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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2)您好,月白居士

    时代的洪流从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滚滚向前;发展的脚步终不会倒退,从不停歇。邓观中了解苏月白的为人,也理解妹妹的一番情谊,他不想作过多干预,在后面没再为妹妹传递过书信或者话语之类,终是戚戚不得与!

    在1993年的冬季,香港商人李一鸣“三来一补”的公司由于企业结构显现出越来越多的问题,逐渐不适应时代的发展,在时代的洪流中也是慢慢被淘汰。

    至于苏月白与邓观中一起有参股的百货商店,随着商贸业的发展,其弊端越来越明显,商贸流通产业基本是“散、小、差”的状况,任你如何精美包装,也只是一个噱头。邓观中在结合台湾香港一些先进商场百货的发展规律之后,觉得这疲软的现象,难以逆转,将会是衰落的起步。与其被钝刀煎熬割肉,不如快刀斩乱麻。他与苏月白商量一番之后,决定马上退出商品百货的股份。苏月白似乎是非常不舍,毕竟这百货店的现金流这么大,而且现在仍是持续盈利当中,未到最后,难言盈亏。

    邓观中对他一番解释:生意投资就是下意识的赌博,在这赌博的过程,需要给自己设置一个边界成本。本身我们没有贷款融资创业,这已经是很小的成本,我们一直没有触动到这个边界成本。现在不仅成本在,还收获了另外一桶资金,我已经满足。我劝你也一起抽身离开,一是因为这场赌博,已经有许多参差不齐的人混了进来,行业逐渐被搅浑;二是百货行业终究是传统行业、夕阳行业,被时代淘汰,是迟早的事情。

    苏月白在听完之后,一番权衡斟酌,也是决定退出商品百货的股份。他手上突然变现了一堆现金,心里却是蠢蠢欲动,不知该将这些钱投向哪里好!并且现在厂房没人承租,空了起来,他特别想投资“三来一补”的企业,毕竟地是自己的,再怎么亏也不见得会亏到哪里去!

    李一鸣看在眼里,是一直劝着苏月白别再碰这落后淘汰的产能企业,并且在不久之后,他在勤创茶楼组了一个局,约了苏月白与邓观中聚在一起。这顿饭从傍晚吃到了午夜,在中间时候,黄大发插了进来,参与进这个饭局。原来李一鸣组这个局是想拉股入伙,一起投资开发房地产项目。此时的房地产行业正被宏观调控,低迷一时是不可改变,这时却正是拿地的好时机。他说土地资源是有限的,财政需要税收,人口只会越来越多,商品房项目势在必行。参照香港房地产的一些发展规律,低迷时拿地,横盘时建房,高位时卖房。他又说想以较低的成本搞到地,苏月白与黄大发两人为本地人,会产生关键的作用。下角村是一块热土,两人在下角都有一些土地,只是要拆除厂房和茶楼,有舍才有得。

    一开始黄大发听到要拆除茶楼,那是极力反对,但是听到建成商品房之后,小区四周一二楼都将会建成商铺,并且能拥有自己的商铺,能重开茶楼的金字招牌,仿佛未来真是一片蓝海。

    苏月白正愁现金没处投资,李一鸣和邓观中又同时给他画了这么一个大饼,从古至今,有个房子才有个像样的家,这是国人永远改变不了的思想,所以参与投资是没什么好犹豫的。

    四人就这么敲定,一起携手开发房地产项目。

    苏月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厂房被拆除,接着是倒塌的茶楼,那个曾经享誉鹅城的金字招牌,心里可是十分不忍。当他把手上的现金投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命运却是和他开了个玩笑。他的妻子患上了难以言状的病患,在本地医院初诊是肝癌,为早期发现;再去省城医院检查,也是同样说法,是确诊为癌症了。他一开始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妻子,这个与自己相伴相爱十多年的糟糠之妻,命运怎会这样子对一个善良之人。倒是他的妻子微笑着开导起他,生死不由命,富贵不在天;既然来了,那就得乐观对待,她会以积极的心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命运作斗争。他这才揽着妻子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离开医院。

    而在邓观中那里,苏月白又收到了邓茹芸的一个信封,里面只有一盒录音磁带。时隔两年有余没有联系,为何在此时又会收到她的信封?邓观中将磁带放进录音机里,里面发出一个沙哑难听的女声,如母鸭昂叫、似声嘶断线。他对苏月白说这是他妹妹的声音,她的喉咙已受损,再也不能唱出天籁的歌声了。她在驻唱的酒吧被朋友灌酒毒坏嗓子,此事对她打击非常大。他已安排她去美国治疗,并且安排她在那里进修学习。

    苏月白听了,感觉甚是惋惜,只是此刻的他哪有心情去考虑邓茹芸寄给自己磁带的意思。他顾虑的是眼前的妻子,不幸染上这个疾病,只能逆来顺受,配合医院治疗,尽力缓解她的精神压力和疾病痛苦。他每隔三两个星期都会陪着妻子去省城大医院治疗,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有一年多,不仅是伤财,更是伤神。他的大资金因为压在房地产项目上面不能套现,以至于在省城的治疗费用是慢慢变得捉襟见肘。

    医院的主治医生已跟苏月白成为朋友。他看在眼里,感叹他们夫妻两人感情深切,同时无奈这疾病的可怕。幸亏病人的病痛有所缓解,情况说不上好转,但起码没有继续恶化,嘱咐两人暂时不用这么奔波,可以在当地医院住院观察。

    苏月白两夫妻在听取医生建议之后,便选择回到了当地医院住院观察。又过了一段时间,则是可以出院,回到了家里面做辅助治疗。苏月白趁着这会有空,才抽身忙碌于地产项目,施工过程尚算顺利,但行业仍旧是持续低迷,成交量小,导致资金回笼困难大。

    事实上在市面当中,已经出现了许多烂尾楼和闲置土地,捡现成的比在建的可是便宜得多。李一鸣和邓观中是实力雄厚,所以两人在市面上成功捡漏了一些其它开发商的土地资源。而苏月白和黄大发也是多得两人的扶持,一起将四人合作的新建楼盘成功封顶。

    黄大发要了四卡相连的店铺,分别给了另外三人各一成干股,他又重新干起了茶楼的生意。苏月白个人账面没什么现金,并且因为妻子病情的原因,已是接近掏空整个家庭积蓄。从她患病至今,已是抗癌接近三年。她能坚持继续存活三年,就连医生都觉得惊叹,毕竟他们对这肝癌的预期寿命是万分清楚。大多数的预期寿命是1到3个月,有综合治疗的是1到3年。

    但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人类在病毒面前总是显得这么弱小无助和苍白无力。苏月白的妻子终究是敌不过病魔的伤缠,她的病情逐渐恶化,经常会出现腹胀,肝部区域疼痛。再次去省城医院检查时,医生不得不无奈地摇头叹息,暗地里对苏月白说,病危通知书他一人知道就好,好好珍惜其妻子生命里剩下不多的日子。

    苏月白听后,眼睛望向窗外的远方,高楼林立,细小的灰霾让天空显得迷蒙;汽车穿梭,如上了电池的玩具一般规则行驶。他心灰意冷,事业上停滞不前,但这也算不上是什么样的打击,钱没了可以东山再起;只是他善良的妻子,伴他走过人生许多坎坷、困苦磨难的岁月,她的生命、她的灵魂、她的情感,这些都不是金钱能衡量的东西。

    夫妻两人又回到了惠州,此时正是1997年的春天。这是一个不幸的春天,我们祖国的一个伟人不幸离逝,全国人民都陷入了悲恸之中。

    苏月白的妻子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平时是非常关注国家大事、时事政治,并且对***同志可是无比的仰慕和尊敬。此刻听到这个消息,她本身腹腔里沉滞已久的胸闷突然内涌外翻,一口鲜血直从她的嘴里狂喷出来,洁白的地板顿时被鲜血染红。吓得苏月白马上拨打120的急救电话,及时送进当地医院。那边刚办理出院,这边就马上办理入院,真是天意弄人!

    而在第二天的凌晨时分,惠州发生了3级左右的有感地震。苏月白的妻子从昏迷当中苏醒过来,看见丈夫在床边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东西,似是对地震毫无感觉。她有气无力地对丈夫说是地震,得快点出去外面。此时病房外面的走廊也确实是熙熙攘攘得乱成一锅粥,而窗户外面更是有家畜乱叫的声音。两人这才不慌不忙地一起携手走出病房,来到医院的大院空地,与众多病人待在一起。幸亏地震没有再持续,也没有余震,不过他们依旧在大院空地呆到天亮。

    苏月白的妻子问丈夫刚才是不是又在写诗。他抽出口袋的纸条,上面也确实是写了一首诗。他给妻子念了起来:

    山河无恙伟人逝,天下太平丰功绩。

    春天里来百花开,蝶飞蜂鸣自然来。

    慈祥笑容仍常在,世世代代永记载。

    一朝成为天三星,众人皆晓故人来。

    苏月白又在妻子耳边轻轻地解释了诗句的大概含义。他借着昏黄的灯光,深情地看着妻子,苍白无色的脸庞、憔悴万分的神情、苟延残喘的呼吸,此生得此佳偶,甚是万幸!而他的妻子则是有气无力地小声哼唱着《春天的故事》,伟人驾崩,大地惊雷!

    接下来的日子,苏月白的妻子在医院硬是与病魔继续抗争了三个多月。在她弥留之际,已是控制不住体内鲜血,不断从口中翻涌喷出,往事如烟,世人奈何!

    逝人已矣,入土为安。苏月白为双眼闭目的妻子全身上下换上了新装,梳理了头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白布完全遮盖,然后被抬走。此后,他因为伤心过度,一度忘记了日夜黑白、现实梦里,并且是味觉失常、眼里无光、头发蓬乱,整日一个动作恒久不变,是木头,是一湖死水!

    无数个日夜无声无息地悄然逝去,当冬天来临的时候,邓观中主动上门找到了苏月白。他看着对方邋邋遢遢、头发蓬乱的模样,一声叹息,用命令的口吻喝着对方,好好整理一下自己,一起去外面吃个便饭。

    苏月白拉开窗帘,望着窗外,树欲静而风不止,水欲清是波澜起。他也叹息一声,是该出去外面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便答应了邓观中的邀请。

    两人选择了一家比较清净的素菜餐馆,点了三个小菜和一个清汤。邓观中首先跟他聊了一下地产项目发展的一些事宜,行业还是持续低迷,在政策松动下,似乎又有点起色,还需要耐心等待。苏月白没说什么,他的资金已是沉压太久,妻子已逝,仿佛是财散人去、家道中落的感觉。

    邓观中接着说,他妹妹邓茹芸在几个月前已来了惠州这边,一直在筹备着一家书坊的开业。她此前在国外疗伤之后又回到了台湾,但是她的歌唱之路一样过得不顺利。签约了一家小传媒公司,经常是居无定所地被安排演出,代言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广告,经纪人时不时会私下安排她去一些酒吧走穴。她有一次还被她的经纪人出卖,差点在酒店被人性侵,自那以后她开始患上了抑郁症,虽然是轻度的,但也是经常失眠、情绪低落。在今年早些时候她的合约才到期,他劝她过来大陆惠州这边追求另外的事业,这不几个月前才到了这里。

    苏月白对此没什么感觉,他不知道邓观中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也没心思去猜是什么意思。他已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仿佛看淡一切。

    两人吃到最后,邓观中才说他妹妹的生意很快开业,到时会发请帖邀请他到场一起庆贺。

    苏月白微微颔首点头,他的话语一直不多,倒是喝了好几碗清汤。事实上,他挺感激上天有安排这么一个台湾朋友在自己身边,当然还有香港的李一鸣,作为商人,他们除了与自己是合作伙伴,倒还是把自己当作了知己。自己已是中年之人,未来人生的道路不会太长,需要珍惜身边的知己好友。

    邓茹芸的“子霞书坊”在一个好日子里顺利开业,邓观中邀请了台湾商会的许多同乡到场庆贺,苏月白也与李一鸣一起登门祝贺。苏月白已是有七八年之久没有见过邓茹芸,曾经写在她脸上的阳光开朗、可盐可甜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是一副知性优雅、平和稳重的脸庞待人微笑。她的穿搭简约得体,深色的连衣裙,外加一件毛呢外套,发饰和耳饰则是恰到好处;言语谈吐之间,是落落大方,不失大家闺秀之高雅。

    苏月白与李一鸣一起进了二楼的“佛性禅心”包间,悠然自得地一起品茶聊天。两人都感觉这个书坊非常独特,以后与其他商家的一些商务谈判可以选择在这里进行。当邓观中与妹妹一起进来招呼两人之时,两人都站起身报以诚挚的微笑与对方相互握手。邓茹芸说等会一楼大厅会表演一些节目,还望两人移步去欣赏一番。

    苏月白和李一鸣答应之后,又在包间喝了几壶茶,喝过之后才一起走下楼来。两人选择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这时刚好是邓茹芸登台献唱:

    蓝蓝的风儿,柔缓着夜晚。

    茫茫人海,有谁被遗忘。

    远远的城市,最爱的人哪!

    遥遥相望,同一个穹苍。

    思念的深海总是永无止境,

    相爱的季节总是遥不可及。

    在睁开双眼之前,

    一切都也许是梦幻。

    听那漫天星光在歌唱,

    犹如天使飞舞身旁。

    世事无常,人生难能圆满。

    且莫再虚度时光!

    漫天的星光轻轻唱,

    莫让光辉惊醒惆怅。

    离合悲欢,谁也不能移转,

    且珍惜美梦一场……

    苏月白看着听着邓茹芸的表演歌唱。他从一开始的静坐,到站起身子倚靠在窗前,接着转身离开座位,然后是安静地走出大门,整个过程与任何人没有任何交流。他站在门口的街道上,望着已经夜幕降临的夜空,银河璀璨,繁星点点。临近春节的冬天,不冷不热,温度适宜,微微刮起的寒风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他不知道刚才邓茹芸唱的是哪个歌手的歌曲,但是歌词却很沁入他的心房,非常能打动他的心扉:世事无常,人生难能圆满。且莫再虚度时光!初听已晓曲中意,曲里已是词中人。曲中不见旧梦人,曲终人散皆成空。

    他在后知后觉中开始有点欣赏邓茹芸的才华和精神追求,即便这七八年没相见的时光,也大概是知道她的人生轨迹。她现在满脸自信,悠然阔达的样子,正如邓观中所说:即使孤芳自赏,也要绚丽绽放。

    接下来的日子,苏月白一改之前萎靡的精神状态,生活上合理安排作息时间,饭点准时,一周时间请两次人打扫房子卫生;工作上工作认真,待人真诚,每天都自信满满,笑容常在。虽然是一个40多岁的丧偶中年人,但也可以一切从零开始,重新出发,不再虚度时光,不再陷入过往,一心向未来,一心追求诗和远方。

    光阴一去永不回,故人含笑流黄泉。

    白云尽时有仙人,倦鸟入林山色明。

    月白良夜风过客,风清掩面留笔墨。

    一笔一墨显傲骨,明德立身浩气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