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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风声初探

    天光乍破时分,凝滞的风潦草地掠过四方城。

    日头还不算灼人,潮湿的热气蒸得人头脑发昏,诸允爅方才驾马疾驰吹拂得遍身舒爽,然勒马落下的短短一瞬就笼了一身的薄汗。肃王微微皱眉,随手把缰绳甩给宫门口的侍卫,大摇大摆地踱进宫门,正撞见从兴安县督工返京的顾隐。

    顾府丞督工督得黑亮黑亮的,扭头看见肃王殿下,一口白牙笑得晃眼睛。

    诸允爅有点儿想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儿夜里。”顾隐规规矩矩地见了一礼,“挺急的,没去肃王府拜会,还望殿下恕罪。”

    诸允爅一扬眉,“怎么了?”

    兴安县一遭重建费时费力,顾大人此行回京,其实是来讨账的。

    懿德太子拿着户部的流水分毫不怠地查来查去,昭王又担着工部过往的过错生怕节外生枝,顾大人得抢在隆冬时节来临之前妥善安置城池百姓,白白净净的面皮又晒又烤蹉跎成一块黑炭,本可以递个折子汇报一二作罢的事儿,听闻肃王回京,难得洪光皇帝时隔许久能在朝会上露面,说甚么也要折腾回来一趟,把这堆压在东宫不见进展的琐碎悉数抖落在殿前,寻讨个解决留意。

    诸允爅揣着胳膊,觑着顾隐,一时没搭茬儿。

    还不到朝会的时辰,大殿之外三三两两候着朝中大臣,秦氏一党肃清之后少了挺多横行多年的老旧面孔,礼部尚书称病不在,六部尚书里三位换了人,阁中学士不是告老就是丁忧,留下来的都是疲乏憔悴身兼数职的冤大头。

    寒门出身的那几位进士书生肃王稍有耳闻,但殿试过后大多散在地方,看着都眼生,一根又一根挺拔地戳在适才同诸允爅见礼寒暄过的方何身旁——诸允爅顺风听了一耳朵,大抵是在忧心南境商会一家独大的隐患。

    这几根儿顶天立地的倒霉蛋说话也不背人,徽州郑家的公子就戳在那一小撮儿人头之外,捏着下颏煞有介事地听着。

    “温二呢?”诸允爅嗤声一笑,扭头扫了一圈儿没见人影,先问了一句,“你今日朝会上打算请奏之事,他知情吗?”

    “城门刚开就有人击鼓鸣冤,估计是安置耽误了些。”顾隐抿唇顿了一下,咂么出肃王语气里的不甚赞同之意,“我是昨夜方到京城,今早想同他商议来着,这不是因着有人伸冤误过去了……殿下有甚么话,不妨直说。”

    “京畿县府的事朝中鲜少殿前商议,问责与否,姑且轮不到你。兴安县半座城池毁在太子的错误安排之下,你这一五一十说出去,不擎等着招人恨吗?”诸允爅歪头斜睨了他一眼,声音压得几乎只余气息,“你今日特意赶回来,父皇自然知道你甚么意思……话能少说就少说,当然,不说最好。”

    许是拔除秦氏一党惹得朝中风声鹤唳,又许是大殿之上的歪门邪道当真随着秦守之的倒台坍塌不起,朝堂争论一改往常井然有序,南境商会的争议之事诸荣暻也饶有兴致地听了一听,郑家公子对答如流,甚至提了几个朝中督管商会的点子,一团混乱琐碎廷议了一个时辰有余就见了成效,退朝之前洪光皇帝撑在龙椅上眺见顾隐,随即收回视线,睨着懿德太子,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太子,兴安县的城墙工事何时才能验收啊?离入冬还有几个月,忙得完吗?嗯?”

    肃王前脚才离宫城,提溜着缰绳没走出丈余远就被岳无衣拖到了五军营。

    临近晌午烈阳高照,两人捡着阴凉的路绕得挺远,马也跑得不快,诸允爅在路上问了问京中生乱之后五军营里安置善后的情况,不便书信传达的安排岳无衣有一说一讲了一路,连带着后宫里因着秦贤妃遭了难的内侍宫女都捋了一遍。

    肃王关心此事事出有因。五军营并着禁军侍卫当中确有几位小将士出身肃王府,京中祸乱刀剑无眼,抛开官面上理该的安置,肃王府或多或少也是要过问的。

    “不留昨儿回来就差人问过是否有需要肃王府出面安抚的,该安排的一切妥当。”岳无衣提着缰绳慢悠悠地溜达,“别的不说,主子,你这讨媳妇儿的眼光一绝……”

    “少贫。”诸允爅笑剜了他一眼,随即正色道,“祁滨呢?你信里没提,他去哪儿了?”

    “皇陵。”岳无衣轻快恣意的声音登时沉下来,叹了口气,一五一十道,“虽然当初祁滨和手底下的将士按兵不动,而后又襄助禁军放行昭王和穆老,但太子有意问赏的时候,昭王殿下搪了一下——”少年郎一撇嘴,“原本五军营没打算交由我暂代统领,但后来皇上不知道听二殿下说了甚么,拖了一阵子就改了口,加官进爵倒是赏了,只不过人调去了皇陵,就这么做了结。”

    岳无衣这会儿提起此事还是一肚子费解,“昭王殿下向来忌讳在皇上面前说起行伍用人之事,这次也是邪了门儿了。”

    两人说话间翻身下马,疾行往主帐的方向去,诸允爅抬手免了一路上的礼数,沉吟良久适才开口,“祁滨当墙头草当得还算聪明,先按兵不动观望形势,又见京中另有布置,当即顺着你的安排行事——无声无息地以为无人能够察觉。”诸允爅哼笑了一声,摇头叹道,“但他既然起初围住宫城,也就意味着此人并未被秦守之抛开在外,无论真心假意,父皇都会介怀。论功行赏放他去皇陵算便宜他了……他手底下的人马呢?打散了?”

    “可不……北营、东海、辽东、北境,但凡军中将帅难对付的地儿都塞了人,下达旨意的时候还附带着捎了信儿,让他们好好练一练这些打起仗来就往后躲的少爷兵。”岳无衣话说半路噗嗤一乐,幸灾乐祸道,“老叶老方还没见着人呢,收到旨意就已经开始往外推了,谁都不想带新兵,跟着北境的军报带了两封陈情书回来,说等殿下做主。”

    岳无衣进了营帐就没个正形,扯了扯被汗溻湿的领口,抽了信笺递过去,“今儿刚解了宵禁的时候才送到。”

    叶胥方辰扯闲篇的话扫了几眼就笑着略过去,诸允爅捏着北境的军报,就着岳小将军隔夜的凉茶细细读了两遍,脸上没甚么表情——岳小将军偷看个陈情书也就罢了,加了封的军报不敢乱拆,眼巴巴地盯着肃王看了半天,“主子,怎么样啊?”

    诸允爅眉间短促地蹙了一下。

    野狼卫大抵是隐匿在商队之中,叶胥方辰只抓了个野狼卫的尾巴,折了一个斥候才探明乔唯回往王城的去向。北境西线近来祸端频发,齐老一病不起的消息在西域十国之中传得要比送抵京城的军报快得多,就连拓达这群狼也闻风而动,时不时地往西招惹一下——毕竟联姻盟约在先,西北驻军不堪其扰自要出面,西北边关几乎快草木皆兵。

    西北驻军的处境同北境西线的安稳息息相关,岳无衣拧起眉,啐了一口,“齐老一病,那群混账就开始叫嚣,这会儿派人来京,铁定没安什么好心。”

    诸允爅把信笺交给岳无衣烧掉,沉声道,“听父皇的意思,西域来人十之八九事先跟懿德太子有暗中商议,拿西北边关的安稳当做威胁朝廷的筹码。偏偏齐老病重,西北驻军军心不稳,这个时候西域无论提出甚么要求,朝中都不敢妄动。”他忽然顿了一下,拧着眉头苦大仇深地嘀咕了几句,“不该啊……太子究竟为什么要跟西域来往妥协呢?为了拿兵权的话,即便拿到了手,但凡西北生事,这祸端直接就扣在他的脑袋上,这不是后患无穷吗?”

    岳无衣捻着信纸烫了一下,“太子殿下不在行伍,八成无从得知西北祸乱的后果如何吧?”

    诸允爅不置可否,“这不是在不在行伍的问题……太子这么多年来虽为党争所缠,但并非急于求成的性子,他如今所作所为之事,与其说是妄图掌控兵权,倒不如说,他是在‘急’不择食。”

    岳无衣晃了晃脑袋,一头雾水没听明白,“急着拿握兵权,这不一个道理?昭王殿下调兵解京城之困颇得皇上赞赏,太子殿下又为文思齐的事儿牵扯,如今想借兵权抢占先机,这急不急的有什么分别?”

    诸允爅看了他一眼,沉重地摇了摇头。

    洪光皇帝整日窝在华庭殿当真是要不问世事退位让贤吗?

    当然不是,不止诸允爅,懿德太子、昭王殿下亦或是朝中重臣,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明镜,诸荣暻不过是因着京中乱局动摇了心思,懿德太子不通行伍之事让他太过介怀,他开始犹疑,这江山天下究竟该不该全权托付于懿德太子手里。

    或者说得直白些,诸荣暻在观望,观望这一场没了奸佞搅局的皇位之争,究竟谁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兵权兵符乃是家国安定的根本,太子争夺本无可厚非,诸荣暻惦记归惦记,却还不至于处处设防,最多也就暗中提点过问几句。

    然而凡事有度,一旦他察觉到东宫越位,这事儿就没那么容易含混过去了。

    太子行事太急了,急迫得像是全然以为洪光皇帝已是日薄西山之势——诸荣暻怎么可能容忍懿德太子这般另有盘算的觊觎,甚至不论后果的得寸进尺。

    终归多年血脉兄弟,诸允爅虽有防备之心,却难免犹豫,他耷拉着脑袋把指节捏得“咔哒”作响,许久之后猛地掀起眼皮,忽然道,“长公主染病之后,可曾传回来甚么消息?”

    岳无衣愣了一下,一拍大腿蹿起来,“主子是怀疑,西域那群人是拿长公主威胁太子殿下?”

    “难说……”诸允爅起身一抖衣袍,兀自踱到书案旁提笔展纸,“乔唯回了北境,又在京城留了后手,镇虎军这阵子怕是要全线警戒了……至于西北,先探一探风声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