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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所求为何

    链锯号停留在了无光海原的一处角落,在无光海原,一切颜色都失去了意义,链锯号关闭了她的探照灯,和这里的黑暗融为一体。在她的腹腔中,船员们用着各种的酒精麻醉自己,试图让自己忘却同伴的离去。

    医疗室里,瓦西里的尸体被安置在一辆冰冷的平板车上,他的义肢已经被卸下,此刻的他显得十分平静,苍白的皮肤好像一尊破损的大理石雕像,田成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参与楼上喧嚣的葬礼,他记得自己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那些尸体,喜欢看他们平静而安详的模样,而不是像生前那样被各种琐事折磨,又或者是屈服于黑暗的恐怖统治之下,当他们死后,他们会陷入彻底的平静,那是不属于木卫二的平静,是永恒的美丽。

    田成轻叹一口气,站起身,将瓦西里的遗体带向他最后的归宿。当他打开医疗室大门时,他看到陈潜站在他面前,手中握着一瓶田成配的烈酒,双眼通红,陈潜的左手突然一使劲,把整个板车都推回医疗室。

    “坐下。”浓重的酒气从陈潜口中窜出。

    田成有些头晕,他从来没见过陈潜这样失态,哪怕是作为“先驱“之一的瓦西里的死亡,也不应该让他醉酒到这个地步,田成之前的一切分析都表明,陈潜绝不会被这样的小事击垮,他曾经在无光海原和那些分离分子作战,这样的伤亡对他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他不应该像一个新手那样崩溃,但田成还是听令坐下,他看见陈潜的眼中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跟着我来这下面。“

    “陈潜…我们之前说过这些了……”

    “为什么!“陈潜大吼到,没有理会田成的回答,“瓦西里是因为蠢!他像一个傻子那样相信我,相信他的船长,‘先驱’本来应该是整个人类中的精英,他们有超凡的智慧,丰富的经验,卓越的身手,他们能在联盟的任何领域大有成就,那些离开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先驱’,瓦西里和弗里曼,他们俩什么都不是!“

    “舰长…你喝醉了……”

    “他们完全不是用理性在思考,他们就是简单的相信我,相信我会给他们带来荣耀和胜利,但我不行啊……”陈潜的眼泪从红肿的眼眶流出,“我就是个混蛋,我利用他们的信任,我把他们带到这个地方,第一位‘先驱‘啊,他是我和弗里曼创立’先驱‘后第一个加入的人啊,我害死了他,我还会害死你们其他人的。”

    “舰长,我知道你很自责,但是……”

    陈潜自顾自继续大吼着:“蛮子,还有杰克,他们是无处可去,联盟的其他地方不会接受他们,杰克就算死也不会放弃他视为支柱的AI,而蛮子更是会被关进矿场,用无尽的劳动偿还他这辈子哪怕最小的罪孽;而W,这个疯子连他自己为什么上来恐怕都不清楚,我还得小心看着他,不让他哪天把我的船给炸了!”

    田成干脆选择了沉默,因为他知道现在任何劝解都是多余的。

    “而你,”陈潜的眼睛突然一亮,好像他从来没有醉过,“我看不出来你在这里的理由,你没有任何理由跟着我们来到这样的死地,你是聪明人,田成,你和我素不相识,不会因为可笑的忠诚而呆在这里,也可以在联盟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那你为什么还要加入我们这群疯子,为什么要来到这样的深度?”

    “因为我想要知道怎么面对死亡。”

    陈潜紧绷的面容舒展开来,很显然,他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你是什么意思?”

    田成苦笑着,陈潜这是才透过自己因为酒精而模糊的视野看到田成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几乎都要满溢出来,直到把陈潜整个吞没:“一年前,我被诊断出胃癌,作为一个医生,我知道,自己已经被判下了死刑,也许在曾经的地球,这样的病变还算不上什么绝症,但是到了木卫二,没有什么东西能救得了我,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让小部分人长寿而准备的,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你知道吗,我哪天拿着诊断书,我的全身都在颤抖,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抖如筛糠,我这辈子没喝过酒,没抽过烟,我每天都会抽出时间锻炼,但是,就在我35岁生日哪天,命运给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我还是试了很多方法,为了活下去,我甚至跑去找巫医……你能想象吗,一个医生,一个现代医学的使者,跑去找巫医!我憎恶自己的模样,所以放弃了挣扎,慢慢地,我想着,我应该去面对死亡,我应该接受它,和它和解。

    但是我做不到,对我来说,我自己的生命就是一切,整个联盟,从课本到政治宣传,再到舰船设计,都在告诉你,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加重要,那么,当死亡已经近在咫尺,我该怎么面对呢?联盟没有办法给我答案,我的家人,朋友,他们都告诉我,你要活下去,但我真的活不下去……

    所以我来到这里,这艘赴死之船,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去死,你们又会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死亡,但当我打开瓦西里的面罩,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对,他和我当初知道自己得癌症的时候一样惊恐,他在恐惧死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害怕,我本以为,这样一个英雄般的人物,能够忍着剧痛修补船体,甚至死都尽量死地无声,他会告诉我:‘死亡并不可怕,只要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你要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但他没有告诉我这些,他死前的表情告诉我,死亡很可怕。

    舰长,你有什么答案吗?“

    陈潜陷入了沉默,整整三分钟,他们之间出了从楼上传来的噪音之外,就没有任何声音,当陈潜终于开口说话,他已经把手上的酒瓶放在一边,他的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好像他在回复那些潜艇的例行检查:“死亡的确可怕,田成,但有很多东西远比死亡可怕……在地球,有一本书叫做《理想国》,书里说,有一群被关押在洞穴里的人,每天只能在黑暗中看到火炬的投影,他们以为这就是这世界的一切,并以此满足,他们选出最能预测那些投影变化的人,给他奖励,封他为智者,他们就这样生活着。

    有一天,他们中有一个人爬上了洞穴,他看到了外面的景象,那是一片美丽的土地,也许你对土地没有什么印象——那是一个巨大的站点,但是地板是由厚重的泥土和石头组成,泥土是松软的,就像那些人造海绵,但是又比他们坚硬,可以让你自由行走,上面生长着各色各样的植物,那些植物是绿色的,但是不是那种腐朽的,恶心的绿色,那种绿色会让你由衷地感到放松,想要躺在那些绿色里防空大脑;长着美丽犄角的四足动物在这些泥土上行走,他们对人类没有任何攻击性,反而会主动向你靠近,远处是一颗名叫太阳的巨大火球,散发出的光芒让人不能直视,远比一万根LED更为明亮和温暖,周围回响着的不是单调的潜艇噪音,而是音乐,由那些小小的,长着毛的生物所唱出的歌谣,他们同样友好,在那个世界,没有随时想置你于死地的异种,一切都是友好而美丽——他看到了这样美丽的景象,但是又被突然扔回那个洞穴,他告诉自己的族人们这个世界的景象,但是他们认为他疯了,那些智者更是要杀死他,保住自己的地位。

    他在死前也是惊恐的,但是他惊恐的原因是因为他再也看不到那个美丽的世界,如果能让他再看上一眼那样的世界,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会面带微笑。田成,我看过那样的世界,在梦里,我见过那个名叫地球的世界,一个声音告诉我,我要去渊洋之底,去那里,就可以回到那个世界。我知道,这一切都很荒谬,但是现在,木卫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都是那些虚假的投影,我看过洞穴上的世界了,联盟就是我的洞穴,我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

    他缓缓举起腰间的异种杀手,对准自己的头颅,缓缓扣下扳机……

    田成用出他这辈子最快的反应,拍掉了陈潜手中的枪,陈潜的右手显得出奇地无力,不如说他从来就没有下定开枪的决心;弗里曼也突然从医疗室门外冲进来,一把抱住陈潜,陈潜没有过多的挣扎,只是缓缓地瘫倒在弗里曼身上,好像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一堆空壳……

    当陈潜再次醒来,他看到弗里曼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床头柜上是陈潜的船长帽和他的徽章以及那把阴冷的“异种杀手“。

    “反应堆的燃料不多了,如果现在还想回去,最好赶紧下令返航,你还可以当个联盟的优秀舰长,“弗里曼双手一撑,向着舰长室门口走去,”如果还想继续,就把那些东西穿上,那些人都在背后看着你呢,要有个舰长的样子。“

    陈潜感觉自己全身酸痛,但还是缓缓坐起身,身上的船长服并没有脱下,上面还有一些酒渍,他拿起船长帽,再次将它戴在头上。他好像隐约听到弗里曼说:“我知道你不会回去。”

    随着弗里曼的命令下达,沉睡的链锯号再次启动,向着最近的站点——勇气站——行使而去,酒吧的吵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潜艇单调的噪音,单调而永恒。

    陈潜双脚踏地,猛地起身,熟练地把异种杀手再次别到腰间。他曾经的左轮被放到了衣柜的深处,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使用他,又或许那一天它能救陈潜一命。

    田成将瓦西里的骨灰和哈蒙的一起,放在导航室声呐下的小柜子里,骨灰盒是纯黑色的,在铁柜的阴影中隐藏着,好像它们从来就不存在,但是它们确实在那里,指引着链锯号一路向前。

    陈潜走到门前,在船长室门后,是一面镜子,在镜中,他看见了联盟最年轻的上校,“先驱“船队的创立者,看见了那个曾经在曙光站发誓要前往渊洋之底的年轻人,看见他向着哈蒙递出那瓶酒的瞬间,他看见了陈潜,看见了木卫二的传奇。

    陈潜再次走到导航室,站在声呐界面前,一切都已经被弗里曼调整完毕,他所需要做的就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链锯号航向下个站点,好像一个旁观者,而不是他们的舰长。

    他打开麦克风,对船员们唱了一首歌,那是一首来自地球的歌,那是一首属于水手们的歌:

    Thereoncewasashipthatputtosea

    AndthenameoftheshipwastheBillyofTea

    Thewindsblewup,herbowdippeddown

    Oblow,mebullyboys,bl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