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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9 尚武

    《楚世家》·楚康王·楚人的尚武精神

    康王元年,皋舟之战,楚师不利。三年,湛阪之战,败绩。五年,康王说:“国人谓不谷主社稷而不出师,死不从礼。不谷即位,于今五年,师徒不出,人其以不谷为自逸,而忘先君之业矣。大夫图之,其若之何?”这里的不谷相当于后世国君自谓的“寡人”,普通人所谓“鄙人”,一种表达上的谦辞。

    楚康王即位后,对外有过几次征伐,都没有胜绩。胜败且不论,单从康王的表态上可以见得楚人具有的尚武精神。康王觉得自己没有对外征伐,就是失职,对不起先人,死后无面目见列祖列宗。要知道楚国历代国君几乎都是戎马生涯,亲自带兵作战,病死征途,战死沙场的也有。

    楚国自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几代人备尝艰苦险阻,从最初的蕞尔小国,至于拓地千里,称霸南疆,离不开楚人骨子里的不屈抗争。“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流传至今的“格老子不服周”,不服就来打。历代楚君无一不把“意欲以观中国之政”当作毕生的努力目标,终于在楚庄王时完成夙愿,争锋天下,问鼎中原,写下楚国最灿烂的篇章。

    从僻处南疆的蕞尔小国到问鼎中原的强盛大国,是代代楚人“尚武精神”的体现,所以楚国的历史就是一部军国扩张史,打打打,扩张扩张扩张……“主社稷而不出师,死不从礼”,这在讲究礼乐治国的中原是不可想象的,也因此中原列国视楚为“异类”,不与交通,常常以蛮夷对待。庄王以后,楚国已经渐渐的诸夏化,差不多融入进中原的文化圈,蛮夷的色彩渐渐被稀释。

    屈原在《国殇》中写道:“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虽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宁死不屈,战败自杀,似乎在楚国成为一种风尚,楚庄王就因为对外征伐失败回国,守城的官吏拒绝放楚王进城,不得已庄王挥兵继续征伐,取得战绩,不幸返途中病死。这也看出战场失败是不被允许的,不管国君还是平民,要么胜要么死。再往前,楚成王时期的成得臣也是如此,城濮之战兵败,无脸见申息父老,楚共王更是惭愧霸业在自己手里丢掉,自贬谥号。子反贪酒战败,误了国家大事,不堪羞辱自杀。武王命其子屈瑕征伐罗国,败绩,屈瑕自缢。

    楚国的统帅如有覆军之败,往往会自尽以谢国人和君王,很少有人诿过和偷生的。康王时,令尹子囊为吴师所败,整军而还,在途中伏剑而死,临终之际,不忘国事,嘱咐司马子庚一定要修筑郢都的城垣。诚如屈原所言: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不为人杰,便为鬼雄,是楚人尚武精神的象征。在湖北江陵的楚墓中,成年男性墓中几乎都有一件铜剑随葬。大量的文献记载和考古资料证明,先秦荆楚地区,楚人是一个剽悍骁勇、尚武乐战的民族。

    唐魏征《隋书•地理志》谈及荆州,说:“屈原以五月望日赴汨罗,土人追至洞庭不见,湖大船小,莫得济者,乃歌曰:‘何由得渡湖。’因尔鼓棹争归,竞会亭上,习以相传,为竞渡之戏。其迅楫齐驰,棹歌乱响,喧振水陆,观者如云,诸郡率然,而南郡、襄阳尤甚。”赛龙舟其初衷大约也是借助这种群体活动,一来舒展四肢、强健体魄、以避病害,二来也有强化群体协作、增强群体凝聚力之意。因此,赛龙舟成为湖北人过端午节的一种竞技活动。随着时代的变迁,日本在过端午节的时候,小男孩要玩一种“菖蒲打”的游戏。在日语里面,“菖蒲”与“尚武”是谐音,端午节也就渐渐成为一个尚武的节日,备受武士阶层的推崇。

    强烈的尚武精神深深根植于荆楚文化的土壤之中,磨砺了楚人勇猛刚烈的个性和倔强率直的气质。《荀子•议兵》谓:楚人“轻利傈速,卒如飘风。”《史记•货殖列传》记载,楚人“其俗剽轻,易发怒”,还云:“楚人剽疾,勿与争锋是也。”“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是中国人熟知的典故,反映楚人尚武的文化性格。“楚地辽阔,民情犷悍,易动难安”,“其人率多劲悍决烈”

    此类记载在各种野史笔记中屡见不鲜。

    万历朝之湖北籍进士李若愚在《请旌楚二社稷臣疏》中自言:“臣,楚人也。楚世传三闾大夫忠义,宁玉碎,毋瓦全;宁烈死,毋佞生。其俗然矣。”自豪之情表露无余。古人云:“人多勇悍决烈,犹有楚之遗风”,的确如此。

    楚人的尚武精神推动了历史的进步。近代以来,在内忧外患的艰难生存环境下,在救亡图存的民族危机意识的激发下,荆楚地区居民尚武勇敢,坚韧悍勇的性格特征表现得尤为明显。张之洞筹办的湖北武备学堂曾经盛极一时,据不完全统计,清末十几年间,湖北共培养5千余名新式军事人才。20世纪初,民族意识觉醒的湖北青年学生们提出“学战”口号,充当革新之健将。辛亥革命中,参加武装斗争的新军多由学生组成,当时革命之声,甚嚣尘上,因而青年士子,多投笔从军,体现了湖北新式知识分子的尚武精神。可以说,辛亥革命发生在湖北,决不是偶然的,当然,其原因是复杂的,不过,与湖北人尚武的民风民俗长期熏陶密切相关。

    尚武习俗是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从炎黄到春秋,从秦汉至盛唐,中华文化在主流上一直是刚健的、活泼的、向上的,有着深厚的尚武传统和自强不息的精神底蕴。中华民族尚武之风的衰落,主要肇始于宋代。到了明朝万历年间,传教士利玛窦在信中却这样写道:“很难把中国的男子看作是可以作战打仗的人。他们彼此争斗时表现出来的,也只是妇道人家的愠怒,相互殴斗时揪头发。”清初思想家颜元说:“衣冠文士羞于武夫齿,秀才挟弓矢出,乡人皆惊,甚至子弟骑射武装,父兄便以不才目之”,他深切地述说道:“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即为上品矣!”,并认为中国人变文弱的病根就是“千余年来,率天下人人故纸中,耗尽身心气力,作弱人、病人、无用人者,皆晦庵(朱熹)为之也”。梁启超说:“重文轻武之习既成,于是武事废坠,民气柔靡……奄奄如病夫,冉冉如弱女,温温如菩萨,敢敢如驯羊。”他有感于中国的积贫积弱,而慷慨陈词:“中国最需要采补的西方精华乃是尚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