多数都是那种喜欢“春风沉醉的晚上”的小资人士,刮风下雨会严重影响他们的心情,让他们望而却步。所以,每逢眼前这种鬼天气,老张就会在心里恨恨地骂娘。

    雨太大,车子不敢开得太快,老张百无聊赖地在车里东张西望,但是眼前除了白茫茫的雨水,还是雨水。

    突然,隐隐约约地看到前面路灯下,似乎有一团黑影。

    再靠近一些,终于看到是两个靠在一起的人,正在向自己这边挥手招停。

    老张精神一振,今日终于开张啦。

    忙不迭地将车开过去,停靠在那两人身边,车子停得急了些,带起的雨水溅起好高,两个人躲闪不及,正好溅到身上。

    老张心下有些歉意,但是看清了两人的情况,这点歉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都淋成落汤鸡了,大概也不会在意身上再多点泥水吧?

    两个人拖泥带水坐进车子后排,老张从观后镜里打量一下,发现两个小伙子大概是跑出来喝了不少酒,有点白胖的那个小伙子醉得不醒人事,此刻正双目紧闭,靠在稍微年轻点的小伙子肩上,而年轻点的这个小伙子脸色也不好看,也是一片苍白。

    想来也是,任何人在大雨里淋这么久,脸色不难看才怪!

    老张随后就开始为后排的座垫心疼起来,今日刚换的干净垫子,这下子又被两只落汤鸡弄得又湿又脏,岂不是又得让自己回去之后折腾半天?

    现在只能祈祷这两只落汤鸡去的地方不要太近,也好让自己的这番牺牲物有所值。

    “去怀远县城。”年轻点的小伙子嗓音有些嘶哑。

    老张心里大乐,怀远是B市下属东南方向的一个郊区县,跑这一趟可不算近,半路上好好商量一下的话,说不定能让他们把返程的油钱也给掏了。

    当下快活地答应一声,老张发动引擎上路,浑没注意到两个“醉鬼”身上没有一点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