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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影绰动人

    李老板在矿山小住的院落里,别有洞天地匿了一间金屋藏娇的屋子。

    他领着一行人进到正房外堂,自己却往门后的角落一缩,佝偻着厚实的身子骨,恨不得缩回到王八壳子里头去。

    这屋子与其说是大户人家小憩的住处,倒不如说像是……花红柳绿的窑馆。

    付杭看着满屋子金光闪闪红花绿叶的饰物眯了眯眼,薅住畏首畏尾的李老板衣领,使劲往屋子里一丢——李老板脚步不大轻盈,被门槛绊了个跟头,险些掀翻了壳。

    这一下“咕咚咚”的动静不小,未等众人尾随他进到堂内坐定,两位脂粉浓厚的美艳女子便窸窸窣窣地迈着小碎步从内室掀起珠帘迎了出来,唇红齿白的一齐唤了声“老爷”。

    两位姑娘抬眸,瞧见这一屋子年轻力壮的公子哥怔了一下,转而笑弯了眉眼,唇边露着梨涡的姑娘当即甚是熟稔扭着柳枝腰,挑着离她最近的温如珂妩媚地缠了上去,撩拨似的在他腰间捏了一把,“老爷,可是新来的客人?您也不提前说一声~”

    李老板差点儿一哆嗦又跪在地上,他脸色霎时惨白,扑过去一把扯开她,“你给我闭嘴!”

    姑娘被他撕心裂肺的怒吼吓了一跳,另一位自诩识眼力的,一瞧被摸了一把的公子哥脸色厌恶不善,直接便往歪处想,轻声道,“公子若是不喜欢姑娘,我去帮您叫个漂亮的小倌过来……”

    “……”李老板癫狂地扇了她一巴掌,“肃王殿下在此,你们若再敢放肆,我撕烂你们的嘴!”

    温如珂铁青着一张脸,不咸不淡地把这屋子里几人的身份说予那两个满眼含泪却不明所以的姑娘听,见她二人跪地讨饶方才差人架出去,转头阴恻恻地睨着李老板,“不来这儿不知道,原来李老板还做了窑馆的生意。”

    李老板苦着一张脸,原本还堪堪悬着的那么丁点儿侥幸被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踩得稀碎。他伏在地上,往左瞧是脸色黑青的温知府,往右瞧至始至终冷着神情的副都统,末了只好膝行几步,趴到已经坐上主位,神色尚且和善的肃王殿下跟前,作势要痛哭流涕。

    付杭冷哼了一声,瞥了笑靥温和的肃王一眼,不由得心道,同杀伐果断的镇虎军主帅哭诉,这李老板怕是真瞎了眼睛。

    诸允爅捉住付杭偷瞄过来的眼神儿,目不斜视和和气气地扬头一笑,“李老板家大业大,做生意的门路挺宽嘛,本王实在是长了见识,佩服,佩服。”

    温如珂没好气儿地看着他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损人,也不知这傻愣着的李老板听懂几分。他刚被掐了下腰,又被那女的趁机摸了下屁股,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半晌消不下去,肃王这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羞愤的一甩袖子,勉强憋住破口大骂的脾气,正色道,“李老板可还记得我在你府邸上同你说的话?这一路,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李老板抹了把眼泪鼻涕,支支吾吾了半晌,屁都没嘣出一个,也不知道拖这么一时半刻能有何用。温如珂顶烦这种明明已无转圜之地偏还要磨蹭的,他极不耐烦的又在他身上丢了根稻草压上,“既然李老板觉得株连满门的罪过不算什么,那不如跟陈老板一起,在小黑屋子里再面壁清醒两日?看看究竟是你耗不起,还是肃王殿下耗不起?”

    李老板见状,只能咬牙,舍了闻戡都至始至终未曾兑现过的庇护,心惊胆战的以头抢地,“大人!殿下!大人——罪民想清楚了——全想清楚了,只要不株连我全家,我们李家能留个后,我什么都说,都说……”

    李老板一边说话一边哭着磕头,活脱儿的一个被黑心财主强占了辛苦多年收成颇丰的土地的老耕农,分不清谁才是那个可恨的。

    诸允爅对他这不真不假的鼻涕眼泪视若无睹,他勾勾手指,把温如珂拽到身边,悄声道,“他儿子李云间不是死了吗?”

    温如珂哭笑不得地扬起下颏,点了点跪在台阶下泥水坑里的俩姑娘,“你看这老不羞的,外面好几个私生子呢……我就是随便查了一查,倒替他翻腾出仨儿子来。”

    付杭略带嫌弃的往这俩人身上斜了一眼,眼见着他俩准备就李老板的家事深入探讨一番,终是忍无可忍地咳了一声,“殿下,二公子,一会儿他磕头磕晕过去了。”

    这一番兴师问罪收获大多都在调查推测的预料之中——李老板半遮半掩的说,温如珂见缝插针的逼问,十分的真相至少摸清了九成。

    让李家赚得盆满钵满的这座铁矿原属广宁府官铁,定下国号之后方被富甲一方的李老板出钱买断。但这桩大买卖是赵谦来亲自牵的头,还借机大捞了一笔。买断矿山的钱李家一力承担略有些困难,闻戡都状似好意的帮忙出了一半——不过这钱并不白拿,李老板在买断矿山之后,需在十年之内补全闻戡都曾出过的所有银两,在此之上,每年结余还要分他三成,守境军营每年兵刃的折损同样由李老板一力承担。

    除此之外——北边奴儿司运来的金矿,偶尔也需要李家的门路往来运送。

    这话听来,肃王和温如珂尚未震惊,一旁听风的付杭心里先“咯噔”一声。

    付杭跟肃王差不多的年纪,稍长些许,没少听说朝中早年一而再再而三的表露过想要闻戡都把境线往北拉,吞下金矿归属国库的意愿,可闻副都统历来以地势险要敌军凶猛为由,敲锣打鼓传到京城,均以毫无战果告终,最多也就是趁乱缴获一批黄金,进献到宫中去。

    付杭简直不敢想,难道这么多年,闻戡都一直在同奴儿司私相授受不成?

    诸允爅轻轻在付杭骤变的脸上扫了一眼。他抬手招来一名衙差,讨了官刀握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拔刀架在李老板的脖子上,刻意的在被他模糊掉的时间点上追问了一句,“李老板可是贵人多忘事?何时买断又从何时开始往来的,若是记不清,本王帮你回想回想?”

    李老板霎时僵了脖子,一动不敢动,可偏偏身子止不住的发抖,隐约觉出刀刃贴着皮肉的寒气,这会儿是真心的带上了哭腔,“殿下……我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买断官铁大约是在快二十年前,不到二十年,十九年,那年年初。闻副都统最初是直接把金矿拉到我们这儿来,专门盖了一个作坊,把金子炼出来,再往其他地方送……不过后来被一伙山匪劫过一次,差点儿出了大乱子,我们也就不敢了。打从那次之后,除了运往宣同府的,来来回回都是原封不动的矿,其他地方都是炼出来交到张老板手里,张老板再加工成金丝,以布匹加以掩饰,送到各处。”

    诸允爅一挑眉,“宣同府?”

    他早先还琢磨着,宣同府宋禄那混球都是从哪儿搞来的钱私设铸钱厂,平白无故被他扣了屎盆子,盆子里装的东西都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坑里挖出来的——这回倒阴差阳错,正被他逮住了来路。

    一旁的温如珂和恨不得竖起耳朵的付杭显然也留意到“宣同府”这个敏感的字眼,但俩人都没急着开口追问。

    温如珂是不想落个急于替肃王开脱申辩的口实误事,付杭则是略有刻意的在等肃王辩解。

    毕竟京中收到了宋禄的折子,说是宣同府贪腐案肃王也牵扯其中,虽被东宫按下未表,可总归听过风声的都不免暗中揣度。

    肃王仍旧把刀架在李老板的脖子上,直问不讳,“你可知宣同府跟本王的驻地相去不远?你这是故意的吧?”

    “啊?”

    李老板登时傻了眼,闹不明白肃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让他别多说话?还是说责备他以前官商勾结的时候忘了给他也分一杯羹?

    诸允爅看他哆哆嗦嗦的低着脑袋,笑着把刀从他脖子上拎下来,“你紧张什么?实话实说便是。”

    李老板豁出去了,“把货拉到宣同府,一直都是宋知府同我等联络,因为要运送金矿和煤矿,还特意伪造了文牒,以备驻城官兵查验……罪民实在不知,殿下所驻之处竟离宣同府没多远……”

    肃王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了一声,“巧了,宋禄那王八蛋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了这么多手脚,我竟然也不知道。”

    温如珂伸手去夺诸允爅手里的官刀,抢是自然抢不到,只得嚷嚷着让他别吓唬人,见付杭若有所思的脸色转善,方才转头又问,“你方才说,金矿和煤矿?”

    李老板紧忙点头,“有时候往宣同府送了金矿,会换些煤……”

    诸允爅眉头一拧,“难不成你们冶铁还单要宣同府的煤才成?陈老板的煤矿与你们相去才多远?这不是远水救近火吗?”

    李老板沉默了半晌方才蚊子哼哼道,“……不是我们要,是……闻副都统。”

    装了半天哑巴的付杭终于忍不住出声,“他要那么多煤作甚么?烧着玩儿吗?!”

    温如珂看见付杭那张死人脸上几近崩裂的惊诧表情没忍住乐,但还是先抬手压了压他的火气,“煤矿当然是金矿换来的,闻戡都再流氓,即便是抢,也总要明面上过得去,否则长年累月,奴儿司岂能容忍到如今……”

    ……虽然如今的奴儿司怕是也容忍不下去了。

    不过这话温如珂没说,付杭没往深了想,也没追问。

    金吾卫统领沈籍康虽是东海出身,可下面几位副统领却都是少爷兵提拔上来的。付杭算出息,愣是爹不凭娘不靠的拼成了副统领。可金吾卫历来都做的都是未雨绸缪的打算,远忧之患他拎不太清。肃王和温如珂有意隐瞒倒不为别的,只不过是揣了个心眼儿,非要等到千钧一发之际让付杭自己瞧清楚广宁府究竟是如何危机四伏,免得他先有准备,演戏的情绪不对,或是日后回京,再同龙椅上那位说起肃王的诸多揣测,凭空给他添麻烦。

    李老板之前八成是一直吊着一口邪气儿,这会儿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秃噜了嘴,伏在地上哆嗦的幅度有些骇人,亏着诸允爅垂眸多瞧了他一眼,这才没让他抽抽得自己咬舌自尽。

    温如珂看向那两位一个小心喂药,一个由着李老板咬她胳膊的姑娘,“真情假意”的感慨之词酝酿在胸尚未出口,便见宋铮和杨不留从赶去医堂的几人身侧闪进来。

    肃王正琢磨着一副装裱起来的古画是真是假,听见脚步声蓦地回头,目光先寻到杨不留,转而才勉强分了几分关注落到宋铮身上,“那边什么情况?”

    宋铮先抬手执礼,从腰间翻出一小个手帕叠成的布包交递过去,“我跟我师妹在那炉子里发现了未燃尽就炸开的火药。应当是有人在炼铁炉的煤料和铁矿石里动过手脚。”

    温如珂看着自己那块被宋铮强行霸占又拿来装煤灰的手帕,嘴角一抽,叹了口气方问道,“找人查问了吗?是谁干的?可有动机?”

    杨不留微微颔首,“去医堂问过了。负责运送煤料矿石的一直就只有两人,活着的那个叫林行,在这儿做工做了快十年,家中有妻儿老小,不像是会自寻死路——他换下的衣物我也检查过,没有明显的火药味道。死了的那个叫韩轩,现在已经……融在铁水里了,林行说最后添煤料的人是他,但现在也无从对质。”

    宋铮附和道,“我跟我师妹的意思是派人回广宁府查探一下韩轩家里的近况,看看有没有什么蓄谋害人的动机……至于现场的情况,这几日断断续续的下雨,想查踪迹,很难。”

    温如珂点点头,没说什么。

    诸允爅却径直撇舍了幕后真凶,沉默良久,方才追问道,“确认是有人故意蓄谋?”

    温如珂反应慢了一瞬,付杭和宋铮更是压根儿不知道肃王这句追问究竟有何含义,唯独杨不留,不经意地提了提箱子,轻声应道,“确认无疑。”

    夜深又雨。

    此行矿山,众人昼夜奔波实在辛苦,肃王索性一挥手,让人马暂且在此安顿,休养生息,隔日再论去留的问题。

    唯一不大方便的是这儿的房间不太够用,做工的倒是挤一挤腾了个大通铺出来,可即便再占上李老板院落里的房间,衙差和金吾卫的人凑一块儿还是紧巴巴的。杨不留一个女流之辈,总不可能跟一群老爷们儿挤着睡,末了李老板金屋藏的那两位熏得香喷喷的美娇娘主动收留了一时彷徨的杨不留,姑且断了肃王想拉着杨不留去他房间休息的念头。

    温如珂看着肃王望眼欲穿的眼神气得快跳起来,恨不能一巴掌呼到他后脑勺上去。宋铮拽着这火柴杆儿不走心的劝,“你说你也打不过他,气个什么劲?”

    温如珂不依不饶,“那色|狼对我妹图谋不轨!他要是敢乱打我妹的主意,我打折他的腿!”

    “色|狼”闻言,回头挑衅地看了温二公子一眼。

    肃王殿下其实既没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平日招摇归招摇,可动真格的逾越之举他做不得,也不会做——毕竟骨子里那点儿正人君子该有的规矩时时刻刻拿着小鞭子抽着他。

    可惜,他这厢尚且为这丁点儿的邪念牵肠挂肚着,那厢杨不留已然同李老板那两位娇俏的美娇娘聊得热火朝天了。

    杨不留其人并不惯于同这些溜光水滑的美艳女子打交道,但却莫名的擅长于讨这些姑娘们的欢心,据她师父所言,八成是跟着杨謇耳濡目染学来的。

    杨不留随手写了几贴美容养颜的滋补汤药,把这两位姑娘哄得团团转,又转而替那被咬了一口的姑娘换了药布,细心叮嘱了几句,方才借口着去医堂查看一二,从这满屋子胭脂香粉的浓郁香气里抽身,出来透透气。

    她倒是当真去医堂走了一遭,吊儿郎当的小郎中尚未休息,点灯熬油地盯着伤患,但有人疼得叫唤他就想骂人,杨不留这么个外人在,骂还骂不痛快,他索性挥手把人赶走,自己守着这几个要死要活的伤患。

    杨不留就在小院环廊里撞见了诸允爅。

    他微微蹙着眉,平素挺直的脊背稍微佝偻了些许,脸色泛着点儿病态的白,看到杨不留便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却在她审视的眼神底下转瞬溃不成军,哼哼唧唧道,“疼。”

    杨不留没多说话,上前捏着他撑在廊柱上的手腕,“是不是送到房间里的晚饭没吃?”

    她同他说话时隐约绷着点儿医者的自持,可见肃王殿下眉眼垂搭下来的可怜劲儿,实在是不忍心拿老学究的语气斥责他,只好带人摸到厨房,粗略在厨房扫了一圈儿,轻声问道,“疙瘩汤,吃吗?”

    藏躲在夜幕小雨底下捧着一碗热乎乎的羹汤——肃王年幼时曾在寻常百姓家门前见过相似的景象,那日他坐在随母妃去护国寺祈福的车驾中,远远望见捧着比脸还大的汤碗的小童,险些忘了自己也曾经憧憬着那份寻常百姓家可望不可求的烟火香。

    他记得他曾跟父皇说过一次,可却不知为何被训斥了一顿,挨罚在谨身殿前跪了半日。

    现在想想,大抵是胸无大志之类贬低的说辞——可如今他仍旧祈盼这这样的日子,如果能身临其境最好,最不济,他也盼望着能守得四境安定,让百姓体会洗手安稳做羹汤的闲适。

    杨不留不知道肃王殿下在想什么,只是温和地看着他抿唇又笑的模样,晃动的油灯在她脸上映出闪烁的光,那一瞬,影绰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