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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第二十三滴眼泪

    独孤岛和我想象中的有很大的不同。我们最终抵达独孤岛的时候,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比古谷镇更加厚重凄冷的一片苍茫。

    天空阴沉难解地似乎随时可以来一场更加具有毁灭性的暴风雪。这里因为没有月妖树的缘故,所以唯一可以提供微弱照明的只有我和阿让两个人,与生俱来的会发光的手。虽然古风和我们一样,有着一双透明晶莹的手,但是他的手不会发光。

    脚下的积雪一直没到我们的大腿,因此我们在独孤岛前进的每一步都特别艰难。雪还在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我们身后跋涉过的地方留下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坑洞。

    风之子在风雪弥漫的天空中低低地飞着,她红绿相间的羽毛被苍白的雪花涂抹的一片雪白。虽然尽力扇动着翅膀,仍然无法摆脱的轻盈与沉重。

    我情不自禁地想象风之子独自一人,不分昼夜在独孤岛清扫积雪的情景。一片片冰冷的雪花飘落在我的眼睛里,带来一阵无法抑制的刺痛。

    风之子和忍族的小皇子忍阿让走在前面,我和古风紧随其后。“以前的独孤岛是很干净的。是吧,风之子?”阿让的声音透着满满的酸楚。

    转眼之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阿让所说的以前是很久以前,远在阿让还没有进入古谷镇,正式成为一名造梦人之前,风之子和阿让曾经一起在独孤岛居住过的那一年。风之子负责清扫独孤岛高处的积雪,阿让负责清扫独孤岛低处的积雪。当时的风雪一点都不比现在逊色,但是当时的独孤岛绝对是最干净的。

    “你们清扫下来的雪,怎么处理呢?”我脱口而出。“哦,那个啊。我和风之子把所有的雪都堆成了小雪人。当年,整个独孤岛到处都是我们堆得小雪人……”风之子突然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和我们拉开了很大的距离,阿让突然不说话了。我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古风,没有言语。古风和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依旧面无表情地走着。他的眉毛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看来我的母后给了他一双可以以假乱真的月光手套,但是手套毕竟是手套,它无法化解冰雪。古风终究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即使他名正言顺地在“古穴”里入住,被赐名古风,他仍然摆脱不了自己是个名叫小雪人的外来人这个事实。

    我们沿着越来越狭窄的道路一路拾级而上,在我看来已经无路可走的时候,阿让和风之子突然消失在不远处的一堵石墙里。“放轻松一点,无视面前的那堵石墙,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就行。”阿让的声音从石墙的另一侧传过来,缥缈恍惚的像是一句呓语。

    我和古风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并肩走进挡在眼前的那堵高大的石墙。

    走入石墙的感觉很奇特,刚开始的时候需要我们用尽全力去前进,然而当我们突破了最初的那道阻力之后,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被高大的石墙吸纳了进来。

    一片空旷的地面突然豁然开朗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和别有洞天宫殿一样,让人既不可思议又惊喜万分。云雾缭绕的雾气氤氲在脚下,在四面八方的角落里弥漫又弥漫。一些细小的植物在云雾的缭绕下若隐若现,一种苍翠欲滴的绿,带着露珠。两条庞大而诡丽的游鱼,在没有水的空旷的云雾里不停地游来游去。碧绿色的鱼鳞,红通通的鳍。鱼嘴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似的鼓突着,看不到眼睛在哪里。

    两棵小树有些突兀地长在空地上,姿势像极了生长在古谷镇的月妖树。不过很可惜,那两棵树不会发光。“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忘忧乡,那两棵树叫忘忧树。我和哥哥从小就在这里一起生活。”阿让的表情突然有些忧伤,好在他很快高兴了起来。阿让比我想象中要健谈的多,也比我想象中要来得脆弱。

    阿让和哥哥阿忍的住处位于半山腰,他们的父皇住在山顶上。这是一座很奇特的山,半山腰和山顶的两片空旷领域独自悬浮在半空中,没有山体没有山洞,却有一条直通云天的天梯——也就是我们拾级而上的那条无所依傍的山路。

    阿让和他的哥哥阿忍就住在独孤岛悬浮在半空中的忘忧乡里,更确切地说是住在那两条一天到晚游来游去的鱼嘴里。“看到那两条一直闭着眼睛,来回在云雾中穿梭的游鱼了吗?注意到它们鼓鼓的嘴巴了吗,那是我和哥哥每天晚上睡觉的地方。那条小一点的,看上去很调皮很可爱的是我的,名字叫鱼让……”阿让说话间,那条叫鱼让的游鱼快速地沿着忘忧树的树干游了上去,然后一个跳跃从光秃秃的枝干上脱离,翻了个身最后落到地面上来。“小心点,他还是那么不让人省心。”阿让灿烂地笑着。

    “那条大一点的,叫鱼忍的那条,是属于我哥哥的。比起鱼让来,它可老实多了。它最多只在忘忧树的树根间钻进钻出,从来不肯游上树。”阿让眼神里的宠溺突然被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取代,“你们难道不奇怪为什么山下的独孤岛被皑皑的白雪覆盖,而这里的精致却完全不同吗?”,阿让自问自答,“忘忧乡曾经被人施了魔法,一种很神奇的魔法”。

    和月妖树深埋低下的树干极其不同,忘忧树的树根无遮无拦地暴露在空气里。盘根错节,像是一道道难以窥见出入口的迷宫。“那两条看上去好像没有眼睛的鱼,本身是叫‘鱼蛹’吧?”我观望着纷乱复杂的忘忧树的树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在没有光线的阴暗中,阿让突然眯起眼睛。一抹深邃的阴影横亘在他碧绿色的眼睛里,他突然安静不说话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古怪。我感觉他像一个谜,让人绞尽脑汁却猜不透谜底。

    “要不要到山顶看看?”阿让的声音突然沙哑的像隔着一层很厚很厚的水汽。我们横穿过忘忧乡的领域,从天梯的一半走到另一半。从山脚到半山腰天梯和从半山腰到山顶的天梯,断开着深嵌在忘忧乡的两端。从遥远的同一水平线的位置看过来,像一道足以在人的视网膜上留下永久刺青的闪电。

    进入山顶的道路比之前的天梯更加难走,湿滑陡峭的阶梯让人望而生畏。古风站在天梯的底端,仰面望天。他脚边山崖下嘶吼着咆哮的风,把他干净的一袭白衣吹的四处翻飞。

    “靠走的是没有办法到达山顶的,没有人可以活着走上去,从来没有。”阿让的话很轻很轻,但是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阶梯如苔藓一样湿滑的表层,陡峭的难以前进的坡度,轻而易举就可以把人刮的无影无踪的大风,以及只需看一眼就令人头晕目眩的万丈悬崖。长路漫漫,这是一道连风之子也无法飞越的天堑。

    进入山顶的唯一办法,就是眼前的那两条游鱼。阿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叫鱼让的游鱼,小声念叨了一些咒语,那条体型稍微小一点,但是整体依然很庞大的游鱼,瞬间张开了空荡荡的大嘴巴。与此同时,鱼让被隐藏起来的眼睛也突然睁开了。它看向我们的时候,大大的眼睛显得很空洞。紧接着,阿让用同样的方式,让旁边那条叫鱼忍的游鱼也张开了嘴巴。

    风之子降落到阿让的肩膀上,他们一起走进鱼让的嘴巴里。当阿让确定我和古风已经成功走进鱼忍的嘴巴里,安定下来之后,他又细若游丝的念动了一些我从未听过的咒语。鱼让的嘴巴立马闭合的瞬间,鱼忍的嘴巴也闭合了。

    “这是一条活鱼吗?”风之子很感兴趣地问道。“当然了。”阿让习以为常的回答。“你确定,就凭它,就能把我们安全地送到山顶吗?”风之子突然换了一种语气“毕竟阶梯的表面那么滑腻而陡峭,还有似乎随时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阶梯吹的偏离轨道的大风……对了,它不会被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吓晕过去吧……”风之子的担忧越来越浓。

    “这个你放心,它们在前进的时候是闭上眼睛的。事实上,它们只有在张开嘴巴的时候才会睁开眼睛……”阿让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两条鱼就开始游动起来。“哦,这样啊。”风之子好像放心了一些,“你的意思也就是说只要鱼的嘴巴是闭合的,它们的眼睛也一直是闭上的了?”风之子的话音未落,“啊,啊……”一叠声凄厉的几乎要把天空撕扯出口子的尖叫声,震耳欲聋的回荡在空气里。

    “你干嘛?”阿让有些不知所措的声音。“它,它,它……它现在在干嘛?”语无伦次的风之子反问道。“它,你是说鱼让啊,它现在正在前往山顶的路上啊。”阿让的声音依然透着不解。“那,那,那……它刚才的那一下晃动是在干嘛?”风之子好像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刚才?哦,刚才它只是转了一个弯”,阿让维持着他难得的好脾气。“它为什么要转弯?”风之子的声音尖锐的有些变样了。“它要调整方向啊!笨啊,你!”……

    我和古风默默无语地坐在鱼忍的嘴巴里,静静地听着另一条鱼嘴里,阿让和风之子两人之间时而安静的交谈,时而激烈的辩论的对话。

    鱼忍的嘴巴里虽然很大很空旷,但是我和古风同时坐在一张由无数树叶铺就的床上,感觉还是有点拥挤。我们两人安静地坐在悬浮在半空中的,树叶床的两端,没有任何交谈。我和古风两个人,有着难以解释的相同点。比如我们一样安静而不爱讲话的性格,比如我们心有灵犀的默契,再比如阿让曾经无意中说起的,我和古风两人的容貌仔细看来真是像极了……

    “原来你是害怕呀?你害怕,干嘛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你可以和小雪人一起乘坐鱼忍啊,那条鱼可稳当多了。”阿让突然拔高的声音说明他有些生气了。“我怎么知道嘛,你以前从来没有带我来过山顶。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鱼。早知道是这样,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待在一条鱼的嘴巴里。”风之子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你……”阿让的声音消失在一片极速运动着的气流之中。

    于无声的静默中,我感受着一条游鱼在天堑般陡峭的石梯上缓缓游动的神奇。正像阿让说的那样,叫鱼忍的这条鱼沿着天梯向上游动的时候平稳极了,但是也缓慢极了。几乎让人觉得它依然在原地,丝毫未动。

    等到我们终于抵达山顶的时候,阿让和风之子早已等候多时了。“它就是这样,总是慢吞吞的。不过鱼忍快起来的时候,和我的鱼让也不相上下,不过只有我的哥哥才有办法让它快起来。”阿让站在鱼让的旁边,宠溺的看着一动不动的鱼让。风之子躲在一面石墙的近旁,缓慢地扇动着翅膀。

    “这里叫做“断崖顶”吗?”,古风看着风之子近旁的那面孤单单的石墙上深深雕刻着的“断崖顶忍氏墓”三个字,一双狭长的眼睛在狂吼的大风里眯起来。“你的父皇和母后真的住在这里吗?”风之子一边很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一边小心翼翼不可思议的问。“嗯。”作为对古风和风之子两人提问共同的回答,阿让细小的声音瞬间被极速而庞大的气流声淹没。

    阿让从未谋面的母后就埋葬在这个断崖顶上,阿让的母后死后,他的父皇也一直居住在这里,整日整日地凝视着沉默冷峻的墓碑。

    整个断崖顶除了这块深深雕刻着“断崖顶忍氏墓”的墓碑之外,空无一物。阿让告诉我们,在今天以前,除了我、风之子和古风之外,从来没有除了阿让、阿忍和忍皇以外的人来过这里。

    我们一行人表情严肃地注视着阿让母后的墓碑,身后背对着的遥远的地方,正是我们的来处古谷镇。深入骨髓的寒意在我的身体里间歇地出没,浓郁的悲伤在脚下扎出根来。我很快地把脸转向一边,不忍也不敢再直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