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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足月婴儿

    说话间落了座,山羊胡子小老头切着杨不留的腕子,眯着一双瞎眼摇头晃脑道,“太子殿下和昭王殿下降生时不是还打着仗嘛,乱糟糟的……我家老婆子那时候还没在宫里当差,后来贵妃娘娘有了肃王殿下,她这才因着稳婆做得好,被人举荐进的宫。”

    小老头捻着山羊胡子撤回手腕,随即拎起案上的小竹木锤,绕到姑娘背后左敲一下右敲一下,继续道,“三殿下顺利落生虽说不全是我家老婆子的功劳,但四殿下五公主那可都没的说,我家老婆子念叨了十来年,说甚么四殿下五公主打生下来模样就比寻常人家的孩子俊俏,漂亮得很呢!……诶姑娘,这儿疼么?”

    杨不留摇了摇头,眉目微动,没搭山羊胡子小老头的茬儿,她余光觑着那位魏公子,见他稍微向前提了一步,心里登时有了计较,这小子怕是要把话头牵扯到宫闱秘事上去……

    果不其然,方提了步子的魏公子俨然挂上了一幅饶有兴致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杨不留,又扫了显然眉开眼笑很感兴趣的念儿一眼,压低了声音好奇道,“那三殿下呢?生下来也好看吗?”

    “……没伤着骨头,但我瞧你这磕了脑子,除了皮肉之苦,恐怕还得恶心犯晕难受些日子,小老儿旁的病症学艺不精,只是诊出姑娘气血淤堵寒凉,正好趁此养伤的机会好好调理一番。姑娘若是信得过,我给你这方子里添几味药。”山羊胡子说完翘了一翘,唾了口唾沫润润毛笔尖儿,听得魏公子追问嘿嘿一笑,冲着杨不留拱了拱手道,“不瞒姑娘,这胎儿生下来头些日子那都跟没毛的猴子似的,听我家老婆子说,肃王殿下红彤彤的抱出来,贵妃娘娘好一阵子不愿意认,哭着说这孩子比昭王殿下丑太多,都不让抱给皇上瞧,直等三殿下长得白嫩了皇上才见着。”

    这等宫闱秘事说起来无伤大雅,众人哄声一笑,也就念儿觉得出门在外不能折了主子的面子,憋不住笑地威胁山羊胡子小老头不要乱说话,这笑声才渐而止住——此事本该就此翻篇作罢,孰料魏公子却兴致大发地无意多嘴搭了一句话,“不是说四殿下五公主生来就漂亮,怎的足月降生的肃王殿下就像猴子了?”

    杨不留当即听出魏公子这话指向何意。

    然而山羊胡子小老头却眯着眼笑笑,没那么快回答,一边捻着胡子搓来搓去,一边凑近了检查方子,随后才一字一顿地抻道,“许是贤妃娘娘吃得好,宪王殿下长得好呢,胎发浓密,身量也长得足,瞧着可不就跟足月的婴孩儿相去无几?”

    小老头这一句话说得一字拖了一句,听来无非是打趣,可杨不留总觉得这没个准头的话里有甚么旁的含义。

    然而这小老头儿却像是知晓了这位魏公子的来意,插科打诨的话也就此搁下,好生瞧了瞧杨不留脚踝上的旧伤,又补了一贴药让她拿回去熬成膏药贴着,颇知分寸地送了客,不再多言语。

    那魏公子晚杨不留几步出门,刚跨过门槛,便听见揣着袖子靠在门边的小老头儿寒暄了一句“慢走”,紧接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眯眯问道,“魏夫人前阵子头晕贫血的毛病怎么样了?药方可还吃着呢?”

    魏公子脸色僵了一瞬,继而笑着道了声“多谢先生关心”,摸了摸鼻子,又补了句“我回去叮嘱她好生养着”,这才执礼告辞,同肃王府一行分道,没了踪影。

    这么两句一来一往的话,杨不留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路。

    她回到肃王府先知会了林管家一声,裹着浑身乏痛径直栽到别苑的床上,洗漱更衣之后连饭都没吃就昏睡过去,本以为怎么也得捱到半夜,孰料一觉醒来刚过了一个时辰,天边浓云压下,已经黑成了墨盘。

    杨不留艰难地翻了个身,拖着一身的又乏又痛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来,屋子里没掌灯,屋外廊檐下恍惚点着光影,杨不留撑着床沿坐了一会儿,呼吸间还是觉得胸口钝痛脑袋发晕,才准备起身倒杯凉水清醒清醒,房门便“吱呀”一声嵌了一道缝,念儿搁下蒲扇擦了擦手就迎过来,扶起杨不留坐到桌前,颠着步子跑出去又跑回来,手上多了个餐盘,摆着一小锅热粥,并着两碟平日里杨不留多伸过几次筷子的小菜。

    杨不留没说话,皱着眉头食不知味地硬塞了半碗粥,默不作声地吞咽下胃里翻涌的不适,瞧着念儿掌灯铺床,又跑到屋外把特意搬到别苑里熬药的药炉捧到桌旁,滤好了药汤摆到她跟前。

    药汤烫人,杨不留盯着这一碗乌漆墨黑的汤药叹了口气,拧着眉头灌下去才把自己榨出些力气,满嘴又苦又腥地哑声问道,“……有人来过吗?或者送过甚么消息?”

    念儿噘着嘴,不太想答话,磨磨蹭蹭地哼唧了几声,直等杨不留稍稍加重语气又追问了一句才道,“雨歇来传话,说是玉老板查到了马驹发疯的原因——来的时候姑娘没醒,他也就没等着,借了纸笔留了一封信。”念儿说着从怀里掏了个折得皱皱巴巴的信封出来,抽了抽鼻子递过去,“姐……你脸色不好,今儿就好生歇一歇不行吗?”

    杨不留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抬起胳膊要去接信,念儿拧巴着一张小脸儿心疼姑娘,想夺手收回去,却被杨不留狠着神色深深地看了一眼,几百个不乐意地拱手送出,郁闷地撤了餐盘转身跑出去。

    雨歇性子凝练,玉琳琅念叨了千八百字的事情原委由他落在纸笔之上,只余寥寥数句。

    杨不留拈着这张纸细细读了几遍,折了纸张随手扔进尚还燃着火星的药炉里,专心致志地叼着指节磨牙沉思。

    街市上的几名顽童手中捏着的草料并非全部是疯马草,而是寻常的草料里掺了少许,玉琳琅依着小胖墩儿对分送草料的男子的描述,寻到了一名刚到飞雁署做工的小杂役,问询之后得知,他手里的草料都是飞雁署置办草料剩下的——宫中马匹饲喂的鲜草干草十分讲究,受了潮长了霉的草料马匹吃了会生病,一般梅雨天气每天都会销毁一批不能再用的马草。小杂役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得了指令销毁草料时觉得实在浪费可耻,这才偷偷拿车拉走烘干,拖着街头巷尾的小混混寻了个门路混在普通的草料里卖,空手套了不少银两。

    然而这小杂役万万没想到,官家的草料里,会混进疯马草这类危险的东西。

    短短几个时辰,玉琳琅尚未查明这疯马草究竟是经由何人之手流入飞雁署,不过此事既出,有人想要借机惹事生乱,显然已是无可回避的事实。

    杨不留垂眸看着燃起火苗又继而缓慢散作飞灰的信纸,眸子里盛着火光,晦暗不明地在昏暗的阴影里闪烁不定。

    漠然了许久,方才有些赌气的念儿又叩了叩门探了个脑袋进来,噘着嘴问,“姐,岳没良心的来了,说看看你,让进吗?”

    “你才没良心——”岳小将军侧身一别,直接举着一只盐焗大鸡腿闪进房门,见杨不留笑着点了点头才迈步走到桌前坐定,瞧了瞧她惨白的脸色,十分大方地把鸡腿递到她面前,“吃点儿补补?”

    杨不留撇嘴一躲,没领情,“五军营这几日不是离营查得紧吗?你特意回来就为了只鸡腿儿不成?”

    “哪儿啊,我这不是瞧你这伤号,替我远在泗水的主子慰问一下嘛……”少年郎摆了摆手,被杨不留睨了一眼端了端姿势,举着咬了一半儿的鸡腿儿道,“不闹了,我是来跟你说那个姓魏的。”

    杨不留神色一凛,“有猫腻?”

    岳无衣一挑眉,“这么说吧,是真是假,无从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