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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狼嚎犬吠

    朽旧的破寨背靠山涧杂草丛生,坍塌荒废的木屋瓦房无一灯火,时至圆月莹白时隐时现,山寨校场正中方才掌了一盏昏黄的油纸灯,随着林风肆起,摇晃闪烁。

    天光大亮时分散无影踪的两名黑衣人自如鬼如魅的林木暗影之中迅疾而过,窸窸窣窣地踩过杂草,漠然停立在校场高台跟前,郑重其事地将掌心按压在胸口处,微阖眼睑颔首行礼,随即掀起眼皮,悲怆地望了眼被捆缚在一根两人合抱粗细刻纹石柱上的姑娘,齐声低语道,“愿塔兰佑汝重生。”

    正此时,高台尽头缓步踱来一道宽袍翻飞,獠牙阴森的鬼面身影。

    乎噶尔停在阶前,鬼脸面具两瞳挖空处定着一双狠戾的眸子,眸光戾色一闪,话音从面具底下瓮声而响,毫无遮掩地勾缠着几分不耐,“让你们去打探方彦君那边的消息,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被紧紧缚在石柱之上的瓷质人偶在他话音落尽一瞬似有若无的轻哼了一声,游丝一般的声响藏匿在四散的血腥味中,轰然敲击在乎噶尔的耳畔。

    鬼脸面具底下紧咬着牙关,乎噶尔不自在的稍微偏头,目光往身后掠了一下,却梗着脖子没敢回身,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高台之下正好奇地眺望着石柱方向的二人怒道,“说话!战况如何?”

    黑衣人被喝得一抖,低头回想今日所见,两人竟肩并肩的快抖成了筛子,其中一人低低应声道,“京城援军今日晌午抵达,我们二人赶到时,他们已经开始……清理战场善后了。”那人顿了顿,屈起胳膊肘杵了身旁的同伴,示意他接着把话说完,“山谷之中南境叛军尸横遍野,血染成河,方彦君首级被取,高悬在南境驻军军旗旗杆上方——我们离开的时候,肃王的属下正在扛着旗杆四处问责,降服者候审,拒不顺从者……斩首示众,不容辩驳。”

    漫山遍野的猩红碎尸恍然间似是重现在眼前,两个黑衣人难耐地抽了抽鼻子,孰料原本从高台之上缓滞流淌而下的血腥味道随着骤起的疾风直冲天灵,腹中酸腐顿时涌上喉咙……

    乎噶尔被骤急的风吹得一晃,他挥挥手散退二人,视线在丛生的杂草尽头掠了一眼,被荒草中一动不动的绿光盯得怔了半晌——大抵是山间的豺狗,嗅着血腥的味道而来却不敢妄动。

    乎噶尔搓了搓随意上药包扎的食指,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转身收回视线,招手示意手下的人先洒些火油点堆火驱赶山间猛兽,随即慢条斯理地溜达回石柱旁,歪头打量着被杨不留尚在滴血的腕间。

    割腕取血的时候人还清醒着,杨不留奋力挣扎难以控制,乎噶尔几番下刀都没割在要害,腕间的血方滴满一碗——他彼时见这姑娘流血流得没了声响,还当她禁不起折腾流点血就断了气,随即无所顾忌地上前搭了搭她的鼻息,谁知这人似是蛰伏狩猎一般,竟狠狠地猛咬住他的指节,牙齿磨烂了他的皮肉,死死扣着牙关。

    “疯子。”乎噶尔翘着胀痛麻木的伤指掩着口鼻,似是极厌恶这鲜血蜿蜒的腥气,他垂眸搭着石柱上从她腕间浸染而出的妖冶血花,猛地扯住她的头发,恶毒地抵在石柱上,恨不得把她拆吃泄愤,咀嚼吞下,“你跟你母亲一样,都是疯子,叛离我主,背信神明,万死难辞。”

    杨不留艰难地掀了下眼皮想看他,无奈血流得太多,实在是攒不起力气跟他对峙叫嚣,只微微牵了下唇角,气声道,“……我不信你的神。”

    身后沾了火油霎时燃起的火堆“噼啪”作响。

    乎噶尔掀了面具,深邃的面容狰狞地抽动了一下,他怒目瞪着杨不留这张苍白得几乎泛着青色的脸,磨着臼齿道,“你不信……可有人信。”他大笑起来,唇角翘到一个诡异的弧度,“你知道安阳县有多少阿尔番丽的恶犬吗?你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早便散布过你是阿尔番丽唯一骨肉的消息,那些曾经忠主的恶犬怎么可能坐视不管?他们会生疑,会打探,会在肃王得知你失踪之后安排官府找寻你的踪迹之时确认无虞,你就是他们的信仰,是阿尔番丽留给他们的指引……现在戌时过半,等到子时祭礼,他们一定会出现——出来亲眼见证你的死亡……”他伏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个不停,“亲眼见证你的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杨不留耷拉着脑袋节省力气,没好气儿的哼笑了一声。

    乎噶尔耐不住她的耻笑,突然癫狂地扯着她的头发一下接着一下砸向石柱,火光在他背后跳跃着,似是被赋予了火神鹘突巴如尔至高无上的权柄,狐假虎威的自欺欺人。

    杨不留仅剩的那点儿力气都在嘲笑,也不知道谁才是疯子。

    月圆之夜一入轮回,野狼豺狗蛰伏在无以探及的林木深处,怒视着这一团张牙舞爪的火,和它背后那颗丑陋不堪的心。

    杨不留突然睁开眼,眸色涣散阴沉,惨白的月色洒在眉眼间。

    乎噶尔额角狠狠一跳——他忍无可忍地背身抽出匕首,正欲将刀刃抵在她喉间,一刀解决她的性命,正此一瞬,破烂的山寨大门前似是凭空踩出几声混乱的声响,突然冒出来一只猎狗狂吠出声,冲着一团火光叫个不停。

    乎噶尔心弦一紧,猛地转过身来,面具掩着半张脸,方问了一句“来者何人”,便见那猎狗身后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个人影,身着一套寻常猎户的麻布皮袄,抱住那弓起身子就要冲上前撕咬的猎犬,手忙脚乱道,“我是……我是山下的猎户……这狗追着偷鸡的黄鼠狼跑出来的……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那猎户只远远地眺了火光方向一眼,抱着猎犬自说自话地耷拉着脑袋转身要走,没跑出几步就被得令而来的黑衣人截断了去路,抱着壮硕的猎狗,退无可退。

    乎噶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甚觉不满,阿尔番丽的属下还没人露面,反倒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猎户,没头没尾的旁生枝节——他拧着眉啐了一口,撤回匕首收入刀鞘,歪着身子凑到杨不留耳边,嗤笑了一声,“赶巧,好歹也是巫女之后,给你找个陪葬的。”

    乎噶尔抬起手示以号令。

    山下猎户求饶不迭声地嘶声响起,黑衣人已经提起刀柄瞄准了那只龇牙护主的猎犬,将其团团围困无处挣逃。

    乎噶尔高声喝令,几乎同时,那位看似堂皇失措没命逃脱的猎户突然扯着下唇吹了一声长哨,他松了手,怀里紧拥着的猎犬“腾”地一声窜了出去,一口咬住一名黑衣人的喉咙猛甩着头颅,颈侧涌出的滚烫霎时喷了身旁人满身满脸。

    一行黑衣人一时无从应对,竟齐齐怔在远处,直待第二个人死在恶犬的獠牙之下,方才猛然一震,或起身奔逃,或挥刀抵抗。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又一声急促的短哨吹响,林中荧荧绿光如鬼火乍现,迅疾直奔高台而来——乎噶尔傻愣在当场,未及回过神来,几匹银狼已经将高台之上的黑衣人尽数扑杀,撕咬了几块血肉内脏,满嘴血腥涎水,不约而同地转向衣袍上沾染着杨不留鲜血的乎噶尔。

    它们似乎在忌惮着甚么,凄怆的短吠与长嚎交迭嘶响,喉间含着怒音,似躲似避地绕着高台凝眸张望。

    眨眼之间,乎噶尔手下的黑衣人便只余数人,悉数狼狈带伤。

    猎户轻蔑地瞥了那几名刀都拿不稳的黑衣人,俯身在身边满嘴鲜血残肉的狼犬头顶拍了两下,随即抖展褶皱不平的衣衫,大步上前,停在高台石阶上,左手压于胸口,仔细地在杨不留那张有几分肖像阿尔番丽的脸上审视半晌,登时感慨万分,热泪盈眶。

    狼犬感念其主,一声长啸做引,漫山狼嚎一瞬间彼伏此起。

    “吾主阿尔番丽,吾主阿尔番丽,吾主阿尔番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