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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暗流渐起

    彼时微雨未歇,陆阳听着茶楼里起哄架秧子地讲起了京中“毁容案”,堆了满脸的不正不经不知何时消散无影,半醉半醒地拨开拎水添茶的茶楼伙计,摇摇晃晃地躲进了稀疏的雨幕之中。

    杨不留先看了白宁一眼,小将士当即会意闪身跟了上去,杨不留这便回过头来,在听书听得兴致盎然的念儿脑门儿上敲了一记,拉着小姑娘快步追着白宁的身影。

    不过杨不留最初对他的多加留意,倒与茶楼里闹得兴起的毁容杀人案没甚么关联,说书哄闹时亦未注意到他掩着半张脸喝茶醒酒,眼底伤感的稍纵即逝——杨不留只是因着他对泗水泛滥的煽动之事起疑,又听一行商之人头头是道的摆弄起朝局,觉得蹊跷无比。

    三人一前两后一路随行,跟着脚步虚晃的陆阳挪蹭了快一个时辰,拐进了西市尽头几排散落老旧的民居。

    杨不留拉着头一次尾随跟踪颇觉刺激的念儿等在巷口,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便见白宁收着步子,悄声跑到巷口执礼,“杨姑娘,人进了前面路口,左拐第三个宅院,院子不小,还分了前后院门。但这一排宅院几乎没人住,这儿——两个巷口和北边两个巷口可以进出。继续盯着吗?我也觉得,这人凭空冒出来高谈阔论的……有问题。”

    杨不留心思太重,一夜未睡的脑子里扭曲的清醒,她沉默了片刻,略一权衡方才点头应声,“翻墙探一探究竟,不过这人来路不明,千万小心。念儿,你就呆在这儿,盯着这两个巷口,如果看见甚么穿着奇怪,或者是四处张望打量街上情况的怪人,马上跑回王府带人过来。”

    念儿机灵,闻言抿着唇重重点了下脑袋,顿了一顿,问道,“杨姐姐你呢?”

    “我?”杨不留笑着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我绕着院子外面走走看。”

    宅院是破败又翻新的,四周鲜少足印,显然是没什么人气儿——杨不留绕着白宁所指的宅院走了一圈儿,末了毫无收获的在了微微嵌着门缝的后院院门前停下脚步。

    她屏息听了会儿动静,确认除了风吹树叶再无旁的声响,这才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扇门,眯起左眼,透过窄小的门缝,看见了一座正对院门的坟。

    碑文朱漆,有如泣血。

    诸允爅被杨不留沙哑低浅的声音唬得头皮发麻,“谁家会在后院立一座坟冢?”

    杨不留无奈一笑,舔了舔仍旧发干的唇,“我也是觉得诡异,所以想稍稍靠近看一看碑文的内容——结果一时得意忘形,被陆阳拿着麻绳勒住了脖子,差点儿咽气。”

    杨不留每每提及生死鬼魂之类的事儿,诸允爅就百般忌讳,他拈起桌子上备着的糯米糕往杨不留的唇边儿送,非要看着她吃进肚子里才放心,“糯米辟邪的。”

    “太甜太黏……”杨不留拧巴着眉头,觉得肚子里泛酸水,压了两口茶汤才舒服,“后来我拿针扎了他的穴位,他一嚷嚷,白宁和念儿就都跑过来了。我这才得了机会心平气和的跟他聊上几句,得知含烟姑娘的死讯。他还托我查明真相,洗刷冤情来着。”

    杨不留把“心平气和”说得一本正经,候在一旁的念儿和白宁面面相觑,忍不住偷笑出声。

    陆阳当时被挣扎喘息的杨不留活生生扎成了一只刺猬,满院子张牙舞爪了半晌。杨不留跟他平心静气的沟通无果,末了只能叫白宁拿他意欲行凶的绳子把他自己捆上——杨不留也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刻意报复,趁着陆阳叫得跟杀猪似的功夫,还教起了白宁如何把人捆得更牢。

    诸允爅当然知道杨不留一本正经的时候多半儿一肚子坏水儿,然而事关人命,他没分神多想,只追问道,“冤情?案子不是还在调查中吗?为何说是冤情?”

    杨不留也微微沉下脸色,低声道,“京兆府尹阮大人忙着调查赵谦来的死因,又觉得毁容案上多加一条人命拖得太久实在不妙,所以姑且以失足坠崖为由先行结了含烟姑娘的命案。”杨不留眸子里略显凄凉,“而且陆阳四处打听得知,有几个世族大家家中未出阁的姑娘也有伤情,只不过大多都被阮大人遮了风声——毕竟因着倾慕男子而惨遭毒手……这话传出去有碍姑娘家的名声。”

    话音方落,杨不留便斜睨着愁山闷海的诸允爅,打诨笑道,“你最近离我远点,我怕英年早逝。”

    诸允爅当即领会精神,驴唇不对马嘴的表忠心道,“我保证,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来着。”

    信不信姑且再议,杨不留倒是不讨厌肃王这股子对外迎风招展,对她恪守君子风度只敢抓心挠肝的撩拨的讨嫌劲儿,眯着眼睛笑了笑,权当翻篇儿领情。

    诸允爅缓缓地朝着杨不留贴过去,歪头端详着杨不留唇角的笑意,良久问道,“你想查这个案子?”

    “事关肃王府声誉,若是不知便罢,知道了总不能不闻不问。”杨不留屈起指节,轻轻叩了叩齿关,“而且……”

    诸允爅眨了眨眼睛,“而且?”

    杨不留笑道,“若能破案,事关多位王公大臣家的姑娘名誉,可以替殿下揽个不咸不淡的人情……”

    “……”诸允爅沉吟了片刻,手足无措的看向她,“可是……我今日刚把兵符帅印交出去。”

    杨不留毫不意外地挑了下眉,“那岂不更好?没了拉拢之嫌,这人情可就大了。”

    约摸一炷香的时辰,肃王府的胖子在饭堂里敲了敲锅沿,招唤着开饭。

    肃王府没有上下不能同食的规矩,不过诸允爅这一尊大佛坐在饭堂里大伙儿都不舒服,平日里他难得在晚膳时回府,也便随意吩咐着在书房里用膳,没甚么讲究。

    饭菜备齐,肃王把伺候在身后的念儿欢天喜地的赶去饭堂吃饭,杨不留便在氤氲的饭菜香气里添饭盛汤,像是一瞬时重回了广宁。

    肃王府不善精食细脍,大锅菜饭也就比寻常百姓家多些荤腥,粗茶淡饭倒也自在。

    诸允爅抱着杨不留一早特意留给他的包子不撒手,口齿含混的念叨起今日在朝堂上下听来的闲言碎语。杨不留不怎么插话,时不时地咬着筷子尖儿若有所思,再被诸允爅伸出一只油爪子拨开。

    诸允爅忽然觉出留意杨不留下意识的小动作的趣味来,他瞧着不能咬筷子尖儿就开始无知无觉地用食指点着筷子的杨不留,温吞地笑了一声,继续方才的话说道,“阮绍嚷嚷着京中疑案丛生的时候我还纳闷来着,合着这案子还跟肃王府有牵连……现在倒好,毁容案闹得满城风雨不清不楚;赵谦来的案子也不好交代,查到头,秦守之他得罪不起,不查,父皇似乎又捏着他们二人什么把柄,没法儿糊弄。”

    杨不留压了下唇角,“殿下为何认定,杀死赵谦来的罪魁祸首,一定是秦守之呢?”

    这话问得诸允爅一愣,显然在此之前,他根本就理所当然的没考虑过其他可能,“赵谦来知道的秘密太多,秦守之担心他败露遭到牵连,自然要动用势力杀人灭口……之前押解赵谦来入京时也是这般猜测,无衣在路上遭劫也发现了秦守之养的暗卫毒镖——只不过因为飞雁署横插一杠,着实混乱了一阵子……如今来看,仍是秦守之嫌疑最大,不是吗?”

    诸允爅越说越没底,咬着包子琢磨了半晌,弱弱地看向杨不留。

    “这些倒是没错的,不过……”杨不留似笑非笑道,“许是对京中局势了解得一知半解,我只是觉得依照秦守之谨而慎之的行事风格,赵谦来既然已经供认不讳,且不论是否言语提及秦相爷其人,大理寺本可以依着赵谦来的供词,一路摸查到平章政事,乃至秦守之的头上——这个时候趁乱杀了赵谦来,其实意义不大,还会让皇上更生警惕。而且皇上现在显然已经一改以往隔岸观火的态度,否则,他也不会在朝堂之上,把威胁阮大人的话说得那么分明。”

    杨不留似乎食欲不振,不怎么伸筷子夹菜吃饭,诸允爅把包子挪到她跟前,转而把那碗快被她戳成蜂窝煤的白饭扯到自己跟前,若有所思地挑了一口,“所以父皇并未当真让大理寺彻查到底,而是想借此机会让秦守之知趣……”

    杨不留一动不动地盯着诸允爅捧在手上的饭碗,意识到他这行云流水得太过自然时饭已经被他扒下去半碗,她无奈地咬了口包子,缓声道,“不止。皇上若是只想敲打秦守之,没必要在朝会上这般旁敲侧击,此举八成是想让诸位大臣拎拎清楚,各自为党,于权谋而言无可厚非,可朝堂上下理应清楚,他们手里的权,究竟是谁给他们的。”

    杨不留食不知味的咀嚼了两下,又道,“至于大理寺中途被撤掉调查的权力,或许是皇上别有打算也不一定。殿下之前不是还说,飞雁署得东宫之令暗中调查赵谦来死因,玄衣卫却并未从中干预么。”

    “不爱吃的话,我带你出去?”诸允爅拿手背贴了贴杨不留的额头,触了一手冰凉稍稍放心,见杨不留摆手回绝才顺着她的话说道,“户部彻查贪腐案没能拿捏住秦守之的证据,皇长兄追查实属分内之事,只不过父皇不闻不问的态度同以往有些不同。我记得温大哥早朝前还提过一句,年关前三地战报呈禀朝堂时,太子为两事开口惹得父皇当时就动了怒。”

    杨不留脱口而出,“一为西北,二为北境。”

    诸允爅隐忍的长吁一口气,“皇姐在西北受辱,皇长兄又为我重回镇虎军进了谏言……这是挑了两根硬刺扎在父皇的心上。”

    时逢战事,洪光皇帝被边境纷争和多疑多虑来去撕扯。太子的谏言无错,可却无疑是在洪光皇帝挣扎的伤口上猛撒了一把盐——一旦太子意见与他相左,皇帝的疑心病就会忍不住分出些许落在他的身上,良久难祛。

    杨不留没吭声,眉间不自觉的蹙起,一脸愁云惨淡的叹气。

    诸允爅不解,“怎么了?”

    杨不留仍旧皱着眉摇头,不太确定地咋舌道,“不知道,就是觉得太子殿下追查此案有些不妙。”

    诸允爅心中略有同感,不过他的直觉多半归结于身处行伍时察觉异样的警惕,他舔了舔唇角,“怎么说?”

    杨不留本意不想多言,可架不住肃王殿下火急火燎地盯着她看,末了只得妥协,“我也只是凭空猜测,毫无根据的,殿下不妨做个参考。”

    目前而言,抛开洪光皇帝对于朝堂结|党的暗中掌控,朝堂之上,从表面上来看,暂且以三人为首:太子掌持户部、礼部;昭王则结有刑部、工部;吏部在秦守之的掌控之中,兵部未参与党争,保持中立的态度。

    然而实际上,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仍旧以从属皇帝为主,户部因掌控财政事关国势根本,太子和温尚书费尽心思提拔了不少寒门纯臣,算不得纯粹的一|党|一伍——而这些尚且没能紧抱一团的|党|争之下,可以动一动手脚的吏部……至始至终,都在秦守之的掌控之下。

    诸允爅咬了下牙关,压着嗓子道,“你怀疑秦守之……有谋逆之心?”

    杨不留意味深长地看了诸允爅一眼,未置可否,“姑且只能说,他是有这个能力的。故而,皇上纵容东宫暗查此案,实际上也是为留一个后手。可现如今的关键是,太子殿下能不能把这案子查的干脆利落。如若证据确凿皆大欢喜,如若打草惊蛇,只怕会被秦守之反咬一口。”

    诸允爅其实一直以来对此间争夺暗斗不屑一顾,甚至即便可以揣度,却仍旧不解这权势此起彼伏究竟有何好处,“太子与秦守之,与秦家,日后也会是君臣——秦守之想动摇太子,对他有何益处?父皇早早就立储,准允太子入主东宫,又怎么会听信秦守之的片面之词?”

    杨不留冷笑,心道,殿下拼了命的在东海和北境驻守,到头来,皇帝不还是心生猜忌想要革除殿下的兵权吗?

    不过这话太伤人,在她肚子里滚了一圈儿就沉了底,只道,“太子的头衔只会是枷锁,不会是免罪金牌。况且太子殿下昨日才让嘉平王对殿下示好,不管是为修复兄弟情义还是另有所图,这些落在皇上眼里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方才说起交付兵符帅印时,杨不留便留意到肃王殿下空荡荡的腰间,饶有兴致的打趣道,“皇上让殿下去东宫拜会,殿下不是也没去吗?还落了个哑谜在那儿。”

    诸允爅知道瞒不过她,笑着叹了口气。

    皇帝几番朝堂施压,秦守之若是当真肯自此金盆洗手不揽权势才是天大的怪事。此时太子的意图一旦招摇过市,秦守之可还会默不作声听之任之?

    诸允爅几乎可以确信,那个能逼得温仲宾把肃王一脚踹到东海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绝不会就此停手作罢。

    洪光皇帝如今正在缓步走向迟暮,如若太子循例继位,秦氏一党必不得善终;昭王曾在北直隶带兵,朝中威势不差于太子,又有军中旧部,亦不屑与秦|党为伍;肃王更甭提了,想当年恨不得直接拿刀抹了秦守之的脖子;至于宪王……

    宪王。

    诸允爅险些把他这个已经开府建衙的皇弟忘在脑后。

    “宪王背靠着秦守之这座大山,父皇会心甘情愿的委以重任吗?”

    杨不留耸了耸肩,又把话扯回到茶楼,“我今日追着陆阳不放,其实是因着他在茶楼里嚷嚷着泗水汛期将至。殿下刚交了兵符帅印禁足反省,如今朝堂又是这么个人人自危的局面……殿下觉得,皇上会派谁前去主事?”

    今日习武,嘉平王难得没见着东宫来人催促,实打实地扎了半天的马步,时至日落晚膳时分,方才从武场折返东宫。

    一日未见王兄的小团子等得着急,坐在东宫门前,远远瞧见那劲装打扮的少年一路小跑回来,便匆匆忙忙的扑过去求抱,小少年也不吝啬疼惜,把弟弟搂起来“吧唧”亲了一口,抱到凌云殿歇着。

    小团子衣服蹭得凌乱,胸前微微有点儿硌手——诸熙当下心生疑惑,在小不点儿前襟儿里摸索,小团子以为他在挠他痒痒,夸张的学着在画册里见过的动作左闪右躲。

    一枚墨玉便在混乱间霎时划落,“噹楞”一声砸在殿内的薄毯上。

    诸熙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地毯上那枚玉坠愣住了,良久恍然,猛地放下煦儿捡起来揣着,抬手招来殿外候着的宫女,清了清嗓子,低声问她,“今日煦儿可是碰见什么人了?”

    宫女微微颔首,“肃王殿下从这儿经过,逗了小殿下一会儿。”

    诸熙低头看向提起三皇叔就兴高采烈的煦儿,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三皇叔可曾给过煦儿甚么物件儿扔着玩儿的吗?”

    宫女不解,照实答道,“未曾。”

    诸熙松了口气,点点头,把箍着他大腿的煦儿重新捞起来抱着,转而道,“父王在寝殿吗?我带着煦儿去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