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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应当是少年

    今日有小雨。

    淅淅沥沥,清洗了整片天地,远处的山里褪去了往日的绿灰色,变成深邃的墨绿。

    天不亮时,王保正和大牛早早便来到了王仙芝的院里。

    “这样盖着,雨不大,应该没事。”

    王仙芝放下了手里的稻草,脚边的柴车仔仔细细的盖满了遮雨的草料。

    “行,走着,大牛你和仙芝跟着就行,我在前面拉车。”王保正把装满糖的柴车一拉,他是做力气活的,这点分量自然不在话下。

    大牛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顾别酒的眼眸里满是担忧,她主动的拉起王仙芝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揣摩“注意安全,早些平安归来…”

    “放心吧。”王仙芝揽过她,闻闻她的头发,轻轻在她额头一亲“你在家里安心等我就行,不会出事的。”

    “嗯…”

    ……

    细雨微风,凉意习习。

    一路上三人话不休,大牛最是兴奋,看着他难以压抑,不自觉流出的激动,王仙芝笑道

    “大牛,好事多磨,越是值得高兴的事,就越得耐得住性子,得要沉得住气。”

    大牛朝他嘿嘿一笑,随即凑到跟前“仙哥。”

    “咋了?”

    “俺感觉…你变了。”大牛环抱着胳膊缓缓点头“没错,是变了。”

    “哪变了?”王仙芝看他认真的表情,不由笑道

    大牛露出一副高深莫测之相“你以为俺啥也不懂啊,咱俩可差不多大,别小瞧人,仙哥,你原来在村子里,看着阔气,实际老叫大家笑话,被老东西的走狗欺负了还跟人称兄道弟,跟村子里的人不亲近,很生疏。”

    “那会大家都说,你是富家子弟,心眼里瞧不上穷人,我跟你搭过几次话,你可是瞧不上我,从来都不理。”

    “那现在呢?”王仙芝问道

    “现在?现在变了,跟原来不一样。”王大牛认真地思考着“现在像个靠得住的人,实在,聪明,而且俺能感觉到,你看俺的眼神都不一样,现在让人感觉亲切。”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王仙芝没想到看着憨厚的大牛还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大牛啊,人这种东西,很奇怪。”

    “人啊,是从出生起就是看不清自己的东西,看清楚事物,看清楚别人,都不是难事,唯有认知自己,是很困难的事情。”

    王仙芝轻叹口气“人一辈子有三劫六业,渡一次劫业长大一次,越聪明的人就越难跨过那道坎,因为聪明人总是比平常人更加偏执,更加容易忽视一些问题,也许聪明本身就是劫业里的一环。”

    “大起大落是人生常态,只有经过心海沉浮,才能淬炼出不一样的心境和心智,才能领悟真谛,感受到心的天地。”

    大牛似懂非懂,似乎理解起来有些吃力“好像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但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随即大牛又道“现在一说话就是大道理,像个小老头一样。”

    “…有,有些吧,哈哈哈。”王仙芝一滞,立刻发笑道。

    虽然他没切身实地的经历过前身的过往,但他还是有前身的全部记忆,这两世的飘零沉沦,早已让他的心境发生变化。

    他深以为然的赞同道“你说得对啊,哎。”

    “应当是少年啊!”

    “那你呢,说我像个小老头,说说看,你有啥远大的理想。”

    大牛闻言,表情变得有些低沉,他悄悄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高大背影,凑到王仙芝跟前,压低声音道

    “你可别跟俺爹说。”

    王仙芝一挑眉,听大牛继续说道

    “我想跟我爹一样!参军!当个将军,杀光那些奉贼!保护武朝的人民,夺回丢失的土地!”

    也不知从何拾起,武朝这个巨人开始变得摇摇欲坠,它挥出的拳头也不再是以前那样势不可挡,与奉元几十年来的摩擦碰撞,也让它更显得风雨飘摇。

    王仙芝是后世之人,他对于武朝并没有特殊的情感,过去虽然有奉元的贼军跨过边疆的抚州,进入到均州烧杀抢掠,但前身也从没有见过,只是听人说过惨状。

    残害百姓,烧杀抢掠,截杀男人,掳走女人,老人和孩子在他们手下也难留活口。

    他没想到看着普普通通的大牛,平日里连饭都吃不饱的农夫之子,竟然有如此的民族情怀。

    “有志气。”王仙芝敬佩道“如果有天,你成了大将军,那你也替我多砍两个奉贼的脑袋吧。”

    “好!等我当上大将军!肯定替你砍贼!”大牛兴奋的握紧了拳头,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

    神采奕奕,宛若新生初阳。

    只是。

    也许是命运丝线的牵动,又或许是天有意而为之。

    王仙芝从不可能想到,就是这句话,改变了他一生的道路。

    当然,那是后话了。

    ……

    今日行的早,赶到勋县城郊时不过中午。

    下雨的日子,整座勋县都有了种清冷的气质,原本稀少的行客今日干脆了无踪迹。

    城门口的守备缩在城门门洞里,抱着兵器搓手取暖。

    有三个人影从远到近,正推着一辆盖着稻草的木车。

    “站住,什么人?”有守备懒懒散散的过来,天气微寒,冷的他打着哆嗦。

    “军爷,我们是行脚拉货的,给城里的糖铺送货。”王保正把木车拉倒淋不到雨的门洞下,转头说道

    “糖铺?”守备吸吸鼻子,抱着长枪走了过来,瞧看了一下木车立刻道“敞开袋子,全部例行检查。”

    闻言,三人都心里暗暗一惊,上次也不曾如此,怎么这次要全部检查,都说阎王好办,小鬼难缠,这里面的白糖要是叫这些人发现,恐怕得惹一身麻烦事。

    “快点!磨磨蹭蹭什么!”守备不耐烦道

    “哎呀,军爷。”王仙芝心神一闪,上前亲切道“这位军爷,这天气正下雨,上面的稻草是东家装的,我们下人手粗,要是没绑好淋了雨,糖化了可没法交差啊!”

    守备瞥了他一眼,依旧冷冷道“那与我何干,说了,全部敞开,例行检查!”

    只见他走了半步,踢了踢装着糖的布袋,抬眼看着王仙芝道“运货的下人可管不住事,说于你,也没用,你只管打开就行。”

    王仙芝何等机灵,立刻听出了话里的别样意思,他靠近了些笑道“军爷,看您这话说的,咱虽然是运货的,但是东家信任咱,这批货还真是咱负责的。”

    “你负责?”守备眼睛一撇,眼睛转向别处,装作不经意的说道“啧,你们这贩糖的可是赚了大钱了,估计要缴不少税啊。”

    “是啊,还请军爷指点指点?”

    “咳,哪的话,巧的是前两天城里出去了一大批糖…”

    闻言,王保正和王大牛立刻如坐针毡,王仙芝的神情不变,眼睛微微眯了眯。

    只听守备继续道“人家那商队还算有些孝心,我听说那班兄弟各个分了些糖拿回去尝鲜,这玩意可稀少啊…”

    这话一出,王仙芝原本有些紧张的心立刻放松了下来,他面上嘿嘿一笑,心里却想着

    前几天?你大爷的,那不还是我们的东西吗!

    “哎呀,军爷们保家卫国,孝敬军爷是应该的。”说着,王仙芝不动声色的走到木车边上,从最外面解下了两个装着黑糖的袋子,然后又取下了一个稍微小点的装着红糖的袋子。

    前几天那五十多斤黑糖渣被练成了三十多斤的糖霜,与王保正家和自己家里都留了些,大约还剩二十来斤,十来斤红糖,剩下的则是更加粗糙的黑糖,本着既不浪费,也能掩人耳目,所以一并带上了。

    没想到,还真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