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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堤坝险情

    笑容可掬的昭王殿下步入房门那一刹那,念儿眉眼之间的调皮恣意瞬时敛起,垂眸颔首,随着杨不留一道起身上前,谨慎恭敬地顿身见礼道,“昭王殿下。”

    小丫头周身的拘束落了满地,杨不留余光瞄向她,寒暄着侧身把人捞到房门旁,弯着眼睛状似无意地问了问昭王殿下可有用得到念儿的地方,转而叮嘱着这小丫头妥当些,买好食材,快些回肃王府上去。

    昭王许是瞧得出念儿待他的生疏,没强求,只差使着门外的周西好生送这小丫头离开酒楼,转身径直落座抬手,示意杨不留也随意坐下,不必拘束。

    一方桌上茶点茶壶半分未挪,昭王漫不经心地招来门外的伙计斟茶,视线觑着她端庄地抿茶润喉,待到厢门阖严,从袖口拈出一张短笺,轻轻搁在茶杯旁抹平,“时间匆忙开门见山,本王今日请杨姑娘前来一叙,所为之事想来姑娘也该清楚——”他指尖在短笺上敲了两下,“杨姑娘这字条送的时辰实在是巧妙,只不过这字条是为何意,恕本王见识浅薄,实在不知姑娘究竟指的是何事?”

    杨不留略微垂眸,瞥见一截短笺,边缘已经揉捻得软皱,上面只端正地落了一字楷书:等。

    没头没尾无所指意,既是一纸提点,更是显而易见的试探。

    杨不留捏着茶杯,藏在碟碗阴影中的指节稍微泛白,脸上却是神色如常,眉眼弯弯地提了提唇角,“昭王殿下倘若当真分毫不知,要么该是对这字条置之不理,要么早便该差人来问,何苦等到今日方才派人尾随请我来到此处酒楼碰面……”杨不留抿了口茶,稍微一顿,轻笑道,“……除非,昭王殿下心知肚明,这短笺上提及之事,本就是见不得光的阴险之事。”

    昭王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继而眨眼间明媚和缓,甚至于笑意更深,“……杨姑娘究竟想说甚么呢?”

    杨不留沉默片刻,不大想继续跟他绕圈子,话柄随手一撇,突兀又慢条斯理地低声道,“肃王去年秋日前往广宁府,沿途一路艰险,直至在广宁府南侧密林中遭人买凶暗杀,逼得无路可退方才反击;及至广宁府查撤赵谦来,岳小将军遣送赵谦来回京候审,一路风平浪静,偏行至北营附近时险些遇险,幸得飞雁署和北营驻军出手相助……昭王殿下可知,这两件事究竟是谁人的手笔呢?”

    “……”昭王噎得动作一滞,紧接着轻蔑地哼笑了一声,“赵谦来本是秦守之的心腹,肃王广宁府一行招惹得正是秦相爷远在广宁的势力,若要说来,也便只有秦守之的动机最为昭然了。”

    昭王殿下避重就轻的本领远胜于懒得纠结于搬弄朝堂是非的肃王,一副理所应当撇得一干二净的神情,瞧得杨不留眉间微敛,陡然生出几分日后得多分出些许思虑对付他的念头,免得一不留神就落了他的陷阱。

    杨不留未对昭王所言置以肯否,仍自顾自地旁敲侧击戳着他的痛处,缓缓笑道,“原来殿下时至如今仍是觉得,懿德太子离京前往泗水,倘若途中遇险或是染病暴毙身亡,也该是近来在朝堂上举步维艰的秦相爷所为了?”她撂下茶杯,轻轻磕了一声响,“昭王殿下可知凡事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北境野狼卫在东宫惹事之后,秦相爷为何并未戳破那位刺客身上的猫腻,皇上又为何不再追究吗?此行泗水,太子倘若生出甚么意外,秦相爷可还会束手无策的等着栽赃?皇上又岂会当真不生猜忌?”

    昭王开门见山的说辞绕个了九曲十八弯,不曾想,杨不留却根本没给他留存半分犹豫不决的余地。

    昭王心中城府深沉,却不知面前这位云淡风轻的姑娘短短时间之内究竟探了他多少底——他沉吟良久,忽的回过味儿来:她既知他的心思动在了挑拨太子肃王和秦相的关系上,却仍及时拦住他急于求成的举措……

    “杨姑娘可知——”昭王的笑声在喉间滚了一遭,“你方才的话倘是被甚么外人听了去,可是要拖出去杖责堂审,乃至论处造谣生事的罪过,在牢里待个一年半载的?”

    杨不留顾盼的目光在听得“外人”二字时缓慢地收了回来,满不在乎道,“昭王殿下想让民女坐牢,想要民女的性命,哪儿还需要甚么言辞不当的理由借口?肃王殿下不在,民女只不过是一只任人揉捏的蝼蚁罢了。”

    昭王自然听得出她将自己摆得极低的称谓,难得愣了片刻,心里仍在揣度着她的目的用意。昭王抬眼瞥向杨不留指间已经空掉的茶杯,继而不做犹豫,欠身替她斟满了温茶,语气放缓道,“杨姑娘有何指教,还望提点一二。”

    ……脸变得倒是快。

    “提点的话,昭王殿下言重了。”杨不留略微掀起眼皮觑着昭王笑意明媚一成不变的神色,“京城如今局势,昭王殿下理该比我一个无知草民要清楚许多。”

    洪光皇帝自赵谦来一案之后,整彻朝堂的意图已然初露头角。

    皇帝不动声色地逐步剥离开秦守之在朝堂之上不可撼动的位置,迫得秦守之许久未敢在朝会之上表露谏言韬光养晦——秦家这一棵巨木的根系蔓延深远,盘根错节,此时按而不发本是最佳的抉择,难得草木皆兵的风声渐而息止,秦相爷断然不会作出甚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莽撞之举。

    而今懿德太子离京,肃王随行泗水,京中但凡生出变故,秦守之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既是明知艰险,秦守之却仍联络五军营暗中频繁调遣,想瞒过天下人的,必然不会是甚么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的错处。

    倘若事关秦家兴衰荣败,秦守之怎么还能坐以待毙,举步不前?

    “可……”昭王稍一思索措词,“秦守之这么多年徇私舞弊结党营私都未曾触及父皇底线,究竟是何般过错,会让他心急到这般地步?”

    “北明王朝幅员辽阔,贪官污吏数不胜数,缘何皇上会拿闻戡都开刀动手呢?只因着杀鸡儆猴,想借他要挟秦相爷吗?”杨不留摇摇头,“不止。对于天高皇帝远的地界,皇上更在乎的是持衡和安稳,但闻戡都却受细作挑拨,在御前落了个有意叛敌投诚的罪证。”

    “杨姑娘的意思是,秦守之也有意投敌?或者说……牵连了事关造反的罪过?”昭王眉眼间的笑意散尽,脸色沉下来,“他若想推举宪王上位,必然会借泗水之乱将太子置于死地,但倘若本王暗中撺掇——”

    “秦守之就会理所应当的假借昭王殿下之手顺水推舟,置二殿下于无可转还的地步。”杨不留扬起下颏虚点着短笺字条,“所以我才急着给昭王殿下提个醒。”

    昭王脸色霎时青白僵硬,许久才掩饰地摸了摸鼻子,心惊胆战地追问了一句,“若我未听姑娘的叮嘱呢?”

    杨不留筷子尖儿戳着茶点的动作猛地一停,她抬头瞥了昭王一眼,冷笑道,“昭王殿下不信我也是理所应当,只不过在泗水动手脚,还要先问过肃王殿下,可会善罢甘休?”

    这话说得有几分冷嘲热讽,臊得昭王脸上一热,良久才掩唇轻咳了一声,勉强维持笑意道,“杨姑娘可有何对策?”

    “京城形势变数众多,昭王殿下的过失也不是不可转还。”杨不留伸出筷子拨动着小碟上的两块茶点,轻快道,“秦相爷‘清君侧’的举措并非冲动便可成事,一则在于京城之外的排兵布阵,二则,是京城之中的步步紧迫。”杨不留轻轻拨开三瓣开花的酥点,“京城外你我姑且无从得知,京城内,五军营的调动部署至关重要,这是其一。其二,乃是动摇贵妃娘娘在后宫的地位,让宪王之外的皇子殿下们失去依托——但幸而栽赃宁贵妃一事并未得逞,反倒让皇上对贤妃娘娘生出些许猜忌戒备。其三,便是让东宫之位空悬,以此为契机——”

    ——行逼迫皇帝退位再立之举。

    昭王动了动嘴唇,只觑着杨不留便觉得脊背寒凉,睨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相爷如今各方安排尚未落定,他不会轻易去动摇有肃王殿下护卫在旁的懿德太子。”杨不留深深地看了昭王一眼,眉目间尽是看破不说破的了然,“然而一旦秦相爷准备采取行动,不必昭王殿下伸手,自然有人会趁夜拜访太子殿下,趁乱……试一试运气。”

    昭王瞠目片刻,就着一杯凉茶咽下惊惧和诧异,“泗水那边姑娘既知本王不会坐视不顾,那这字条,是让本王等甚么?”他忍不住提高声音,“现如今京中就本王这么一个最合适的活靶子,秦守之如若要打清君侧的主意,还要让本王等?难道要让本王坐以待毙吗?”

    “秦相爷先是递了请柬有意示好在先,又因着东宫之乱紧盯昭王殿下的风声在后,如若京中生乱,昭王殿下该在意的并非反制于他,而是如何在乱局中自保。”杨不留嗤笑了一声,“况且北境拓达野狼卫之事尚未解决,秦相爷何苦舍近求远,偏要得罪惯常作壁上观的昭王殿下呢?直接趁着肃王不在京城无从辩驳,将逼宫的脏水泼到他的头上岂不是更好?以此为由,秦相爷反倒更有机会让皇上心生偏移……此后如何,变数尚不可得知。”

    昭王一时怔忪,凝眸片刻,忽的恍然杨不留执着此事的缘由在此,“你既担忧三弟安危,他请命离京前往泗水,你为何不做阻拦?”

    杨不留没急着答话,沉默良久,轻声说道,“他若是留在京城,更难保全自己。”

    应天府此时风中藏刃,泗水却是雨幕接天连地,数日不止。

    肃王一行赶至泗水翌日,诸允爅拎着在马车里颠簸得没了半条命的方侍郎知会了懿德太子一声,出了大帐便径直往最近的堤坝上去,本念着斜风细雨能抢修个一日半日,孰料一路和缓的雨势骤然间瓢泼得不受控制,铺天盖地地把头晕眼花腿脚发软的方侍郎拍在堤坝旁的泥坑里,活脱儿的成了个从脏水里捞出来的没毛鹌鹑。

    泗水附近的屯田军人手短缺,懿德太子赶到此处催促加固堤坝的进程实在有限,这一场令人措手不及的大雨着实难办——肃王揪着方何和徐清芳连夜赶了三处堤坝查勘详情,眼见着水位迫近极限,抢修之策断不能拖延不定……

    ……艰难之际,懿德太子竟又因着接连的阴雨和舟车劳顿,染了寒症昏睡不醒。

    一挑重担就这么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肃王的肩上,非得他咬着牙扛起来不可。

    雨势漫天连夜,云雨无边无际。

    泗水周遭的府县官员连带着京中督办此事的户部、工部官员,齐齐整整战战兢兢地候在商议抢险的军帐之中,竖起耳朵听着雨滴捶打着油布的声响,无人敢开口闲言低语。

    谁人都知,如果在水位迫近极限之前,雨势仍不放缓,那么为了保全三座尚能维持的堤坝,恐怕当真需得开闸泄洪,方能得以拖延时间。

    然而这话任谁也不敢开口提议——懿德太子亲自赶往泗水,为的便是尽可能地保全泗水下游的粮田百姓,而今太子殿下染病不起,没人胆敢担此风险,主张提议。

    毕竟一座小水坝泄洪放水已经漫了粮田,倘若三座堤坝同时开闸,下游的百姓哪儿还有活路可言?

    军帐被疾风骤雨摧残得凄厉作响瑟瑟发抖。

    肃王破开风雨闯进帐中,甩了甩周身成股流下的雨水,未及整顿妥当,直截了当地开了口,“先撤走沿岸的百姓,三座堤坝水位上涨得快慢不一,我问了问当地的老乡,三处堤坝的雨水强弱也待考证,你们主掌此事的官员尽快定个方案,明日至后日,若雨势不减,三座堤坝必须开闸泄洪,否则若是溃堤,后果不堪设想。”

    肃王情急之下难免表露出几分在军中独断果决的脾气,然而在场诸位却是各有各的算盘,帐中仍是寂静,根本没人应声。

    沉寂许久,被肃王亲率的急行军折腾得骨头架子散了又重拼的方侍郎才轻咳了一声,先一步拱手领命,引得一众本意听从懿德太子调遣的官员互相张望着瞧了瞧形势,顺势松了口,随着这位直接受太子嘱意办事的户部督办,应下肃王的命令。

    肃王懒得跟这些文官嚼舌头,抬头望着帐顶,深吸了一口气,和着凄风苦雨,又添了一句。

    “此事还有一日转还,切莫惊动百姓,以免乱上加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