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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青萍

    天逐渐放亮。街上零零星星出现扫大街的清道夫和售卖朝食的商贩。才刚刚从灯红酒绿烈火烹油中冷清下来的东京街道又换上了一副忙碌且充满烟火气息的面孔。一切都一往如常,安详喜乐,国泰民安。

    外城则是另外一番景象。各个城门逐渐打开,送生猪活鱼,粮食百货的农夫走卒早已等在门口,见城门洞开,便纷纷聚拢过来,在嘈杂的驱赶声中又井然有序地接受着税吏和各衙门差役的检查。人群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商人打扮的男子安静的牵着马,接受差役的检查。在差役要求打开包袱检查时,男子悄悄从袖子里取了一小块银饼,又悄悄地塞到差役手里。差役点了点头没多言声,挥挥手不再检查便放男子通过。

    男子一入城,便上马直奔城西的都亭西驿而去。

    吕嵩有着早起的习惯。不管前一天晚上睡得有多晚或者是否饮酒,都会在寅时过半时起身。之后或打一套拳或练一套剑,然后才吃过朝食后上值。近来将晨练改成了晨读。今天吕嵩如常起身,仆人们也按规矩早早守在门口,待屋里的吕嵩一招呼便进门伺候吕嵩洗漱。刚用青盐漱过口,管家便过来,在吕嵩耳旁低语道:“姑爷,有客来拜。”

    吕嵩刚刚换上常服,一怔道:“这么早的?是什么人?”

    管家说道:“客人姓蔡,说是姑爷禁军时候的同僚。”

    吕嵩略一想便笑道:“哦?是勋戚来了。走!带我去见他。”说着便起身往客厅而去。

    吕嵩口中的勋戚真名为蔡武。如今位列禁军殿前司都虞侯,是殿前司的高级军官。虽说官秩不算高只有五品,但都虞侯执掌整肃殿前司诸班、直军纪,可谓是位卑权重。蔡武是勋贵后代,多年前与吕嵩同在禁军里做大头兵,在一口锅里搅马勺。与所有的纨绔一样,蔡武性子嚣张跋扈,斗鸡走狗吃着嫖赌无一不精。然而蔡武虽说外表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对公务实则尽忠职守。若不是统兵打仗的能耐实在平庸,蔡武仅凭出身和忠心定能够坐上更高的官位。所以枢相和兵部尚书在反复酌情下,将蔡武拔擢到都虞侯的位份。这样安排既能够保证掌管军纪的都虞侯是绝对忠君之人,又给勋贵家族面上一个合适的交代。蔡武上任后处理公务一丝不苟,加之他勋贵的身份让殿前司的军官兵士也颇为忌惮,这一安排更显得再合适不过。

    吕嵩一进客厅,蔡武便立时起身相迎。吕嵩拱手寒暄过,便打量了一眼蔡武:这个中年的矮胖汉子穿着一身肥大的满是褶皱的皂色丝绸袍挂,脚上却蹬着官靴。大概是觉得太热,蔡武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来回用力扇着。

    吕嵩边肚里暗笑蔡武不修边幅,边面上忙着吩咐管家送上冰镇的梅子水,笑道:“今天一早起床便听见窗外喜鹊叫,果不其然就有贵人登门哟。”

    蔡武边坐边笑道:“甚的贵人?别个不知道,老兄对我的底细有何不知的?就是个旁支子弟罢了。俗话说,皇帝亦有草鞋亲。我左不过就是那织草鞋的。”

    吕嵩道:“切不可如此说。皇亲贵戚我见得多了,有几个比得上你蔡将军?虽说在京没有开府建牙,可依旧威风八面!禁军的将士见到你谁不是诚惶诚恐?”

    蔡武笑道:“说笑了。论官秩我不过才五品,还是个武官!在京里哪敢谈什么威风。老兄的皇城司那才是真威风哦。”

    两人说笑几句,蔡武便说明来意:“小弟今日冒昧叨扰,实是有事相求。还望老兄瞧在昔日同僚的情面上,给小弟行个方便。”说着起身一揖到地。

    吕嵩扶起蔡武,有些诧异道:“快快请起。你我是兄弟,何以行此客套?”

    蔡武认真说道:“小弟恳求贤兄放我外甥一码。”

    吕嵩眉头不自觉一皱,问道:“你...外甥?”

    蔡武点了点头,说道:“是。他姓白,名玉堂。如今在案牍司供职。”

    这一提醒吕嵩立时回想起来,此人确实是半年前蔡武来求自己疏通进入皇城司任职的。吕嵩有些狐疑地问道:“他?”

    正道卫里,一天十二个时辰,只有熊熊燃烧着的锅灯和灯烛提供着光源。平常人是根本分不出昼夜黑白的。被关到这里的人,对于时间的认知是极易混乱的。往往有些脆弱的犯人被关进来没多久,就会先因这种逼仄的环境而心理崩溃瓦解。

    ......口好渴......

    努力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模糊。似乎有什么东西把眼睑糊住,只能依稀看到一盏亮着的灯烛发出微弱的光。白玉堂试图用手揉揉眼睛,手却被什么给锁住了,丝毫没动。一用力之下,扯到了胳膊上的伤口,疼得白玉堂倒吸一口冷气,险些又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白玉堂感觉有人拿着一碗冰冷的水灌到自己嘴里。白玉堂贪婪的喝光,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还想再来一碗。

    “再给他盛碗水。”耳旁传来‘公鸭嗓’的声音,向眼前的人吩咐道。

    ‘咕咚咕咚’又喝光一碗,白玉堂才渐渐心里清明,但是身上的疼痛也一并苏醒了过来。即便此前心理就做好了准备,但是白玉堂也打心眼里觉得正道卫的兵卒们下手也太凶狠了:为了让白玉堂开口,两个兵卒轮番用蘸了盐水的鞭子抽,烧红了的烙铁烫白玉堂,而一旦当白玉堂疼得短暂晕过去之后,两个兵卒就用大桶冰冷的水从白玉堂头上浇下将他激醒。如此反复了三次,把个平日里娇生惯养的白玉堂折腾得没了人形,身上连一块好肉也找不出来。再被最后一桶水浇到头顶之后,白玉堂终于失去了知觉,昏死过去。

    ‘公鸭嗓’上前翻看白玉堂的眼睑,知道白玉堂没死,还逐步恢复了知觉。于是转身对两个兵卒摆了摆手,示意二人离开。兵卒也不言声,齐齐略一点头便关门离去。

    ‘公鸭嗓’慢慢踱步到桌前,桌上还温着两个兵卒还未喝完的烧酒。‘公鸭嗓’给自己满倒了一杯,又一手抄起凳子,走到绑着白玉堂的木质案板边上坐下。

    一饮而尽之后,‘公鸭嗓’说道:“小子,想清楚了?”

    见白玉堂不吱声,‘公鸭嗓’又说道:“你就不肯为你的家人想想?他们把你送进皇城司,可不是为了让你来充英雄好汉,最后还落得个叛徒下场的。”

    白玉堂咽了咽口水,喉结耸动。在‘公鸭嗓’看来,白玉堂显然是在犹豫。这是个好兆头,通常预示着嫌犯即将开口。于是‘公鸭嗓’继续说道:“再有,你才不到二十岁,就准备送命在这里了么?岂不可惜?今日这第一关,也就是寻常衙门的杀威棒。我进正道卫这些年,就没见过不开口还能活着走出去的人。”

    白玉堂嗫喏着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公鸭嗓’没听清,把耳朵凑了上去。听清楚之后,‘公鸭嗓’皮笑肉不笑的脸色逐渐冷峻下来。

    昨夜将上官英送走,天已即将放亮。归无行胡乱躺了一会即起身,梳洗一番换上公服出门。走前还心烦意乱屏退了家人和轿夫,选择独自一人安步当车往地处内城的皇城司而去。

    走到街上,路上的行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彼时官员上朝或者上值都要求穿着公服。而文官通常讲究官体,大多乘轿前往各自衙门。即便那些养不起轿班的低品级官员,也会长期赁一顶小轿子或马车以维持体面。所以当一身四品服色的归无行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反而成了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眼里的怪相。

    一路慢慢踱步走着的归无行压根没留意他人的异样眼光,而是自顾自低头思考着上官英来谈的事:事情发生在半个多月前。党项的酋首即将过生辰,早早派遣使臣前来上表。朝廷得知后,依照惯例也派出使节团去往党项的首府兴庆府(今银川)祝贺,以示朝廷羁縻抚慰之意。每次出使,皇城司也会暗地派遣探事司的探子一同前往,一来监督使节的行动,以防有叛国之事发生;二来趁机搜集出使国的情治:政治、军事、民生等等。由于党项是藩属,与朝廷关系紧密,故上官英也是例行公事,从探事司随意指派了两个探子便随使节团出发了。

    这两个探子是首次执行出使邻国的差事,对一切都感到好奇,在公事上也十分尽心。一入党项境内便立即开始着手搜集情治。立功心切的二人白天跟随出使的使者前往夏国公的府邸拜贺,晚上则换上夜行衣溜出党项的国宾馆,按着探事司绘制的兴庆府舆图,妄图再度潜入夏国公府邸秘密搜集情治。然而夏国公的府邸守卫甚是严密,二人围着夏国公府邸饶了半夜都未找到能够潜入的位置。只得悻悻离去。彼时党项部族依旧施行严厉的宵禁制度,对于入夜后仍在路上的行人处以重罚。二人离开时不慎被巡街的兵士发现,只得东躲XZ闪进城中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然而诡异的是,就在兵士即将走近二人藏身的角落,兵士却离奇的被人从后杀死。由于光线实在太暗,两个探子连凶手的面目都没看到,只听阴影里的杀人者低声地对二人喝了一个字:“走!”,两人才慌忙离去。

    两个探子惊魂未定的溜回国宾馆,惴惴不安地渡过一夜。直到天大亮了,二人装作无事般偷偷观察国宾馆里所有人。看到气氛与平常无异,两人才放下心来。正自庆幸没人发觉时,却发现昨夜携带的探事司绘制的那张兴庆府舆图不见了。都市舆图,是皇城司花费了近十年的时间,动用了大量探子、细作、画匠、工匠等等人力偷偷绘制的各国重要都市的地图。其中除了清晰的绘着城市的风水布局外,还标注着城市里重要的机构位置所在。例如城门、闸口、各个衙门、达官贵人的府邸、兵器库甚至连城内军营驻防都包含其内。最细致舆图的母图存放在案牍司的‘天’字房里,两个探子则拿到的是缩小版的复刻图纸,方便行动时使用。但即便是复刻的舆图,也是皇城司的秘中之秘。如此重要的物事别说丢失,哪怕被敌人知道大宋掌握了这等机密情治,也属于重大的泄密事件。

    出了这种事,两个探子顿时犹如遭了晴天霹雳。二人深知皇城司家规的严厉,也心知想活命怕是难了。即便侥幸留下性命,也会被怀疑故意泄露‘天’字机密而接受无休无止的审查和刑讯。不但自己,连家人和上司都难逃审查。如果自己胆敢叛逃或者藏匿,那么所有的家人必将会遭受难以想象的酷刑折磨。二人正慌得作没理会处,国宾馆的侍者送来一件包裹,说是有个商人送来的货物。二人疑惑地打开包裹后,惊诧到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包裹里装的,正是自己丢失的那张兴庆府舆图!二人仿佛死里逃生般又惊又喜。谁知刚刚兴奋不过片刻,二人的心情又跌入谷底:包裹里还有另外一件东西。那是一张羊皮纸,上面写着一句诗:但使皇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句诗是改自前唐王昌龄的《出塞》,也是皇城司内人员互相认证身份的诗句之一。由此可知,将舆图送来的人,正是皇城司的人!

    二人思来想去反复商议,决定等回京后立刻请见上官英。二人对上官英颇为忠心,平日里也时常暗地‘孝敬’上官英。丢失舆图一事一来藏不住,二来如果被吕嵩和归无行知晓,上官英也难辞其咎。尽早携厚礼求见上官英怕是还能尽早掌握主动,将事情给弥合化解一番。二人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心态回京禀报了上官英事件的来龙去脉。面对着满满两大箱‘景佑通宝’(铜钱)和两个傈傈然的忠心属下,上官英决定先找归无行,一来探探口风,看看归无行和吕嵩是否已经知晓此事?二来提前铺路搭桥,在归无行这里修修门路,希望有朝一日事情起了变化,归无行能暗助自己将此事压下。

    其实归无行根本不知道此事。但是归无行城府甚严,在上官英试探着说明来意和原委之时丝毫不动声色。往日里上官英对自己也处处堤防,如今主动送上门来一个把柄,按理来说是一桩令人快意的事。只是上官英边说的同时,归无行也意识到:那个将舆图送还的家伙,绝非案牍司的人。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上官英,归无行的心里越来越沉,思索分析着这个蛰伏者的真实身份。归无行很自然想到,此人八成是吕嵩直接安插的,因为案牍司根本没有记录在案。只是联想到近些年皇城司人员编制的暗中扩张,以及吕嵩处处插手公务的行为,这个都指挥使的目的究竟为何?归无行暗暗思量着,在弄清楚所有事之前,暂送上官英个顺水人情,还是不让吕嵩知道此事的好。

    突然,一只手毫无预兆地,从身后搭到归无行肩上,归无行猛地心里一缩,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忙抬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吕嵩。

    “静翁,脸色怎的如此凝重?怕是昨夜有事未曾好睡吧?”

    吕嵩温语问道。

    归无行心里一凛,难道,昨夜上官英私下来见自己的事,他已经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