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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树缥缈

    漫天呼啸的风雪像一场灾难般从天而降,嘶吼着、叫嚣着,几乎一瞬间卷裹走了所有的温度。殷红的鲜血源源不断的,从少女残破的右眼里涌出来。穿透苍雪般的白发,在厚重而苍白的雪地上,轰轰烈烈地开出一片妖艳又硕大的红花。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放肆的盛开,放肆的颓败。

    悲伤像瞬间冻结的眼泪一样,僵死在少年的脸上,擦都擦不掉。被风雪涂抹的越来越恍惚的,是那张干净的明亮的脸。记忆里悲伤而温和的少年。

    孤单寂寞的生命,在漫长的时光里不断迁徙流浪。因为寻找而不断离开,因为离开而不断寻找。心里怀揣着一段鲜为人知的记忆,像怀揣着一个小小的咒语,每天都怀揣着它。大团大团的乌云低低地从头顶上滚滚而过,苍白的雪花在尖锐的风里纠缠拉扯。

    十七岁那年,一个白衣少年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女,泪流满面地问她:“为什么?”。

    骨头里搅动翻涌着疼痛的泡沫,伤感潜伏在沸沸扬扬的苍雪里,掉落在身上,爬满身体发肤的每一个角落。

    十七岁,一段单薄的岁月,生命像冬日里尖锐的冰凌一样,脆弱而易碎。

    然而,一直都记得:很久以前,一个风雪飘摇的日子里,一个挺拔的少年声音颤抖地问:“为什么?”美丽女子努力睁着血肉模糊的眼睛,苍白的嘴唇无力地颤抖又颤抖。虚无地张一张、再张一张,最后终于在尘世的喧嚣中沉默了。残破的瞳仁也开始沉默,还有在严寒里始终无动于衷沉默着的一头白发。

    时光一晃一晃,从每个人的指间悄然滑过。那些久远到有些泛黄的记忆,像一个个贪玩的孩子。夜深了,依然调皮着不肯回家。

    无论如何,当年的那个白发少女都欠白衣少年一个回答。现在,我有一个故事,也许你会相信它。

    ――给诺子一

    1

    在一个世界上最不起眼的地方,亲爱的,你能想象得到吗?无论如何,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我的名字叫树飘缈,是一个小小的造梦人。我曾经流落人间十七年。十七年里,我四处漂泊、随风流浪。记不起,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很多人间的小孩子看到过我,在人间的树梢上快速奔跑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他们总是咯咯地笑,笑声如风铃般甜美动人。我的白头发总是无穷无尽地纠缠在大风里面,远远地看过来,像是一片洁白而轻盈的羽毛。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发笑,就像他们不知道总是在树间、不分日夜快速奔跑的我,是在寻找一个地方,一个距离月亮最近的地方。我们怀揣着各自的秘密,彼此隔离。

    十七年了,我一直都在寻找着这样一个地方,一个距离月亮最近,名叫古谷镇的地方。据说那里曾经居住着很多很多,和我刚来到人间的时候一样大的小孩子。我时常情不自禁地想象着他们笑起来的样子,是不是也如凡间的小孩子这般单纯快乐。

    我从月谱中了解到,住在古谷镇的小小造梦人们,分别属于月亮族、血族和忍族三大种族。还是小孩子的他们长着苍雪般的白发,寒霜般的眉毛,碧绿色的瞳仁。

    他们生来就是一群造梦人,在那里,他们每天为之努力的事情,就是不断提升自己的生命力,为自己和自己爱的人打造出一段完美的人生。

    2

    古谷镇最边远的地域是一座被坚冰封住的瀑布山,山脚下是漫无尽头的黑森林。传说黑森林是一个被诅咒了的地方,里面到处都布满了死亡的沼泽。

    黑森林里的树木遮天蔽日,枝叶肥大漆黑如浓重的夜色,很少有光线能够穿过。

    传说黑森林里还生活着一些神出鬼没的生灵,它们喜欢在黑暗中生活。而掌管它们的是一个年轻美丽的杀手皇后,但是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实面目。杀手皇后手中最致命的杀人工具是“死亡的阴影”――一种体形庞大的大鸟,身体上的羽毛漆黑的像浓重的夜色。

    这种鸟展翅飞翔的时候,常常发出撕裂般尖锐的鸣叫。叫声一经出口,就意味着一条生命的终结。血族的人就住在黑森林不远处的,另一片叫做“血陵”的森林里。

    隔着一条散发着寒气的长长的冰川,黑森林和古谷镇遥遥相望。几千几万年以前,瀑布山、血陵、雪海、独孤岛和古谷镇同属于古谷镇的一部分。几千几万年以后,三大玄族各立门户,他们开始把三大玄族之首——月亮族的居住地叫做古谷镇。

    在空旷辽阔的冰川中间,坐落着一个名叫“独孤岛”的岛屿,那是“忍族”的聚居地。多少年来,忍族和血族敌对而缄默地坚守在各自的领域,共同听命于生活在古谷镇的月亮族的首领月皇。几千几万年来,他们忠心耿耿地保卫着月亮族的安全。

    3

    我是月亮族的造梦人,不知何故被放逐人间。没有记忆的我日复一日的迷失,找不到回去的路。

    自我流落人间的时候起,一个诡异而恍惚的声音总是阴魂不散地提醒我:我来自古谷镇,属于月亮族。应当想尽一切办法回去,并且尽快回去。最后的最后,破裂般喑哑的声音总是一再强调,时机和方式很重要。

    从月谱中我了解到,古谷镇是一个终年被积雪覆盖的寒冬之城,一个阴森、巨大的坟墓。山洞与山洞之间像一个巨型的圆一样依次排列着。圆心是空旷而光秃秃的地面,像张死神嘲笑的脸。

    山洞与山洞之间衔接地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一点破绽。没有人会想到,也没有人会相信:这座看似普通平凡的大山里面,居住着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寡妇。

    她们像一个个处于冬眠期的软体动物一样,各自蜗居在各自的洞穴里。失去睡眠的她们长时间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黑暗里,日夜守候着一具会说话但喜怒无常的尸体,心满意足地过着活死人的生活。

    古谷镇,一个被人类遗忘的地方。于时光不断地亡失和复活的间隙,没有人类再涉足过这个地方。没有谁进得去,似乎也没有谁出得来。

    圆形大山外的那片大海,不再如记忆里那般清澈蔚蓝,也不再生机勃勃地卷裹起海浪拍打海岸。千年寒冰像陪葬品一样被埋葬在大海的深处,在浓稠的划不开的黑暗中,感同身受着这永生永世的孤独。

    每过七分钟都会有一条健忘的小游鱼路过,她会好心地停下来倾听千年寒冰封闭的内心深处,无法排解的绝望和沉默。

    小游鱼吐出的气泡前赴后继的撞死在千年寒冰上。腐烂似乎是早晚的事。

    我像一朵落单的雪花,被放逐在人间无所依傍。找不到来处,亦不知归途。我时常怀疑自己一定有着小游鱼一样健忘的记忆。我记不起自己生命里的那座雪山,记不起深嵌在年轮里的那片冰封的雪原。

    我甚至记不起自己还有个小哥哥。此时此刻,他正在古谷镇里生活着。

    我记不起他的样子,我也记不起他的声音。我的身体在人间的风雪里逐渐失去平衡。

    寒冷深入骨髓。孤独如影随形,我总是觉得自己不完整。

    我需要一个适当的时机,一个合适的方式,然后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回到那里。

    我日益密切地关注着古谷镇的一切,希望发现一些回去的蛛丝马迹。但是很长时间以来,我都猜不透,那些所谓的合适时机和正确方式具体是指什么。在人间的白昼里。我突然消失掉的双手,如同命运里的一个小小的迷局。猜不透,看不穿。

    我是一个没有双手,不是人的人。我日夜不停地行走在一棵又一棵的树上,一边寻找,一边遗忘。我的双眼有着天生的残疾,更糟糕的是越来越模糊。我很怕在自己完全看不见之前,还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流落凡间的第七天,我发现自己生命里的第一个小秘密:我并不属于这里。我来自古谷镇,是月亮族的一个造梦人。我应该尽快回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