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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故人已故

    一弯明月高挂,繁星点缀着夜空。

    崆峒山脚下,一间残破的山神庙。

    本就低矮的垣墙,早已坍塌,所剩无几,小院中也满是荒芜的杂草,似是废弃多年,无人问津。庙门上却还剩下一块匾额,只见上面写着“风调雨顺”四个大字。林晚烟走进里面,只瞧见山神像已是破损不堪,瞧不出是哪一位尊神了。神像前的香案上还有一尊石刻的香炉,想来不值什么钱,却也无人盗取,不至令这位潦倒的山神一无所有。可是,虽有香炉,却早已无人供上香火。

    春日的夜晚凉意还未散尽,仍旧让人感到有些寒冷。林晚烟只好先去拾些树枝,用以御寒。

    不一会儿,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却不是林晚烟,而是发狂奔走离去的凤栖梧。想必她一路狂奔下山,慌不择路,可独身一人,终究还是不敢在荒野中赶路,恰好碰见这里有个山神庙,便进来避寒,先挨过这一夜。寒意渐浓,凤栖梧只好蜷缩在一角,环膝而抱,极力将身体蜷作一团,以此自己给自己取暖。不多时,凤栖梧只感到又累又困,本还有些害怕,可眼睛却是不争气,不停的上下眼皮打起了架,可独处破庙,又是一片漆黑,只有一点昏暗的月光。她强作精神,不让自己睡着,挣扎几番,终于还是缓缓闭上眼睡着了。

    忽然一丝冷风袭来,凤栖梧不禁打了个寒噤,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她极不情愿地揉开双眼,猛然发现一个人影立在面前。顿时,凤栖梧睡意全无,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定睛一看,却发现眼前是个身着黑袍、脸戴黑面,全身只露出一双黑眸的怪人。她虽不知此人来路,却也不禁感到害怕,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饶是天下一庄庄主的爱女,凤栖梧还是够了够胆子,大声问道:“你是何人?来此做甚?”

    黑袍人并不理会她,径直走向一旁坐了下来,忽然开口道:“你是凤九霄之女凤栖梧?”

    凤栖梧大感诧异,瞬即释然,心道:“江湖上认识我爹的人多不胜数,自然也有许多人认识我了。不管怎么说,我总是天下第一庄东来山庄的大小姐,他虽识得我,也没有什么稀奇。”

    于是,凤栖梧心中胆子大了些,满不在乎道:“你是要求我爹什么事?他如今可不见得有空!”说着,嘴上还露出些许气闷与失落。

    这时,黑袍人冷冷地说道:“如此说来,你就是凤栖梧无疑了。”

    凤栖梧此时反倒有些不耐烦了,道:“你这人怎的如此啰嗦,我说了,有什么事,我爹眼下也不会帮你,你无须多费心思了!”

    黑袍人冷冷一笑,道:“若是他的爱女命在顷刻,他会不会来相救?”

    凤栖梧惊讶不已,本道此人胡说八道,可转瞬之后,黑袍人便已来到她身前,一只大手忽然伸出,紧紧地扼住凤栖梧的咽喉,令她无法呼吸言语,眨眼间,凤栖梧便感觉呼吸不畅,将要窒息。

    正在这时,林晚烟恰巧返回庙中,她陡然间看到凤栖梧正被黑袍人扼住咽喉,于是将手中柴枝顺手丢下,拔剑便向黑袍人刺去。黑袍人首未回、身未转,另一只手袖袍一扬,就已震开林晚烟的剑。林晚烟一击之下不成,心知此人武功之高,绝非自己所能敌,可眼见凤栖梧命在顷刻,却也不得不救。于是,林晚烟变换招式,以游身步法贴近黑袍人,以黄林剑法轻柔灵走、飘忽无迹之利,伺机而动。可林晚烟与黑袍人武功相差实在太远,黑袍人任凭林晚烟攻得十余招,林晚烟仍旧近不得黑袍人身畔半分。

    忽然,黑袍人内力激荡,黑袍震得如鼓,林晚烟已被震出一丈开外,跌坐在地无法起身。黑袍人松开扼住凤栖梧的手,随手点了凤栖梧穴道,杀气隐隐,转过身朝林晚烟走去。正当黑袍人抬手便要取林晚烟性命时,一道凌厉剑气骤然而至,黑袍人随即闪身避开,退至一旁。

    原来,正是凤九霄追寻凤栖梧而来。凤九霄问道:“阁下是谁?何以欺侮两个女子?”

    黑袍人并不答话,忽地一掌朝林晚烟而来,凤九霄反应极其迅捷,立时挥剑相救,可黑袍人掌至中途忽然撤招,闪电般又朝凤栖梧而去。凤九霄大惊之下,未及变换剑势,黑袍人却已将凤栖梧掳走,破窗而去。临走之时,黑袍人还不忘朝林晚烟发出数枚钢针,直逼胸前几处要穴。凤九霄本想上前相救凤栖梧,却已然来不及了,于是一跃至林晚烟身前,以剑挑落数枚钢针,救下林晚烟。林晚烟受了黑袍人一击,此时内伤发作,吐了一大口鲜血,忽而昏了过去。

    虽然爱女为人所掳,但瞧着眼前受伤的女子,凤九霄还是没有追出去,反身便去查看林晚烟的伤势。一番查看,凤九霄发觉这女子乃是被内力震伤,已伤及脏腑,须立时输送真气疗伤。凤九霄不假思索,立即将那女子扶起,盘膝运功,为她疗伤。

    约过了大半个时辰,那女子终于醒转。只见她缓缓睁开眼,感到身后一股柔和强劲的真气正源源注入她体内。她并不知道被谁所救,只好开口询问:“多谢高人相救,晚辈不胜感激。不知高人可否告知姓名?”

    凤九霄闻言知她醒来,性命已无大碍,于是缓缓收还真气,并说道:“在下凤九霄。姑娘,你身受重伤,不可多言,更不必言谢,先好生休息调养罢。”

    林晚烟大为吃惊,不想救她的人竟是东来山庄庄主凤九霄。她强撑着身体,转身朝凤九霄拜倒,言道:“晚辈黄林派弟子林晚烟,多谢凤庄主救命之恩。”

    凤九霄见状,连忙将林晚烟扶起,并扶她慢慢靠在墙头坐下,接着道:“原来你是黄林派门下,林姑娘可知那黑袍人是谁?你何以为他所伤?”

    林晚烟虚弱地说道:“回禀凤庄主,晚辈本是跟随师父一道前来崆峒派,后来众派欲前往崆峒派玉虚宫会合,正当晚辈从房中出来时,便被人不知用什么法子迷住了,后来发生什么事晚辈也不知道。只是醒来时,发现我已在半山荒道上了。接着晚辈在荒山中寻不得出路,便走到这里来了,见天色已晚,便打算在这破庙中栖息一夜,明日再上山寻师父。”

    凤九霄接口道:“想来此人必是以‘摄魂大法’之类的邪门武功,摄住你的心神。难怪少林如幻大师言到,有黄林弟子引他一行人至后山,被人下毒,又差点被黑袍人偷袭。如此一来,便说的通了。”

    林晚烟惊讶不已,道:“什么?我竟协助黑袍人,差点害了少林如幻大师?凤庄主,我师父可尚好?”

    凤九霄宽慰道:“林姑娘,你师父后来虽受了点伤,但并无大碍,你且宽心。只是为何,这黑袍人要对付你和方才那位姑娘?”

    林晚烟见他问到,回答道:“晚辈也不知,只是晚辈拾柴返回庙中,正看见黑袍人扼住那位姑娘的咽喉,晚辈不及多想,拔剑便上前相救。可是,晚辈武功低微,不仅未救得别人,还被重伤,幸得前辈所救,才保住了这条性命。”

    凤九霄若有所思,沉吟道:“实不知这黑袍人是何来路,又为何对栖梧不利?莫非是这丫头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事,被仇家追杀。不对,若是仇家,他本有机会直接杀了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他掳走。”

    林晚烟见凤九霄细声自语,不明所以,轻声问道:“凤庄主,你在说什么?”

    凤九霄被她一语惊醒,猛一抬头,面色凝重,瞬即如常,又道:“林姑娘,你且在此休息一夜,明日我送你上山,与你师父诸葛掌门会合。”

    林晚烟还是心有好奇,却也不便再问,于是道:“晚辈多谢,有劳凤庄主了。”

    凤九霄挥手道:“不必这般多礼,江湖中人,侠义为先,乃是我等必行之举。你且先睡下罢,天亮之后,我们再上山。”

    言罢,两人便欲歇息睡下。正在这时,凤九霄忽然听到十丈外有数人脚步声响,他立时警惕,熄了柴火,伏在庙门口,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耳听得来人已在四五丈外,仔细听闻呼吸与脚步声,凤九霄不由得心下大惊,来的一行共计四人,其中两人步履沉稳却脚步声极轻极细,必是内力深厚,另外两人,一人内力平平,还有一人似是身受重伤。

    片刻后,那四人已行至院外,只听一人说道:“沈兄,此处看来好像是间破庙,咱们进去暂避一夜,明日再赶路罢。”

    原来,正是沈青冥一行人赶路至此。凤九霄立时放下戒备,大喜着迎了出去。来到院中,凤九霄高声道:“沈兄弟!”

    沈青冥被叫住后,这才看清竟是凤九霄在此,曲停云也几乎同时回过头去,正看到凤九霄在院中,正朝他们快步走来。

    沈青冥与曲停云将昏迷的楚天野扶入庙内,甫一进门,便瞧见了缩在墙角的林晚烟。待放下楚天野后,沈青冥不禁疑惑道:“凤庄主,这位姑娘是谁?她怎会在此?”

    林晚烟并不认识沈青冥等人,可昏暗之下,却瞧见昏迷负伤的楚天野,双眼不由自主地微微放大,转瞬便又缩回了目光,将头撇过一边,神情中竟有些害怕,身体也有些微微发抖。

    见到林晚烟略有惊惧之色,凤九霄忙道:“林姑娘不必害怕,这几位都是老夫的朋友。”说着轻手扶着林晚烟半坐着身子靠在墙上,接着又对沈青冥道:“沈兄弟,这位林姑娘乃是黄林派门下,方才老夫碰巧将她从一个黑袍人手中救下。老夫本打算明日先行送林姑娘回崆峒山,交由诸葛掌门手中。不想,竟在此处与你们碰面。”

    跟着,凤九霄便对沈青冥等人说了黑袍人之事,言语之间难掩对凤栖梧的牵挂忧心之情。沈青冥等人听得黑袍人,竟还会“摄魂大法”这等邪门的武功,也不由得大感诧异。而且,观林晚烟之伤,亦可见黑袍人内力之深。一时间,众人无不对这黑袍人充满好奇,但谁也猜不透此人是何来路,现身江湖又有何目的。

    几人交谈之后,曲停云言道:“凤庄主,此刻楚兄身受重伤,沈兄也有伤在身,不如在下与你一同去追那黑袍人,解救令爱。”

    凤九霄喜道:“如此甚好,既有曲兄弟你与老夫同去,定能从此人手中救得小女。”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留下沈兄弟三人在此,老夫反倒有些不放心,只怕他们三派的人出尔反尔,于沈兄弟不利。”

    这时,沈青冥却道:“凤庄主,你且放心,晚辈只消一夜,功力已可恢复七成,那时,便是他们果真反悔,我也不惧,自可全身而退。还是依曲大哥所言,你们先去追回凤姑娘再说。”

    曲停云也说道:“凤庄主,沈兄弟武功高深,且他所受内伤较轻,只需调息一夜便可复元。况且此处偏僻,他几人正好运功调养,你不必担心。”

    凤九霄见二人皆是如此说到,便也消了忧心之念,说道:“好,沈兄弟、楚兄弟,你们暂且在此处休养一番,老夫挂碍小女安危,便先行一步了。这位林姑娘,只好暂交由沈兄弟照顾了。”

    凤九霄走到林晚烟身旁,对她说道:“林姑娘,沈兄弟乃是老夫至交,我且暂将你交付于他照料,待你伤好之后,再回师门罢。”

    林晚烟此时身受重伤,不能自顾,只好答应。她不忘感念之心,对凤九霄道:“凤庄主,救凤姑娘要紧,你且一路小心。前辈既将我托付于沈大侠,且言至交,晚辈自是相信沈大侠为人豪侠仗义,必如凤庄主一般。只是,晚辈实不知如何报此大恩,待我回禀师父,必让师父携晚辈前去贵庄叩拜。”

    凤九霄回道:“林姑娘,你是为救小女而受伤,老夫还未感激于你,你却如此见外,却是令老夫愧疚无颜了。”

    此时,沈青冥道:“凤庄主,林姑娘,感激之情日后再说罢。当下,救回凤姑娘方是紧要。山高水长,自有再见之日,那时再言报答,亦是不迟。”

    凤九霄与林晚烟闻言有理,也不再多说,当下凤九霄与曲停云向众人告别。跟着,凤九霄便与曲停云二人,施展轻功,追寻黑袍人与凤栖梧去了。

    翌日清晨,一缕柔和的阳光,照在云霞温软如玉的脸庞。

    沈青冥早已醒来,正在一旁痴痴地看着云霞,好似她的脸庞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东西。

    忽而,云霞悠悠醒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更令沈青冥看得痴醉。云霞轻轻伸了个懒腰,忽然发觉一旁正有人盯着自己,立时满脸刷的通红,红霞满天。只听云霞娇羞嗔道:“沈大哥,你干什么这样瞧着我?”

    沈青冥被云霞这么一问,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他平素总是冷肃漠然,虽然尴尬,却也让人看不出来。沈青冥干咳了两声,说道:“云姑娘,我失礼了。”

    而另一墙角处,林晚烟也已醒来,正瞧见二人方才那一幕。虽然她也觉得沈青冥有些好笑,可忽然却又心中生出无限艳羡,只觉二人此刻才是人生最美妙的时刻。神思飘远,她怔怔瞧着二人,脑海中却浮现出多年前一幕幕欢乐往事。

    林晚烟想起的是她曾经的过往,只是往事已矣,身不由己,已是物是人非。人一旦失去,再瞧见如同往日般的情景,总会不觉唤起那些逝去的美好,还有那个该放下却放不下,该忘记却总是出现在脑海中的人。不禁让人感叹,早知如此畔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既是没有结局,便不该相遇。

    云霞没再说话,轻轻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来到院中,恣意感受着温煦的暖意。沈青冥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去瞧一旁的楚天野。他刚走过去,便瞧见林晚烟的目光正落在楚天野身上,但见林晚烟双眸深邃,却又目光散漫,虽是瞧着楚天野,可分明思绪已不在此。沈青冥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怪从何来。

    只见沈青冥轻拍楚天野右肩,口中唤着:“楚大哥,楚大哥。”

    林晚烟被他几声呼唤,立时从飘远的思绪中抽离,猛地一惊,却是瞧见沈青冥正在叫醒楚天野。

    楚天野被沈青冥轻轻拍打了几下,又听见有人呼唤,也跟着醒了过来。只是忽然醒来,刺骨的疼痛登时传来,楚天野虽然身经百战,也曾受过不少伤,却也不禁“嘶”地一声呻吟出来。林晚烟听得楚天野痛苦呻吟,心中一揪,神情凝重,但又害怕被人看到,瞬即便又如常。即便林晚烟的神情变化只是眨眼之间,可沈青冥暗中仍旧瞧的一清二楚,他也不动声色,并不说破。

    沈青冥关切问道:“楚大哥,你怎么样了?”

    楚天野抬着头,望着沈青冥道:“沈兄弟,我没事。区区小伤,于我有何妨!”说完,他却咬了咬牙,许是言语间牵动伤口所致。可他本是个铁骨铮铮的铁汉,本不情愿在人前表现出丝毫虚弱模样,只好咬牙强撑。

    忽然,林晚烟开口道:“沈大侠,我这里有我黄林派独门秘制的伤药,你拿去给这位壮士服下罢,或许可以减轻他的痛苦。”

    楚天野陡然间听到一个十分熟悉,却又阔别已久的声音,猛然回过头去,却用力过猛,伤了的左臂被他这么用力一甩,直疼得额头汗珠如豆,同时面色狰狞。他胸膛不断起伏,喘着粗气,加之刺骨疼痛,说话也有些迟钝,惊叹道:“你……是……是你!我……我……总算……寻到……你……了!”楚天野话音刚落,或是因为疼痛剧烈,难以忍受,竟又昏死过去了。

    沈青冥不明所以,但见楚天野昏死,一声惊呼后,立时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又跟着替他输送真气。云霞此时,也闻声而入,只见到沈青冥正为楚天野运功,于是静静守在一旁。

    片刻之后,只见楚天野悠悠醒转。

    云霞欣喜道:“沈大哥,楚大哥他醒了。”

    沈青冥害怕楚天野情绪激动,再度昏厥,一时也不敢撤掌,仍缓缓为楚天野注入真气。沈青冥先道:“楚大哥,你怎么了?你与这位林姑娘相识吗?她只是好意给你送药,你方才为何如此激动?”

    楚天野强忍着激动的心绪,缓缓道:“不错,我与她早已相识。她就是我苦苦要寻的那个人。”

    林晚烟拖着虚弱的身子,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踱至楚天野身旁,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跟着将药丸缓缓送至楚天野嘴边。此时,楚天野却紧闭着嘴,好像不愿吞下药丸。

    沈青冥见楚天野举止如此怪异,不禁疑惑到,莫非林姑娘是楚大哥的仇人,要害他不成,是以楚大哥死也不肯服用她的药。可瞧林姑娘看楚大哥的神情,还有楚大哥这般古怪,还说这位林姑娘是他苦苦寻找的人,却也不像是仇敌。

    沈青冥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将目光投向云霞。云霞乃是女子,自然心细如丝,见到两人这般模样,早已猜出个大概。

    于是,云霞将林晚烟手中的药丸接过,并对楚天野说道:“楚大哥,你且先服下这粒药丸,好不好?你这个样子,也不便与林姑娘叙旧。”

    楚天野听了云霞所言,虽不情愿,也还是张开了口,云霞趁机便将药丸送了进去,看着楚天野吞了下去。

    服了药后,楚天野开口道:“沈兄弟,你与云姑娘先到外面去,我有话要对这位林姑娘说。”

    沈青冥想来林晚烟是黄林弟子,且是个女子,又已身受重伤,亦不至对楚天野不利。于是便撤了双掌,应声拉着云霞走了出去。

    此刻,庙中就只剩楚天野与林晚烟二人。

    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空荡的小庙中,唯有一片沉默。

    过了许久,林晚烟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受了很重的伤,是怎么伤的?”

    楚天野按耐着情绪,冷冷道:“你当日不辞而别,一别数载。这时,倒来关心我?我踏遍千山,走遍万水,终于还是让我寻着你了!”

    林晚烟有意躲避着楚天野的目光,不与他四目相接,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你定是认错了人。我叫林晚烟,是黄林派弟子。”

    楚天野仰天一声大笑,又道:“我认错了?你的音容相貌,早已刻在我的心里,便是化作灰烬,我也认得出你,我岂会认错!”

    林晚烟默然不语,楚天野凄然又道:“什么林晚烟,什么黄林派!梦瑶!你叫作梦瑶!你还要躲我到何时?”

    林晚烟猛然又听到“梦瑶”两个字,双眸微聚,抬起头看着楚天野,接着一字一句地道:“抱歉!你的确认错人了,我叫林晚烟,是师父替我取的名字。我自小便在黄林门下,从来也没见过尊驾,更不认得你。”

    这时,楚天野再也按耐不住,情绪如同山海一样爆发出来,只听他不住地狂叫道:“你就是梦瑶!我绝不会认错!你为何要躲着我?为何不与我相认?为什么?啊……”最后,楚天野竟失控般的大声怒号着,充斥着无尽的悲伤、愤怒和凄凉。

    听到楚天野失声狂叫,沈青冥飞快奔了进来,却瞧见楚天野已瘫坐在那,喉中哽咽,满面悲伤痛苦之色,不能自已。而一旁的林晚烟神情也是有异,但还是一副漠然之色,不为所动。沈青冥此刻也弄不懂二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但瞧楚天野的神情模样,他只觉心中不忍,于是上前宽慰。

    沈青冥一手搭在楚天野肩头,说道:“楚大哥,可否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林姑娘,与你到底有何关系?”

    楚天野还未开口,林晚烟却忽然想要走开,忽然,沈青冥冷的一声叫住了她,道:“林姑娘,你要去哪里?这一切,难道不该解释清楚吗?”

    林晚烟刚转过身,忽然被沈青冥叫住,于是停下脚步,背着身说道:“沈大侠,是这位楚大侠认错了人而已,我并不认得他。”

    楚天野听见林晚烟依旧如此决绝,缓缓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个字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青冥复又说道:“且慢!楚大哥这般模样,你却只说不认得,便可轻易搪塞过去吗?”

    楚天野忽然神伤,道:“沈兄弟,让她走吧,这位姑娘既然说不认得我,强逼于人,又有何意!”沈青冥正要说话,楚天野立马堵住他的口,又道:“我走遍天涯海角,苦寻三载,如今早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只当她三年前便已死了罢。”

    林晚烟背对着楚天野,听他说完这番话,心中波澜,已是红了双眼,湿了眼眶,但她还是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墙角,没有回头,没有说话,跟着又蜷在那里,将头深埋在双臂内。

    突然,楚天野大声说道:“沈兄弟,扶我起身,我要去外面走一走。”沈青冥点了点头,扶起楚天野,向门外慢慢走了出去。在门口碰到云霞,沈青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她好好照看林晚烟,便与楚天野一道走了出去。

    当楚天野说“只当她三年前便已死了”时,沈青冥也已明白一切。只是,此时的他,尚还未曾经历过生离之别,故人不相认,这样人世的悲欢离情,所以,他还是并不明白的。其实,楚天野又何尝明白,不过,便是换作旁人,谁又能真的明白,谁又想要去明白呢?故剑虽情深,可有时,丢失了的就再也寻不回来了。人生一世,总有许多遗憾,面对这些遗憾,人总是无能为力的。不论你地位如何尊崇,钱财如何富有,武功如何高强,在遗憾之前,人总是那么渺小又苍白无力。楚天野不明白这个道理,沈青冥更是不能明白,所以,他只能陪着楚天野,不让他此刻再感到孤独无助。天下间,除了儿女情长,亦还有重如山河的知己情义。

    走了片刻,楚天野与沈青冥二人不觉间行至一条溪畔,二人于是并肩坐了下来。默然半晌,楚天野忽然开口说道:“沈兄弟,我并未认错人,我知道,就是她。”

    沈青冥问道:“楚大哥,林姑娘到底是谁?你与她又之间,又是……”

    楚天野见他忽然不再往下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注视着溪流,娓娓道:“她叫作梦瑶,三年前,在江南姑苏,我与她初次相识……”楚天野似是憋在心中许久,一个人将他与梦瑶的故事,娓娓向沈青冥道来,如同娟娟溪流,诉说着曾经的过往。

    破庙里,云霞轻轻走近,坐在林晚烟身旁,伸出一只手来,轻抚着她的长发。

    须臾,林晚烟缓缓抬起头来,望着云霞,道:“他真的认错人了,我现在是林晚烟,不是别人。他或许此时伤心难过,但过得一些时日,他总会忘记一切,你说是吗?”

    云霞虽然不解其中之意,但还是温言道:“或许吧!有的人、有的事,总会在不知何时就会淡忘。”

    林晚烟低头趴在双膝上,痴痴说道:“是啊,总会在不知何时,不经意间就会忘却的。与其痛苦一世,不如痛苦一时。人生一世,恍如一梦,梦中一切不过都是虚幻之像,早晚都会醒来的。”

    这样宽慰着自己,林晚烟心中忽然觉得要好过些了,心中的负罪感、愧疚感也觉得没那么重了。

    过了一会儿,云霞对着林晚烟说道:“我想,楚大哥和那个叫作梦瑶的姑娘,一定有着一段凄美的故事。不然,又怎会令这样一个铁铮铮的汉子,这般凄然,不能自拔。”

    林晚烟颓然道:“是啊,那的确曾是一段美好的故事。可惜,他所爱非人,梦瑶不值得他如此。他该当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纵横江湖的游侠,唯独不该是个痴情之人!”

    云霞却反驳道:“我却不这样认为!感情没有值不值得,若是一心相倾,便是苍穹幽冥,也是无不可往。谁说大丈夫、大侠客,就不能是痴情多情之人了!人唯有情,世乃有爱。否则,无情无爱的人世,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林晚烟听闻云霞此言,听得不禁有些痴醉,呆呆地坐在角落里,似有所思。半晌后,只听她缓缓地说道:“人唯有情,世乃有爱。云姑娘,你说的真好!”

    溪流涓涓,水面倒映着那抹朝阳。

    过了许久,沈青冥听完楚天野讲述的故事,这才知道他与那位梦瑶姑娘的前尘往事。沈青冥只觉得眼前这个坚韧的铁汉,内里原是个柔情绕指的痴人,不禁也为之叹惜。铮铮侠骨,终究难逃情之一字。唯叹世间,情之所起,不知所终,情之所往,不知所向。世间之人,孰非无情,可有情之人,却也并非尽能如偿所愿。也许正是如此,世人才会感叹、称颂,那些不知真伪的白头相守的故事。

    默然片刻,沈青冥开口说道:“楚大哥,既然你认定林姑娘便是梦瑶姑娘,那也不须急于一时,让她与你相认。你既苦寻她三载,今日总算寻到她了,别的事,可以徐徐图之。”

    楚天野兀自黯然神伤,失落不已,他无奈道:“不错,三年,我总算找到她了。她此刻不愿与我相认,必有苦衷,我何必苦苦相逼于她。”

    沈青冥对楚天野说道:“林姑娘身受重伤,不如我们护送她回峨眉山。这一路上,你只须设法让她承认梦瑶的身份,那时,她便再也不能争辩,必会与你相认。”

    楚天野不解,疑惑道:“她既有心不愿相认,我该如何令她承认她就是梦瑶?”

    沈青冥上前附在楚天野耳畔,悄声细语地说了一番话。楚天野闻言后喜逐颜开,顿时脸上的阴霾去了一半,心下不胜欢喜。

    晓日出透,山中雾气渐渐散去,沈青冥也扶着楚天野缓步朝破庙返回。

    见到沈青冥与楚天野走了回来,云霞起身迎至门口,问道:“沈大哥,你们去哪了?”

    沈青冥回答道:“我陪楚大哥出去转了一下,咱们准备启程罢。”

    云霞道:“我们要去哪里?”

    沈青冥又道:“这位林姑娘身受重伤,凤庄主已将她托付于我,不如我们送她回峨眉山,你说可好?”

    云霞欣快道:“如此再好不过了。”她又走到林晚烟身旁,对着她道:“林姑娘,我们送你回峨眉,你觉得好吗?”

    林晚烟本想尽早离开,此刻却听他们几人说要护送她回峨眉,心中极不情愿,可又不便表露,只得搪塞道:“云姑娘,不如你们送我至山下镇上,我自己等候师父即可。怎敢劳烦你们送我回山,如此岂不耽搁了你们。”

    这时,沈青冥说道:“林姑娘,本来我等将你送回至令师处即可,但沈某不便再度现身崆峒,若将楚大哥和云姑娘撇下,我亦不放心。反正令师等人不日应当也会动身回峨眉,况且我受凤庄主所托,不如我等直接送你回峨眉,到时也好避免与他们碰面,如此也可省下诸多麻烦。不知你意下如何?”

    沈青冥既已如此说到,林晚烟也想不出什么借口再予拒绝,只好勉强回道:“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可既然沈大侠如此厚意,那便只好劳烦各位大驾了。”

    云霞这时却道:“林姑娘,你不必如此客气。你有伤在身,沈大哥又受凤庄主所托,于情理道义,我们该当如此。咱们这一路还有不少路程,你若如此客套见外,那便令人生分了。”

    林晚烟看着云霞笑靥的脸庞,真挚的眼神,于是说道:“好,那我们出发罢。”

    楚天野在一旁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他其实很想说,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趁着朝阳,几人踏上了去峨眉山的路。

    一路为了避免与华山、黄林、少林几派的人相遇,以免节外生枝,沈青冥一行人只捡小路而行,再者楚天野、林晚烟二人受伤在身,是以行程缓慢,行了几日,也只走了几十里路。白日里在路过的村镇上,沈青冥买了些治伤的药材,替楚天野敷药。到得夜间,便在荒外留宿,再给二人熬汤药,沈青冥更是接连每日为二人运功疗伤。楚天野虽然伤重,却总归是外伤,几日下来,痛楚已减轻了大半,手臂却还是不得力,行动多有不便。而林晚烟受的是内伤,饶是沈青冥不间断为她以内力疗伤,这几日过后,自觉已好了许多。林晚烟心中也不禁佩服沈青冥内力之深厚,生平罕见。

    又过了两日,沈青冥他们已行至东来山庄范围内。此时林晚烟伤势也好了大半,正和云霞一道在溪边取水。

    忽然,不远处一人一骑,正徐徐朝溪边二人驰来。那人来到溪边,随即下马,朝云霞和林晚烟抱拳一揖,并言道:“敢问二位姑娘为何在此?”

    云霞手拿水袋,回道:“我们路经此处,赶路赶的累了,便在此稍事休息,于是取些水用。不知尊驾是谁?我等是否有冒犯之处?”

    那人微一欠身,谦礼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此意。我乃是东来山庄的弟子,此地也是山庄的林地。我正在此处巡视,是以冒昧相问,还请姑娘莫怪。”

    云霞听他说是东来山庄的人,此处已是东来山庄的范围,心中便也放下了戒备之心。于是,和言道:“原来已到了东来山庄,不瞒阁下,我们也算与凤庄主相识。在下云霞,这位姑娘叫林晚烟,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回答道:“不敢,在下过客安,凤庄主正是家师。两位既与师父相识,便是山庄之客,不如前往庄内一坐,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云霞一听之下却不知如何是好,沈青冥此刻又不在身边,突然她脑子灵光一闪,对过客安抱拳回道:“过大哥,我们还有两位同伴,就在前面等候,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过客安随即又道:“无妨,不如叫上你们两位同伴,一同到庄上做客。”

    不等云霞说话,过客安已牵过马,朝那里走了过去。云霞和林晚烟只好道了声“多谢”,便跟了上去。

    穿过一片树林,只见沈青冥扶着楚天野坐在一株大树下歇息。过客安正自好奇,这二人到底是谁,会与师父相识,不想竟是沈青冥和楚天野两人。

    过客安松了缰绳,大步朝沈青冥走去,远远便道:“沈兄、楚兄,许久未见,不想会在此处与你们重逢,师父和师妹呢?没有与你们一道吗?”

    沈青冥早已起身,上前迎道:“原来是过兄,你为何会在此处?”

    过客安笑道:“绕过前面那个山坳,穿过松树林,就是东来山庄了。我正在此巡视,却遇到了二位姑娘,言谈中得知你们与师父相识,便想邀你们前去山庄做客,哪知竟是你们。看来,沈兄与各派的误会已解,快,随我回山庄,咱们把酒一叙。”

    但见过客安如此热忱,沈青冥、楚天野不能相拒,只好答应,于是众人便随过客安回了东来山庄。

    入得山庄,过客安已先吩咐人弄得一桌美酒佳肴。

    席间,过客安问道:“沈兄,我师父和师妹为何未与你们同行而回?”

    沈青冥回道:“过大哥也知,凤姑娘对在下成见极深,当日崆峒山玉虚宫内,事态复杂,幸得凤庄主全力为我证明,再有曲大哥相助,我们几人才能全身而退。可凤姑娘无论如何,总是咬定我就是杀害各派的凶手,凤庄主为我执言,却反而令父女二人反目,凤姑娘一气之下跑下山去了。后来在山下破庙中,凤姑娘被一个黑袍人擒住,正欲取她性命,幸得这位林姑娘突然出现,救下了凤姑娘,可林姑娘却被黑袍人重伤。还好凤庄主及时赶到,救了林姑娘,可凤姑娘却被那人掳走了。于是,凤庄主与曲大哥二人全力追赶黑袍人,想来以凤庄主和曲大哥二人之力,江湖中绝没有人可以带着人质,还能逃得脱。”

    过客安急切道:“什么?师妹被歹人掳去了!黑袍人!又是黑袍人!”

    沈青冥言道:“不错,正是黑袍人。过兄当可宽心,有凤庄主与曲大哥二人在,凤姑娘应可无虞。只不知此人到底是何来路,近来所发生的重要事件,皆有此人身处其中。”

    过客安切齿道:“此人总以黑面遮脸,一身黑袍,不以真面目示人,必是个身处黑暗深渊的人。这样的人,才是最不好对付的。且见他手段卑劣狠毒,上一次竟被他得手偷袭师父,更欲嫁祸于沈兄。看来,此人每行一事,必是经过周密谋划,绝非寻常蟊贼。”

    沈青冥接口道:“此人心思缜密,行事歹毒。不仅是凤庄主差点遇害,在崆峒山上,就连少林高僧也几乎遭遇不测,幸为曲大哥所救。否则,在下便与少林派也结下大仇了。到那时,江湖之中,各大门派皆不容我,我便成了武林公敌,人人皆欲杀我而后快了。”

    如此一想,沈青冥不觉背脊发凉,这黑袍人果真歹毒至极,好似专为他而设下一连串圈套,环环相扣,欲令他如陷泥沼,不得自拔。可沈青冥实在想不出缘由,他从未见过黑袍人,更遑论与之有何仇怨。可黑袍人为何如此设计暗害,要置他于死地不可。沈青冥想不明白,唯有一步一步,慢慢去寻找答案。

    云霞这时说道:“如此说来,这黑袍人是针对沈大哥而来了。此前听沈大哥言道,此人武功或许不在沈大哥、凤庄主之下,若是寻仇,他大可暗中偷袭,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嫁祸沈大哥,挑起沈大哥与武林各大门派争端。我想,他的目的并不只是将沈大哥除去这么简单,必定还别有目的。”

    过客安跟着又道:“沈兄弟,我看楚兄弟伤势一时不得痊愈,你们暂且在山庄多休养些时日。我心中还是有些担心,明日我打算带些弟子,前去寻找师妹。”

    沈青冥却道:“过兄,既然你担心凤姑娘安危,要离庄相寻,我等也不便留于此处。况且我还要护送林姑娘返回黄林派,明日我等也就告辞了。”

    见到沈青冥这般说,过客安也就不再多言相劝,便只是美酒佳肴招待几人。

    第二日清晨,沈青冥、楚天野几人,已在门口与过客安道别。

    过客安身旁立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这人正是凤九霄的二弟子路初曦。过客安对他言道:“二师弟,师父离庄之时交代我好生守护山庄,但师妹被歹人掳走,下落不明,我等必当全力寻回师妹,护她周全。但山庄不可无人守护,故此,我便将守护山庄的重任交于你手上。二师弟,我和师父不在之时,全庄上下,便听你一人号令,请你务必守护好山庄。”

    路初曦抱拳朗声应道:“是,谨记大师兄之命。请大师兄放心,我必定守护山庄周全,以待师父师兄归来。”他抬首接着说道:“大师兄,一路小心。”

    过客安点头示意,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山庄一切都拜托你了。”

    这时,沈青冥一揖道:“过兄,我等也告辞了。若你追上凤庄主和曲大哥,还请转告,就说我们去峨眉黄林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