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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潜伏之势

    今日禁军例行巡视,行至华庭殿外,袁扬袁大统领稍一侧目,远眺着候于殿门外的三位皇子,眉目凌厉照旧,脚下却缓了几步,被他身后歪着脑袋看热闹的小侍卫结结实实地扑了个满怀,撞得玄铁甲衣“铿噹”直响。

    小侍卫头顶着袁大统领砸过来的视线,歪七扭八的站好,“大……大统领。”

    “你那眉毛底下两个窟窿里装的是石头子吗?”袁扬一巴掌搂在小侍卫的后脖颈上,“看路!看我!瞎看个什么劲,是你该看的吗?”

    禁军侍卫半数师从袁扬,虽然没走过甚么磕头敬酒的过场,可总归是比统领侍卫多了层师徒关系。小侍卫毛头小子的年纪,忍不住心里那点儿不合时宜的亲近,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小声地跟袁扬嘀咕道,“师父,华庭殿议事,为何不留肃王殿下一起?三殿下不是今儿一早才来的吗?怎么就走了……”

    “……”袁扬虎着脸,又抡了他一巴掌,“问完了吗?”

    袁大统领镇虎军出身,脸颊至今还留着拓达弯刃刻在上面的刀疤,京城水土倒是滋润,可这骨血里的凶神恶煞仍未沉眠,原本没甚么表情的脸色一冷,千里外的北境朔风便咫尺之遥一般卷刮在眼前。

    小侍卫絮絮叨叨的一抬眼,脸上霎时僵住,堂皇地吞咽了一下,不敢造次的低下头,不吭声了。

    袁扬不再啰嗦,抬腿在小侍卫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越过这臭小子摇摇晃晃的头发尖儿,面沉如水的又望了华庭殿一眼。

    昭王似有所感,又似是听见了袁扬一脚蹬开小侍卫时甲胄铿锵作响的钝声,他偏头先望,而后侧身,远远的颔首见礼。

    太子余光正觑着一会儿搓手一会儿甩袖子的宪王,见他这个皇弟沉不住气地扯住一名端着食盘退出华庭殿的内侍问话,微微叹了口气,掩唇重重地咳了几声,名正言顺的托词着春风寒凉,让那名内侍待会儿备些热茶,莫要耽搁。

    内侍傻了片刻——华庭殿内,除了皇帝处理政务偶尔在这儿用膳喝药,旁的哪准甚么汤汤水水的进这殿门。内侍一时无措,惶然的看向微微在身侧朝他摆手示意退下的昭王,这才觉出太子是在替他解围,感激的俯身执礼,规规矩矩地退身下去。

    宪王稀里糊涂的眨了眨眼睛,心事重重地挪到太子身旁,撇着嘴直言不讳道,“也不知今日传话召见是为何事……肃王怎么不在?这候在殿外难道是为等三皇兄不成?”

    宪王正是一腔热血半数莽撞的年纪——然而他在后宫的浑水里浸染的年头,却比早便入主东宫,和年纪尚轻就去了北直隶练兵的昭王要长,年少的耿直无忌任人捏搓半真半假,让人一时拿不准,他究竟是当真出淤泥而不染,还是扮猪吃虎,明目张胆。

    太子假模假式的咳了几声吸了凉气,这会儿是当真不舒服的咳嗽个不停,面皮红了青青了又白,掩唇闭气了好一阵子才堪堪没就地倒下,扶着汉白玉的围栏,勉强倚着身子硬撑。

    “这太医院养的都是庸医不成?病了这么久,怎么反倒像是愈发的严重了?”昭王拧着眉头,差使内侍搬个凳子过来,这厢关切地替太子顺了顺气,那厢又瞥着见太子不适,略显局促的宪王,叹声道,“肃王不坐车驾,进宫也是骑马,若是父皇诏他,早便该来了。想来今日议事,十之八九同他有关,不便他在场。”

    宪王脸色稍霁。四殿下因着广宁封地的先机被肃王占了去,心里生出的那丁点儿芥蒂也并未遮掩,明晃晃的嫌弃道,“三皇兄还真是……一回来就惹事。皇长兄可听说了?昨日在朝堂上闹得可凶!”

    “……听说了。”太子捏着鼻梁闭目养神,闻言也惨淡的叹了一声,“兵部找他不痛快,这个混不吝的,动粗动到朝会上去了。”

    昭王一时没搭腔,宪王倒是来劲,没心没肺的顺着太子的话絮叨了几句,无非是肃王不知恭言敬语,不懂朝堂礼数这些无关痛痒的话,胡闹的卡着分寸,旁人听去,倒更像是寻常兄弟之间的插科打趣。

    几言几语落地无声,昭王抬眼,便见尹银花小步踱出了殿门,恭声道,“太子殿下,昭王殿下,宪王殿下,请。”

    三人入殿,齐呼行礼。

    洪光皇帝此时正披着常服外衫,捏着奏折拧着眉头犯愁,他头也没抬的先降谕平身,挥退内侍时猛地抬头看了一眼,视线落在太子那张病态得惨白泛青的脸上,有些于心不忍,“太子身体可还好?方才朕在殿中便听见你咳了几声。”

    太子见礼谢过,“只是寒风入体,劳父皇挂念,吃了药已经无恙。”

    诸荣暻抬眼看他,眉间一蹙,隐约觉出太子这只言片语里的推拒——这么个病恹恹的样子还强撑着站在这儿,想必不是单单奉了圣命来凑数的。诸荣暻微微沉吟,把正要脱口的“赐座”二字生硬地咽了回去,暗自叹了口气,只道,“朕今日诏你们入宫,确是有几事相商,想让你们——给朕出出主意。”

    这话诸荣暻说得轻巧无比,然而话音砸在地上,反让人心生顾忌。

    洪光皇帝火药桶的脾气皇城里外人尽皆知,他要是震怒呵斥倒还好办,顺着他显而易见的态度哄便是,毕竟在朝堂之上,敢于迎难而上顶风作案的也就肃王这么一位勇士。

    ……可这轻声细语让你出主意却又是另一回事。

    诸荣暻对龙案前三人骤变的吐息置若罔闻,一脸憔悴的把方才被他捏了半晌的几张折子散了下去,和颜悦色道,“这里没外人,权当是咱们父子闲叙,直言不讳便是。”

    这几张折子半数事关南境匪患,半数从西北而来,编排齐老将军戍边不利,偶有流民偷偷越界闹事。

    这么一团糟里倒还藏着一张字迹端正请辞的折子——只不过落款的“肃”字简直烫手,就连宪王这么个对于肃王闹笑话喜闻乐见的倒霉孩子都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挖了去。

    诸荣暻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去瞧这三位皇子一脸为难的表情,自顾自地挑了南境之事,打算听听三人的见地。

    南境匪患早便是老生常谈,每逢青黄不接,必定下山祸乱。南境驻军有贼便打,无匪便歇,家常便饭的事儿能折腾到京城,无非是事关军饷军费,打算借机跟朝廷伸手要钱。

    户部把控财政,南境驻军又直接归兵部所属——温如玦行事稳妥保守,姜阳却是个擅长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作妖的主儿,此事只要上了朝堂准保掐架,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按下不表也不是长久之计,匪患若是横行,百姓拉了饥荒更难办。

    南境索要的军费,到了太子这儿,直接就替户部做主砍掉了一半儿,估么着落到温如玦手里,九成九还会再拿粮草直接顶掉一部分要求无理的钱款——诸荣暻听了太子推测之言,也没表态,只是轻快的笑骂着户部这一群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转而又问,“昭王和宪王可有何见解?”

    宪王对南境军情民情并不熟悉,实话禀报不知,诸荣暻也没责骂,甚至无意追问昭王的意思,正要挥手翻过再议别事,沉默良久的昭王却抬手揖礼,轻声道,“儿臣有一事不明。”

    诸荣暻这会儿心情不错,笑声道,“说来听听。”

    昭王微微吸了口凉气,沉声道,“南境匪患由来已久,方彦君方都统治下有方剿匪有功这毋庸置疑,可今年自年关前后便有匪患的折子递到京城,一再以军费为由拖延至今,这么一个辗转便是半月有余,临近梅雨时节,此事若是再无进展,恐怕会祸及百姓。”

    昭王这“一事不明”说得模棱两可,诸荣暻却听出了个中深意,留神多看了他一眼。

    南境匪患半数以上都是不成气候的山猴子,左一撮儿右一堆儿接力似的蹦跶着闹腾,跟北境在烈烈风中大马金刀的拼兵械拼火铳不同,南境剿匪取巧,山匪藏的地儿又都是树,几个火铳上去几座山都得烧个寸草不留,故而照实了说,朝廷拨给南境驻军的军费从来都是只多不少,绰绰有余。

    况且南境驻军直接由兵部调遣,姜阳为人再没皮没脸,可就有一个好处,他深谙自己这点儿能耐能稳坐朝堂是谁给予他的权力,忠心耿耿的一塌糊涂,诸荣暻心知肚明,故而南境驻军几次三番的要钱,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经昭王这么一提,诸荣暻忽然意识到,方彦君此番此举,姜阳许是不知情的。

    依着姜阳那么个按捺不住没理搅三分的性子,南境一缺钱他就恨不得把折子卷成喇叭凑到诸荣暻跟前嗷嚎,这次却多一句都未曾提及……

    方彦君这么个依附兵部而生的统帅,如今越俎代庖,直接在诸般威胁之前把手伸到了皇帝跟前,恐怕已经一只脚陷进了贪婪的泥潭。

    ……钱权相连啊……

    昭王一番话抛出来也没个疑问,诸荣暻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显然是没打算回答甚么。

    山匪能老老实实的跟南境驻军拉扯数月,方都统所作所为不言而喻,太子和户部鲜少直接干涉军营之事,许是想不明白,可诸荣暻不动声色却并非当真无知无觉,而是实在动不得。

    南境驻军原本的部署被他愣生生拆开重组,折腾了几年才有今时今日的安稳,方彦君又是他嘱意姜阳一手提到如今的位置,他贪得无厌也好,有意偷揽兵权也罢,明面上诸荣暻都不会动他——

    撕破脸撤了他,便是抽在诸荣暻自己脸上的一记响亮的耳光。

    丢不起那人。

    诸荣暻默然沉思了半晌,仍是秉持着不置可否的态度,点头只说慎重考虑,神色凝重的生硬道,“此事事关重大,且待日后诏来兵部详议……”诸荣暻勾了勾手指,“关于西北流民动乱之事,昨日在朝堂上让肃王闹得忘了商讨解决之策,正好太子也在,齐老问责之事……你怎么看?”

    太子不动如山的神色总算是溃了一半,早有准备似的侃侃谈了半天,不过话说得好听,末了恭敬道,“父皇爱民如子,西北境线溃散不得,齐老虽因私情贻误军机在先,可总归是未将西北置于险境,如今西域十国流民动乱,西北之情想必齐老及其部下最为清楚,若要论罚,不如平定动乱之后再做决议。”

    太子这次一没拿宁国公主说事儿,二没请求直接免了齐老身上莫须有的罪名,只说拖延,拖来拖去拖出点儿战功回来,皇帝即便想要问责也可以功过相抵。

    诸荣暻屈起手肘撑着额角,歪头定定地看着太子,没急着说话。

    太子今日拖着病弱的身体,想必就是为了齐老问责一事而来——可这讨巧的话只能说一次,待会儿怕是没什么机会再让他心软替肃王求情。

    诸荣暻微微点头,转而又问了问昭王和宪王的意思。

    西北那一堆祸害离了齐老估计没个消停,诸荣暻深知其道,将问责一事拉扯到关门唠家常的话题里,就此搁置的意思毋庸置疑,昭王和宪王一听太子求情没惹圣怒,自然也便顺水推舟,含混过去。

    然流民之事只堵不疏容易久积成怨,毕竟盟约仍在,只消那边儿遣使求助,北明不可能当真赌气着坐视不管。

    太子一番长篇大论之后就歇了菜,昭王便提议以工事代替布施收容,不必入城祸乱也少了不少麻烦,宪王灵机一动,不管不顾的也跟着凑趣儿,“那流民里的壮丁,可否招入西北守军麾下?”

    诸荣暻觑了他一眼,被他气乐了,“把盟约国的流民招过来当兵,你是想直接打起来吗?”他捡起一张废折子丢他,转而抬头朝着昭王扬了扬下颏,“关于流民之事,你且同工部商量出个妥当的方案备着,西北若是当真腆着脸好意思求助,昭王去主理便是。”

    站得摇摇欲坠的太子微微弯着眼睛,看着宪王不服气的噘嘴同诸荣暻掰扯起用番邦异族之人是否可行,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笑了几声,气息一时没匀对劲儿,又忍不住的咳个不停。

    诸荣暻显然是被太子这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骇了一跳,紧张的挪了尊位走到他身边替他拍了拍脊背,“这怎么搞的?还有一事,说完赶快回去歇着吧。”

    诸荣暻关切地托着太子的后脑勺儿,目光转而落在昭王手里的奏折上,“关于肃王请罪上交帅印之事,你们几个做兄弟的觉得,可该由着他耍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