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闺探 » 第三百三十五章 北境急报

第三百三十五章 北境急报

    洪光二十四年,白露落霜,朝会之上守旧老臣抵不住清袖新锐眼光宏远的商讨布局,制约商会的纷争僵持了几日,末了以明文条例认定宝钞可抵部分人丁赋税流通,商贾世家亦可凭宝钞纸币考量闱试优待录用落下帷幕。

    此法例算不得长久之计,但宝钞如今明令禁止无节制的印刷挥霍,另有商会从中协助周转,朝廷最起码能挣得几载充裕家底,日后条律随改随新,商会朝堂必然还要从长计议——然而单就现状来看,商会所求不过在朝堂之上不至于被牵着鼻子走,庙堂之上惦记的无非是国库里这点儿家底,也算落了个各取所需。

    南境郑家起初并未带着得以事成的期望而来,各地商会渐有起色不假,但毕竟势力零落,想当初南境州府驻军联手挟制都难破开桎梏,如今但凡朝廷咬死了要刮皮挖骨,他们大抵只有迫不得已咬牙接受的份儿。

    能同方何及其身后一众赤诚坚毅的书生接触商谈实非预料之中。

    文人不齿于商贾,商家也多半认定书生尽是酸儒,杨不留把这两伙差不多算得上势同水火之人撺掇到一块儿的时候,琴阁里那三位老板端着酒杯啧啧称奇——给寒门学子找靠山这事儿一般人做不出来,稍显缺德不说,其实后患无穷。但这剑走偏锋之法捏住了底限也是好事,最起码北明王朝近两年积弊太多,姑且是个缓兵之计。

    商会代表出城时正逢秋雨疏疏,杨不留像是送走了一堆麻烦似的,兀自松了口气,看着雨势不减,索性也不急着赶路回府,拉着林柯在城门口的茶棚里避雨。

    小林柯坐立不安满怀忧虑,磨磨唧唧地犹豫了半天开了口。

    “宝钞并非未曾流通,如今刨开国库的家底把这纸片子重新流通于世,难说会不会重蹈覆辙促成当年贪污舞弊之风——”

    杨不留破天荒头一遭瞧见这位惜字如金的小闷葫芦噼里啪啦地说话,瞪圆了眼睛愣了半晌。林柯登时心慌,以为是自己冒然多嘴,一下子噎住,抿着嘴不出声了。

    杨不留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觉得这是在借商会之手,鼓励贪官污吏?”

    “……嗯。”林柯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解燃眉之急无妨,可日后呢?”

    杨不留答非所问,“你知道当初推行印刷流通宝钞的人是谁吗?”

    林柯没明白她这是甚么弯弯绕,默然摇了摇脑袋。

    “秦守之。”杨不留顿了一下,转动茶盏慢条斯理地比方道,“就好比在行伍,宝钞就如同玄铁刀刃,兵器而已,镇虎军拿着它就是抵御外敌,拓达拿着它就是肆意掳掠,宝钞本身只不过是个流通交易的依托而已,问题是谁去操控它,拿着它又是为了做什么。”

    林柯一知半解,心有不甘,“但当初闻戡都拿着玄铁刃也是抵御外敌,可后来……刀刃还是对向了辽东百姓。”

    杨不留笑了笑,没否认,人心并非不动磐石,时势变换,难说会不会有人走了偏颇,“一来商贾世家不尽然是目光短浅只知铜臭的贪婪之人,南境商会在官府跟前吃过苦头,得寸进尺的事没那么好做,朝廷牵制商会商帮,只消拿捏住其中势力范畴最广的那一个便是,比如郑奕;二来,此番主张流通宝钞协同商会的文官尽数是白手起家的寒门学子,他们能走到如今得来不易,爱惜羽翼还来不及……况且,这本不是一蹴而就便可流传百世的律例,修正不可避免。”

    杨不留一扬眉捎,余光瞥见躲在城门底下的那辆马车,不自觉地顿了顿,“方何一众在秦氏一党倾翻之际应承下跟商会商帮同盟联合,少说也要给自己盘算个十年八载的出路来,难道要滞步不前不成?”她略微沉吟,随即端起茶盏示意稍显恍然的小林柯留神那驾马车的方向,“我怎么觉得,那驾车从咱们两个出城就停在那儿……”

    林柯似是方才只顾着纠结商会的麻烦,凝眉沉思了半晌才循得这马车的来处,不太确认地嘀咕了一句,“好像绕过西市的时候,这马车就出现过——”林柯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要偷偷查问一下吗?”

    偷着查问无外乎暗中设绊强行逼供——这根在肃王府五军营里养得笔直的小树苗跟了杨不留没多少日子就惦记着不走正道,杨不留有点儿啼笑皆非,觉得自己好像潜移默化的误人子弟,连忙摆手,“偷鸡摸狗暗地里下套的事儿让陆阳他们做去,留神有这么号人物就成。”

    就在这时,林柯未及撇着嘴不情不愿地应下,抬眼忽然望见官道之上马蹄踏雨飞奔而来。

    杨不留听见声响扭头远望,只见一前一后两匹战马飞驰破雨而来,远远一望未着铠甲,渐行渐近却见两名将士腰间皆系着镇虎军的虎头令牌,疾行无暇。

    “这不是——天乐?镇虎军斥候不去五军营,怎么直接进城了……”杨不留心头一颤,霎时敛起眉间,“林柯,回肃王府。”

    筵席生乱猎场惊魂,鹘仁达虽然得以在这两次混乱之中安然无恙,却也十分知趣的安生了些日子,适逢朝堂为商会纷争焦头烂额之际,平日里不是窝在驿馆,就是在鸿胪寺的随行之下溜达溜达集市,起初咄咄逼人的协商致辞像是抛诸脑后,许久不曾提及。

    诸允爅每逢朝会就在殿里掰着手指头念叨道德经,一点儿也不想掺和到这一叼满嘴毛的纷争里面去,今日朝会散去,照例带着规矩读书下课的嘉平王殿下跑到练武场撒欢儿。

    孰料,奔马还没跑上几圈儿,秋雨便淅淅沥沥地沾湿了头顶。

    诸允爅风里来去倒不在乎这朦朦胧胧的秋雨,嘉平王也跃跃欲试,想难得在雨中试一试骑射的身手,但捱不过老林火急火燎地催着这两位金贵的祖宗歇息——诸允爅总不好让一个小老头儿跟他们在雨里耗着,只得揪着诸熙跑到肃王府武场的军帐里换身干爽的衣裳,教他沙盘演习。

    肃王府练武场的军帐里不住人,诸允爅以往难得回京时也不乐意见天儿地对着这满眼的黄沙城池苦大仇深,帐子里的衣裳纯粹是因着杨不留嫌弃他每每在练武场上闹得一身臭汗回来就要粘人,提前备着让他换洗的。

    肃王的衣裳嘉平王穿着直晃荡,小少年蹦着高的把帐子里那套铠甲欢呼雀跃地招呼到身上,坠得他耷拉着个肩膀。

    “好重啊。”诸熙甚是新奇地提了提肩甲,摘了有点儿碍事的兜鍪,低头摩挲着胸口坑坑洼洼的旧痕,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混账莽撞,哽了一下,怯生问道,“……这好像是东海驻军的旧甲?”

    “嗯,现在新制的盔甲比这个好多了,锁子护心镜都有。”诸允爅随口一答,恍然察觉到什么似的搭了诸熙一眼,大致猜得出这小子许是被甲胄披身的寒凉彻骨和尸山血海压制于身的凄楚震得一时不敢妄动。

    他笑了一下,舔了舔臼齿,漫不经心道,“这套甲不是我打仗的时候穿的那套。东海一战下来,玄甲都成了废铁,早扔了。这是穆老训我的时候穿的,上面坑坑洼洼的都是被穆老连打带踹踢出来的。过来,瞧着这个山隘口——”诸允爅拨开沙盘上乱作一团的骑兵俑和步兵俑,捡了几个丢给穿着旧甲行动不便的嘉平王,“地势就依着沙盘,现有拓达敌军十二万,我方骑兵先锋,加上步兵一共给你十万人马,怎么破?”

    诸熙一怔,揉了揉方才被木俑砸了一下的鼻梁,“……地势不算险峻,兵力相差不算悬殊。”诸熙掀起眼皮看着他三皇叔,试探道,“强攻?”

    诸允爅不反驳,“拓达阵前上强弩,骑兵难破,出师不利,怎么调动?”

    “怎么还有强弩?”诸熙慌了一下,抻着胳膊挪了木俑的位置,“那步兵盾阵上前,侧翼包抄……”

    “侧翼上步兵?跑过去送人头呢?”诸允爅咋舌,一巴掌拍在诸熙的后脑勺儿上,瞧着他换了骑兵俑适才继续道,“骑兵偷袭,盾阵机动缓慢,侧翼牵制,山隘口人手不足,拓达趁势强攻,怎么办?”

    “唔……退守阵线,把拓达先锋的精锐引过来。”诸熙抿着唇入了神,“侧翼合围,把拓达的追击横向截断。守住山隘口,然后……”他点了点被退守阵营和骑兵围在正中的红靶子,“清剿敌军先锋。”

    诸熙强压住还黏糊着少年稚气的嗓子沉声开口,说完话又偷偷掀起眼皮看了沉默的肃王一眼,似乎是想得个诚心夸赞或是苛责指点,“三皇叔,不问然后了吗?”

    诸允爅把目光从沙盘上抽离开,深沉地落在嘉平王瘦弱的肩膀上,“你觉得呢?敌军因何会穷追不舍?即便如你所愿,又有几分胜算?能围剿掉多少敌军先锋?十万人马预估了多少伤亡?”

    肃王这三言两语铿锵落地,诸熙便当场震在那儿,眼眶滚烫,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瞬息之间,没想那么多。”

    “我不是为难你,这个情形,差不多就是当年我在北境打的第一仗,当时比我给你的先决条件还恶劣一点……你这么个打法,镇虎军是能硬磕下来的,艰难点儿,但是没问题。别慌,带兵打仗的时候没机会让你犹豫反悔,十万人的命拴在你身上,你不能犯怵。”诸允爅抬手在小郡王的头顶胡噜了一把,笑声道,“比我强多了,我在你这个年纪还见天儿挨罚呢。”

    诸熙敬重肃王是一方面,但平日里也不少听说当年肃王殿下年少时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倒霉事儿,不太想跟他当年的三皇叔相提并论。嘉平王撇了撇嘴,垂眸搭着沙盘,像是一眼望见了模糊不实却无边无际的血海尸山,“三皇叔,你是不是不放心北境?”

    “鹘仁达这次来京你也见到了,西北齐老危重,拓达那群疯子保不齐正瞄着西域十国的动静打算趁乱滋事呢……不过我急没用,你爹和你爷爷不让我走,我即便在应天府里闹翻天也出不去。”诸允爅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一声,扭头招呼着让诸熙把那身死沉的甲先卸下来,“你也不嫌沉——怎么着,打算回去替你皇叔我美言几句,把我扔回北境去?”

    诸熙默默地揉了揉鼻子,十分恳切地看着肃王,犹豫着问了一句,“我其实一直以为,杨姐姐做这些事帮你,是为了——”

    嘉平王话说半路,军帐外忽然传来马蹄纷飞踏雨的声响,诸允爅霎时敛起脸上轻快的笑意——声音从练武场的后门的方向传来,应当是镇虎军斥候急报。

    他拨开满脸莫名的小少年,迎着帐帘方迈一步,便听帐外高声唱报,“报!北境急信!”

    诸允爅额角一跳,急召斥候入内,凛着目光认明来人是齐天乐,余光觑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嘉平王,沉吟片刻,沉声问道,“北境何事?”

    齐天乐眼尖,瞧见嘉平王并未屏退,吞咽了一下措辞方道,“同行斥候已经急报入宫,野狼卫有动,关口递了文牒,拓达——要出使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