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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时家恩怨

    诸允爅快步赶至京兆府门前时,顾隐已然备好了马车,抱着卷宗绕着马车转悠了半天。他远远看见肃王便要执礼,别别扭扭地夹着卷宗刚一颔首,便被肃王拎着领子直接扯上马车,缓了片刻喘匀了气儿,挥手示意,让他把从给事中那儿得来的消息细细说明一番。

    顾隐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诸允爅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调任地方官员入京本无可厚非,甚至于官员升迁而言还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

    但与接连撤换军中统帅和官府知府久不得安稳的广宁府来说,却是个不小的麻烦。

    “只说调任回京,没说担任何职?”肃王拧着眉间,“给事中现在办事这么糊涂吗?”

    “皇上确未明在旨意上。”顾隐其实巴不得有人来接手京兆府这一团乱麻,毕竟在他看来,出头的事儿做一次是英勇,做多了是棒槌,顾隐还没做好奋不顾身当靶子的准备,“但听花公公的意思八成是来任京兆府的官职,毕竟事关提升品级,还是要再做商议的。应当……应当算好事吧……”

    “好事?好事你怎么不自告奋勇升官发财?”肃王斜睨了顾隐一眼,转而靠着车厢闭目养神,微微仰头轻叹道,“他到京兆府倒没甚么,不过广宁那边……”

    诸允爅忽然顿住。

    广宁府去年灾害瘟疫的颓势刚缓,奴儿司和闻戡都就在北安岭闹起祸端,如今好不容易灾后战祸息止的衰颓和缓,春耕安稳渐而欣荣,再换任知府,折腾的只会是当地百姓。

    然而温如珂同鄢渡秋交情匪浅这事儿朝堂上下知道的人不少,广宁府天高皇帝远,鄢渡秋刚跟奴儿司商得金矿开采权,此后矿脉之事事关重大,诸荣暻定然不会再留两个穿一条裤子的官员主帅同处一处,埋下再次瞒天过海的隐患。

    调任温如珂,无非是藉由京兆府一事,顺理成章的往广宁府塞一位尽心竭力和稀泥的心腹,小心盯住鄢渡秋在奴儿司边境的动向。

    此事并非毫无预料,只是没想到诸荣暻会如此操之过急。

    洪光皇帝对温家人熟稔至极,他自然清楚,温如珂这一身的能耐本事不用可惜,但经由此前各地方裁撤贪官之后,商路或多或少会受阻,若是把他搁在别处,当地的商贾商户和县府官员都不会有好日子过——既然对他的一板一眼心知肚明,倒不如一步到位的把他抓到眼皮子底下盯着,倚仗着皇威重权压住他翻天的本领,洗刷一番京中纨绔的习气。

    但这当真是好事吗?诸允爅根本无从认定。

    肃王始终觉得温家总该撇开一个人,立于京城之外明哲保身。他猜不透诸荣暻把这兄弟俩齐整整地搁在殿前究竟是何用意,难道仅仅是为了明晃晃地给秦守之找不痛快吗?

    诸允爅歪着脑袋,掀起窗帘静静地往窗格外看,他眺着昏暗的天边沉默许久,轻声一叹。

    “要变天了啊……”

    一道惨白的光亮刺破重云,铁窗外沉闷的轰隆一响。

    时慕青嘴唇颤抖了半晌,一错不错地打量着杨不留的神色,恍然间觑见了一抹浓墨自她眼底晕染游走,良久,浅浅地弥漫开来。

    时慕青微微挪动了几寸,终是坐立不安地面向杨不留拔直了身子。电光雷鸣劈在他乱如杂草的头顶,眼底的血光在散落的垂发间忽暗忽明。

    “……杨姑娘。”时慕青犹豫了一下,僵硬地踱步到木桌旁站定,怔怔地望进杨不留的眼底,“文家即便再薄情寡义,终归于我有收容照料之恩。文大人甚至不顾皇上待我时家的罪责,准允我设立灵堂供奉亡故父母。”他声音本就沙哑,话说至此喉间一抖,染着几分哭腔,继而道,“你如今却说此案与文家有关——这……”

    杨不留没打断时慕青,只掀起眼皮看他,见他哽在半路说不下去,这才轻轻开口,“你当真一丁点儿猜测都没有吗?”杨不留屈起指节,剐蹭了几下额角结痂脱落的瘢痕,缓缓道,“时公子,你可曾想过,文尚书既然可以为了女儿文昔筵将所有的罪责压在你一人的肩上,他是何等的爱惜自己的羽翼啊,又怎么会顶着时家重案的过往留你在府上这么多年?‘赦免’二字难道是免死金牌不成?罪臣之子,哪怕跑到天涯海角,玄衣卫难道当真一无所知吗?皇上难道当真一无所知吗?”

    时慕青被一声惊雷劈在当场,嘴唇开合半晌,想要辩驳,却许久未能脱口,又紧紧地抿上。

    这些别有用心,时慕青自是想过的——然而最初是被倾慕敬仰蒙了心,如今又不愿剖得自己鲜血淋漓罢了。

    时慕青死死捏着拳头,指节处砸得稀烂又崩裂的伤口迸出猩红,默然许久才伸出手,急迫地抓起桌面上的信纸,捏皱又铺展,咬着后槽牙,仿佛要将信纸上的一字一句刻在脑海。

    纸张开篇是几个与时将军案或多或少有些联系的名字。时慕青吞咽了一下,唾液润过干涩的喉咙,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将目光投向那一段简短的告发之言。

    信纸上不过寥寥数言。十余年前,南境匪患深重,孟樾孟老将军为了结乱局同匪首妥协商议,此后私相来往不断,因贪图暴利遭时州时将军上书奏报,奏折却被兵部姜阳按而不发,暗中谋害,栽赃灭门屠杀一案。后本该提京受审,洪光皇帝本未定杀意,孰料却遭文思齐恶意乱言,继而骗得画押供词,责令斩首抄家,其后不久,时将军暴毙于牢中,仵作验尸认定畏罪自杀,其案方终。

    时慕青仅仅读完这几行字,整个人抖得都快站不住了。他抬眼瞠目,未等开口,两行泪先滚落而下,失魂一般咆哮道,“为何?文思齐为何要这么做?”

    他这一声吼叫,惊得本候在远处的狱卒快步奔过来,亮了刀刃隔着牢笼,怒斥着满目血色的时慕青——吼如困兽的时慕青暴怒地转头瞪了他一眼,周身的杀气扑得他手腕发软,刀柄险些脱手。小狱卒担心牢笼里这位贵人带来的姑娘安危有恙,躲开时慕青的怒视偷偷瞥了那姑娘一眼,孰料那姑娘却回头对他笑了笑,安抚道,“狱卒大哥,能再稍稍给我些时辰吗?”

    狱卒脸色青青白白不怎么好看,勉强踩着姑娘铺给他的台阶退了出去,实在不放心,又喊来几个兄弟候着,打算随时冲进去救人。

    杨不留浅笑着目送狱卒走远方才收回视线,她敲了下木桌桌面,似是在点醒被怒意吞噬的时慕青,低声道,“文夫人同时夫人本是姐妹,此事你可知?”

    时慕青红着眼睛,缓滞地点头。

    “毕竟二十年过去,我得到的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拼凑而来的消息,你姑且听一听。”杨不留始终不大喜欢言及未得定论之事,她顿了一下才为难张口,“据我所知,当年文大人倾慕之人本是你的母亲,但因婚事已许予时州时将军,这才迎娶了容貌肖似的文夫人替解相思之苦。栽赃之事其中缘由不明,不过想来大抵与此间的爱恨情仇有关,得不到便要尽毁……”杨不留略一皱眉,继而道,“细细想来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文昔筵仅为倾慕于肃王殿下,便要毁了其他与之相关的人的容貌,说到底,无非也是揣着生来便有或是潜移默化而来的……求而不得便要毁掉的心思。”

    时慕青脑子里一片混沌,许久才转了几遭,浅薄地听懂了杨不留的猜测。

    “皇上时隔多年方觉时将军的罪案不妥,然而往事不可追,当今圣上赦免时公子已经算是最大的让步。”杨不留稍微低头,舔了舔发干的唇角,“文大人家中私设灵堂,也是皇上暗中准允的,否则,他也不会自爆短处,随随便便的让肃王府的人搜了去。”

    时慕青此时已然是怒极生悲,眼泪布满了这张可憎可怖的脸,细细的刺痛从皮肤扎进心底。

    杨不留浅淡地生出几分不忍,语气稍微放缓了些,“此案时隔久远,无人查也无人问,单凭传言坦白也无法究其细节,还原真相。我来同你说起此事,无非是想求时公子帮个忙。”

    时慕青随手揩了一把眼泪鼻涕,定了定神,咬牙道,“杨姑娘请说。”

    “这案子翻出来不大不小,然而却势必会牵扯到两位重臣。”杨不留眸色沉下来,压低声音道,“姜阳和文思齐。”

    时慕青皱了皱眉,忽然了然,杨不留所求与他时家的案子有何相干。

    兵部姜阳为洪光皇帝收揽兵权一事,早便同肃王难以相容,时至今日,肃王难回北境,与姜阳脱不开干系。

    然而礼部文思齐却立于懿德太子身后,若要动他,岂不是要与太子生起冲突,将崩乱的礼法踩于脚下?

    时慕青近乎惊惧地看向杨不留,声音不自觉发抖,“重臣之过,事关朝堂制衡,皇上怎会为此等旧案转变心意……你……你到底想做甚么?”

    杨不留笑了笑,避而不答,只道,“时将军只是为了孟樾贪赃枉法一事遭受构陷吗?二十年前南境尚且匪患敌军内忧外患,南境驻军统领为何鼠目寸光,要害一位军功卓绝的得力干将呢?”

    杨不留话未说尽,时慕青却猜得出她的话外之意。

    倘若……当年瞒之又瞒的过错里,事关军情,甚至是谋反呢?真相不可知,但只要有一丁点儿苗头,便足矣让皇帝心生杀意。

    瓢泼大雨轰然落下,时慕青觉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在震颤。他想问缘由,却又觉得此中缘由他不该触得,沉默良久,只能问她,“……需要我做甚么?”

    “查明真相,为时家洗刷冤屈而已——做到甚么地步全凭时公子自己评断。”杨不留扯过他手里几乎捏成废纸的纸团,细细理平叠好,揣回袖间,“今日殿下进宫复命,想来这几日,京兆府便会定罪,下令将时公子发往岭南。为了肃王府的声誉和京中王公贵族家中的忿忿不平,还望时公子受些委屈。”杨不留翻出一个两指粗细的瓷瓶,轻轻搁在木桌上,“路途艰险,犯人死在途中并不少见,也算是能给京中一个交代。”她起身上前,切住时慕青的脉象思索半晌,“这药药性急烈,你尚未痊愈,吃两颗就够了。此后你若是情愿,到了南境,自会有人找到你,你若是不愿……”

    时慕青苦笑了一声,“会有人来杀了我对吗?”

    “你也不亏嘛。”杨不留没否认,舔了舔唇角,稍扬眉梢,“求生还是求死,旧日恩怨想不想了结,全在你一念之间。”

    时慕青耷拉着眼皮,沉默地看向木桌上摆得稳稳当当的瓷瓶,眸间凄然与怅惘闪烁,继而空茫良久,缓缓沉静下来。

    生长于暗处,躲藏在阴影中,无论日后如何,他还真就不亏。

    时慕青低低地笑起来,笑声滚过胸膛滚出喉间,他伸手捞起瓷瓶揣好,微微叹了口气,“咚”的一声,跪在杨不留跟前。

    “本为死士,无谓生死。”时慕青微微扬头,坚定地看向杨不留,“愿为父辈洗冤,听凭姑娘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