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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七月十五号傍晚雨

    盛夏的深山里湿气极重,连雨水都似乎包裹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显得比城市里的要沉重许多,仿佛藏着无数个就要脱口而出的秘密,此时正急促地拍打着我头顶的黑伞。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只记得去年从椮山回来以后,从一开始的情绪不稳定到如今的间断性失控几乎让我没法正常地生活。年初的时候,韩译给我介绍了一位心理咨询师,可如今的我已经意识到也许自己才是解药。

    身后的来路已经淹没在大雨中了,眼看着自己泥泞不堪的身子,不得不承认这次不辞而别真的是脑子一热。刚才随手翻看了一下身上早已湿漉漉的旅行包,里面除了手机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以外,就只剩一些压缩干粮、零食和水了。

    不过还不算太糟,就在我打下这行字的同时,前面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些火光了。

    这片山区里的手机信号永远在零格和一格之间跳来跳去,手机需要不停地搜索信号,耗电非常快,所以今天就到这里吧,我马上就得关机了。

    七月十五号深夜雨

    山里的夜色蔓延得极快,当我坐在絮村沈姨家这破旧窗台前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窗外依旧是淋淋沥沥的黑雨。

    傍晚时分赶到村口的时候,我发现旁边稻草雨棚下的木桩上正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奇怪的中年男人。

    由于雨雾太大,又恰逢天黑,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觉得有个目光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我,让我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当时的我愣住了,本想上前去打个招呼,但中年男人还是一动不动朝着我的方向直勾勾地看着。正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的时候,沈姨撑着伞从屋里走了出来,她远远地看到了愣在村口吓得脸色苍白的我,连忙扶起中年男人,然后一脸讶异地迎了过来。

    中年男人还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此时的我才发现他的两个眼睛都半翻着白眼。想来是有眼疾,视力有障碍的缘故吧,但回头想想还是有些吓人。

    松了口气后我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和进村的目的,并表示接下来将要打搅几天的歉意后,沈姨显得格外热情。她说这山头几年都不会来个客人,非常欢迎我,正好也可以给她们讲讲外面的新鲜事,我这下算是可以放下作为不速之客的心理包袱了。

    我们边走边聊着,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把我带到了一个屋子里。

    这是一个典型的农户屋子,虽然配置简陋但很干净。

    窗户开在朝向屋外绕进树林的小路边上,窗口下堆了好多应该是白萝卜之类的农作物。沈姨一边拿着竹篓收拾一边说这些是这片山里的特产,虽然长得像白萝卜一样硕大,但其实它是一种野山参。我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姨聊着,一边帮她把山参放到竹篓里。

    还真别说,细看这个山参的确长得很像白萝卜,但又比白萝卜的须根要多上很多,并且非常地细长,的确是有些奇特。

    收拾完山参后我试探性地问了问中年男人的事,沈姨突然一改热情并压低了声音说那是他的丈夫。

    早些年的时候,他的丈夫和村里另外一个同伴一起到山上打猎,因为发生了点意外,两个人走散了。而他的丈夫不小心摔到了一个湖里,同行的村民和其他赶来的人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那时候他正一个人毫无知觉地半躺在湖滩上。

    从山里回来后他的丈夫就大病了一场,后来身体虽然好了,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现在已经将近深夜了,沈姨一家大概都已经入睡了。

    写日记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调节和宣泄情绪的方法,所以打从椮山回来以后,我就断断续续地养成了这个习惯,只是纸本携带起来太过麻烦,就改用手机记录了。

    今晚就先写到这里,很好奇为什么这个山村至今都还没有通电,而我这次出门虽然带了充电线却没有带上充电宝,为了节电,我必须关机了。

    七月十七号下午雨

    昨晚一直都睡得不怎么踏实,整夜都是时梦时醒的,总感觉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所以今天起来头又开始疼得厉害。

    简单整理了床铺后我就撑着伞往沈姨家的堂屋走去了,因为昨晚沈姨有叮嘱过我早上起来以后可以自己到堂屋里吃饭,饭菜都会热在桌子上,不需要客气。

    这里的堂屋应该是村民们用来供奉祖宗,举行家族仪式的地方,也是平时全家一起吃饭的地方。

    我住的屋子其实是跟堂屋连着的,后面是一条通往山后树林的小路,而连着堂屋另外一边的是沈姨一家休息的屋子,堂屋前面则是一个简单的天井。

    简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后我已经走到了堂屋门前。

    堂屋的门此时是虚掩着的,在推开的那一瞬间,一阵擅香味扑面而来。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我多少有些拘谨。一眼往里面望过去后,只见眼前隔着饭桌的供台香炉上正点着三柱已经烧了一半的香,难怪屋子里漫满了烟气。想起一个人要在这氛围怪异又陌生的屋子里吃饭,我心里开始有点发毛,没敢再去细想,只是有些胆怯地打算回去吃点压缩饼干了事。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刺耳的咳嗽声突然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在我确定自己听错准备关上门的瞬间,又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紧接着咳嗽声越来越急,同时还伴随着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声音似乎是从堂屋右侧的屋子,也就是沈姨一家的屋子里传出来的。我紧张地摒住呼吸停止了关门的动作,犹豫再三后还是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沈姨?”,空气似乎凝固了,等了好久都没有人回答。

    我又稍微提起声音喊了一声“沈姨?”,又等了好久还是没人回答,耳膜里充斥的只有雨水敲击屋顶瓦片发出来的细碎声响。

    我有些害怕,最后还是轻轻地关上了堂屋的门,然后有些怯怯地回到了屋子里。

    七月十八号深夜雨

    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漆黑,雨还是沙沙地往下坠落。

    我的头痛病又开始犯了,脑子乱作一团,疯了似地翻了好久的包才突然想起来这次出门根本就没有带上头痛药,最后只好使劲地按压了好一会儿太阳穴才稍微有所缓解。

    昨天早上从堂屋回来后我的精神状态好像又变得糟糕起来,昏昏沉沉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窗外居然还是一片漆黑,当时的我还特意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显示是深夜十一点整,心想这漫长的一天还没有过去。

    反正再睡也睡不着了,我就索性走出屋外打算在屋檐下捧几把雨水简单地清洗一下脸颊。

    就在我捧着雨水清洗脸颊的时候,雨雾中突然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阵抽泣声。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太累所以有点幻听了,但还是停下了用手接雨水的动作,想再细听确认一下。

    细听后却又没有听到任何抽泣声,于是再没多想我就转身回屋子去了。

    当我关上门坐回了床上去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一阵有些飘渺的抽泣声,由于夹杂着沙沙的雨声,抽泣声显得非常的飘忽不定,甚至有些瘆人。

    我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壮起了胆,撑起伞循着声音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很大,抽泣声似乎是从堂屋传出来的。

    此时的堂屋里灯光昏暗,想起早上的情景,我心里非常抗拒自己的好奇心,但是这好奇心最终还是战胜了我心里的恐惧,推着我踉踉跄跄地往堂屋门口靠了过去。

    堂屋的门依然虚掩着,我屏住呼吸后用颤抖的手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点。屋子里昏黄的灯光瞬间透散出来,我把眼睛贴近门缝,开始打量里面的情况。

    只见两个人正背对着门跪着,虽然还不算熟悉但我还是能从背影认出来这两个人是沈姨和他的丈夫。顺着他们面朝的方向,我把目光移到了他们的前面——在那冒着烟气的供台下面,一具干枯苍老的躯体正横在一条破旧的草席上。

    气氛突然间变得无比压抑,我强压住内心的恐惧正要转身逃离这个地方的时候,一只黑猫突然间从旁边的屋顶跳了下来,然后迅速地窜到了我的脚下,接着怒叫了一声后又从门缝钻进了堂屋。

    我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了,整个人差点喊出声来。当时的脑子里几乎已经浮现出黑猫从尸体跳过的那一瞬间,尸体突然间径直挺起来的画面,于是慌乱地撑起了伞,踉踉跄跄地跑进了雨中。

    抽泣声夹杂着雨声不停地充斥着我脆弱的耳膜,我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回屋里后还没来得及搽干身子我就直接躺到了床铺上。

    虽是炎夏时节,深山里的午夜却是透心的凉,再加上连绵不绝的雨,我蜷缩着身子辗转反侧了很久才睡了过去。

    七月十九日早晨雨

    刚起床打开手机才发现电池显示只剩40%的电量了,看来电池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刚才沈姨过来敲了我的门,她叫我起床后去她屋子里一下,她说有些事情想跟我聊聊。想起昨晚的事,我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不能写太多了,为了省电,我要关机了。

    七月十九日深夜雨

    时间接近零点了,我还是睡不着。

    来这里也有好几天了,今天我第一次看到了沈姨的孩子,那男孩叫舟舟,看起来十来岁的样子。当时正在堂屋的门前呆呆望着迎面走过来的我,精神萎靡的我强行挤了个笑脸出来并且摸了摸他的头,他却缠着我说他奶奶刚才明明还抓了一下他的手,妈妈却说奶奶已经走了,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大哭起来。

    在这个僻静的小山村里,小孩的哭声显得有那么一丝丝的悲凉,我有些心疼地抱起舟舟后就往沈姨的屋子走了进去。

    此时早已在屋里等着我的沈姨看到我抱着孩子进来,她边把孩子抱过去边跟我打着招呼,孩子才止住的哭声却又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沈姨连忙把舟舟抱到了屋外,留了句“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玩去!”后,啪地一下就关上了门。

    舟舟还是在外面不停的哭喊,我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沈姨却突然打断了我。她说这几天委屈我了,一个习惯了城市生活的年轻人在这穷山沟里,要好吃的没好吃的,要好玩的没好玩的。

    反正就是寒暄了好一会儿,然后还问了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作为一个不速之客,我也不太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还是实话实话说地告诉她按目前的情况来看还得多麻烦两天,希望她不要介意。

    沈姨口上是答应,但看得出来她已经开始有些勉强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反正当时就是觉得应该再待上几天看看什么情况。

    我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就到这里吧,手机已经提示电量不足了。

    七月二十日中午雨

    最后20%的电量,这应该是手机最后的垂死挣扎了。

    打从我进了絮村的那天开始,这片山区就一直在下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此刻的我还真有些怀疑这一场场大雨都是带着目的来的。

    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居然放晴了。明亮的月光像一层轻纱盖在外面,我一个人趴在屋子外的窗口上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伴着远处的一声犬吠声后,一个看不清楚脸的人影正轻轻地推开了我的房门,然后一边从身后抽出一把柴斧一边走向了床铺上躺着的人……就在人影提起柴斧的那一刻我伴着一身冷汗惊醒了过来,接着就是阵阵袭来的头痛。

    想起昨天舟舟这孩子的话,我突然感觉这地方处处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话说回来,其实我对这个村子压根就没有任何概念,打从进了这个村子以后就一直待在沈姨家,这村子也并不像我们平常所见到的那种村子一样,各家各户是互相挨着的,再加上这持续不断的阴雨天气更让我从没有机会出去了解过,我现在心里真的开始有点慌了。

    七月二十一日中午阴

    雨终于停了,算是一扫之前的阴霾心情吧。但天空还是乌云密布,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暴雨。

    我现在一个人坐在窗台前,昨晚的经历直到现在我还是心有余悸。

    昨天我在屋子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反反复复地纠结着舟舟跟我说的那些话。

    如果这孩子没有撒谎,那么那天早上堂屋门口听到的声音应该是他奶奶病危的声音。但是为什么沈姨却只字不提呢?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又没什么头绪。就这样思来想去,我在屋子里一待就待到了傍晚。

    傍晚的时候山里突然突然刮起了大风,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阴天又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期间还伴着滚滚的雷鸣。

    在堂屋和沈姨她们一家吃饭的时候,我没有看到舟舟,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侧房。饭桌对面的沈姨和他的丈夫都阴沉着脸在吃饭,大家都沉默着没有说上任何一句话,场面非常的诡异。我只能假装镇定,吃完饭就匆匆地打个招呼就回屋了。

    大约到了深夜十一点的时候,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我终于坐不住了,拿起伞走了出去。此时沈姨的屋里亮着油灯,风剪着各种奇怪的烛影在破旧的窗帘上不停地扭曲摇曳着。

    “明明就已经断了气,怎么会突然又活了过来,会不会是......还有那个城里来的女孩......”在我慢慢地走到了门口正要敲门的时候,屋里传出了沈姨吃力压低了的声音。

    “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已经拖了三四年都不见有好转,要能好早就好了......我们这荒山野岭的,几年不来一个外人,即便少了个人也不会有人知道......”还没等沈姨把话说完,他丈夫就怒道。

    此时的山里突然刮起了呜呜的大风,他们屋子里传来的声音开始变得飘忽不定,我吃力地压住自己几乎跳出来的心脏,踉踉跄跄地跑回了我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