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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真假证词

    温如珂掸了掸双膝上的灰尘,麻雀似的在宋铮准备给他的饭菜上勉强又啄了几口,而后便彻底把碗筷往前一推,不打算再动。

    “除去提供药物的斗笠人的身份和来历,以及账本与闻副都统相关之处,其余案件详情均已记录在案,画押收卷。赵谦来似乎有意避开闻戡都,想来是打算回京候审时托人寻个方便,免得没命。”

    诸允爅在他惨白的脸上打量了一遭,又低头瞧了瞧他攥紧又松开的拳头,默默笑着摇了摇头,“黄捕快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身份的?”

    “他其实没认出来——只不过之前在南城门,他听说你们二人来广宁找的是张风鸣,便当即怀疑你们与肃王有关。但是他们也不知道肃王长什么样子,没见着众所周知的墨色玉佩,就以为只是先派遣来此搜集证据的人。他佯装收了银子放你们进城,想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让你们找闻戡都的麻烦。他把你们二人身份存疑的讯息告诉了守城的三哥,但那几个当兵的像是不懂他的旁敲侧击似的,根本没进城搜查,而是找个地方吃了顿饭……你们进了城之后又没什么消息,把赵谦来原本的计划搞得一团糟。”温如珂哼笑了一声,“设计不成,反倒被抓住破绽。”

    诸允爅好奇,“什么破绽?”

    温如珂故作玄虚地眯了眯眼睛,眼见诸允爅要拿扇子敲他的头,赶忙说道:“黄捕快不是说,查到万濯灵纵火的证据吗?一来她曾在作坊附近出现过,二来她购入了大量的磷粉——”

    诸允爅一皱眉,“这些是做了假的口供?”

    “假倒不假,只不过是断章取义。”温如珂手刀一切,将虚空一分为二,“杨姑娘昨天夜里趁殿下养病休息的时候出过门,跟宋捕头又去问过一次。当时的乡民说,确实见过万濯灵去到作坊附近,可她只是在一家茶棚里坐着,安排车夫和丫鬟搬走了几摞书本,而后便回往城中。”

    “送账本,假的——”诸允爅指尖摩挲着扇骨,“那乌木车轴和上面的图纹怎么解释?”

    温如珂起身到书案前,将那张誊印下的图纹摆在诸允爅面前,“当时殿下不是病着呢嘛,这会儿再看看?”

    诸允爅一怔,半信半疑地抖了抖纸,扫了一眼,当即明白,“这是后刻的——还刻错了。”

    若是旧车,车轴之上难免有所磨损,所以誊印下来的图纹应该是两侧深浅有所差别的,而且闻家虽有图纹,但军伍与家族图纹却又不同,军中盔甲刻印上才有刀剑,世族家中并无兵刃。

    温如珂眨眼,“所以这故意纵火的车也是伪造的。”

    诸允爅还有一事不明,“那磷粉……?”

    “这个杨姑娘也去特意问了店里的伙计,当时买东西的是万濯灵的丫鬟,万濯灵只告诉她买磷粉,可却并未透露是要做何用。”温如珂弯起眼睛,“店里的伙计问那丫鬟的时候她也说不清,伙计也是好心,就问她是不是家中有鱼塘。后来就卖了那丫鬟一堆特别贵的兽骨粉,根本不是磷粉。万濯灵虽知道磷粉自燃,但因身处深闺并未直接接触过这些东西,也分不清真假,在账本里涂了药粉之后就把东西都丢进鱼塘里销毁了。反倒是黄捕快买入大量磷粉的证据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诸允爅抚掌,“我说的嘛,张永言家里的锦鲤怎么都那么肥……”

    温如珂笑言道:“再加上赵谦来想要杀了张风鸣,反被破罐子破摔的张风鸣报复,将他们二人的勾当一五一十全交代了。只不过有一事他还未交代……”

    诸允爅略一思索,笃定道:“翡翠扳指?”

    “他说那只是他留着传家的宝贝……”温如珂似有怀疑纠结,“但江仵作为何要把它吞到肚子里去呢?想证明害死他的是张老板?那还不如咬他一口来得方便……当时他身中迷药,抢夺一枚被张风鸣视若珍宝的戒指难度可不小。”

    “无衣好像说过,藏匿账本的地方跟那枚扳指有什么关联……”诸允爅皱眉,“搜查张家有没有什么发现?”

    温如珂摇头,“没发现什么机关暗格——倒是真的在他家后院的枯井里找到一具婴孩和一个女子的尸骨,我看杨姑娘似乎很累,打算过几天再让她帮忙验一验。”

    “她这会儿要是在义庄,看见尸骨,估计忍不到几天之后。”

    诸允爅摇头轻笑,余光瞥见温如珂忽而笑得微弯的眼睛,还真与杨不留似了几分模样。

    他忽然凛住神色,“三年前的纵火案,能不能翻案?”

    温如珂定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诸允爅不解,“你这点头摇头是何意?”

    “点头,是说杨謇杨捕头非是真凶,此事可以推翻——”温如珂眉头霎时紧皱,“但不知真凶,不明案情,不解动机,此案还需再查,可惜卷阁被烧——过几日,我会修书上报朝中,届时让我大哥想办法把旧案的卷宗誊写一份带回来,再做细查……在这之前,姑且只能替杨謇杨捕头贴个布告以示清白。”

    诸允爅这才想起,府中卷阁已经被赵谦来一把火烧得干净,残存的大概只剩下岳无衣带出来的那两本地方志。

    诸允爅眼睛一亮,忽而问道:“你说,赵谦来烧卷宗,会不会并不单单是为了账本?”

    温如珂叼着食指沉默片刻,“殿下的意思是……他想隐瞒的,其实有可能是三年前杨謇调查的旧案?”

    “而这桩旧案牵涉甚广,只能把卷阁全部烧掉——”诸允爅神色晦暗不明,“所以,无衣从卷阁里抢出来的,本应该是按年份整理摆放的地方志,年月却并不相连……”

    诸允爅忽然觉得背后发寒,“三年前送到应天府的纵火案到底御审了没有?父皇难道没察觉其中的……”

    “纵火案并没有御审——”温如珂叹了口气,“卷宗从刑部递到御前之前,后宫突然传信说宪王殿下染病,昏迷不醒。贤妃娘娘找皇上哭诉,案子审理便搁下了。后来不知怎么的,皇上也病了许多日子,没来上早朝,卷宗转手交给了秦相爷,就此不了了之。”

    诸允爅点点头,抬眼扫过温如珂泛青的下眼眶,稍有心疼。

    他自幼待在恩师家中学习,除了血脉相连的同胞兄长昭王殿下,似乎温如玦温如珂甚至比太子和宪王更像他的亲生兄弟。京中形势自不必说,温如玦在朝中周旋已是艰难,如今竟还要将细伶伶的温如珂拽进广宁的乱局之中。

    温如珂似是猜出他的想法,笑眯眯地歪着脑袋,“殿下这会儿没了气,反倒想起心疼我这个弟弟了?”

    诸允爅没好气儿地敲了敲他的头,“也不知当年离开恩师家的二师娘肚子里究竟是个妹妹还是弟弟,要是她们还在,大抵也能替你和温大哥分担一些……不过离开了也好,否则这世事乱局,躲不掉的……诶,师娘还在托人找二师娘吗?”

    “我爹的遗愿,我娘的心结,肯定是要找的。”温如珂对于那位容貌印象模糊的二娘和素未谋面的弟弟或是妹妹,心里是无奈又好奇。他抬眼看着诸允爅皱眉喝干了茶碗里的凉水,理了理衣袖,似要转身离开,便问道:“既然身份已然公开,殿下还是要回药铺?”

    诸允爅轻声应答,笑了笑,“嗯,顺路接义庄里的那位仵作姑娘回家。”

    温如珂眨了眨眼睛,“那一会儿无衣回来怎么办?”

    “他啊……”诸允爅走到门口稍一侧身,抿唇笑道:“不用管他,他觉得在哪儿待着舒坦随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