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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草镇

    chapter.1阿芸与云草镇

    云草镇在迷雾森林的旁边,它只有很小的一方土地,小到好像夜空里漫天星河中一颗你几乎看不清光亮的星星一样,你也完全没有办法在地图中找到它的影子。

    不为人知也造就了云草镇居民淳朴善良的性格,街坊邻居之间的来往莫不沾染着一层薄薄却带有温度的人间气息,无论是在这居住多年的老者,还是无意中迷了路来到这里的旅人,都会如同候鸟找到了归巢一般的,从心底感受到阳光般明媚的暖意。

    云草镇被冷水湖北方的小径流贯穿,小溪两旁和镇里内外都云草丛生,这云草每每到了清晨有凝霜或露水被太阳所蒸腾时,便会升起一大片一大片的云气,于是整个小镇上空一片氤氲,分不清镇和天空的边际,只有白鹭清悦的鸣叫,才将遥远的人们的想象,拉回朦胧的现实。

    小镇上最有名的点心叫做云果,它由云草结实而得,传说未离开云草镇的小孩连续吃上一千颗就可以飞上云霄去做云朵里的仙子,不过这并无法验证,毕竟对于孩子来说,这云草味道不佳,虽然嚼起来生脆有声,却在清甜之下藏着一层凝重的苦涩,因此也除了有盛大节日时象征性的吃上一点之外,不会太关注了。

    阿芸就住在这里,她记不清自己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居住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是否会离开这里,但她很清楚自己喜爱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那些红瓦祠堂、青砖灰巷,她似乎她似乎在很小的时候就用双手一寸一寸的摸索过了。下雨的时候她便站在雨中,学习像稻草人一样一动不动,仅听雨水击打在屋瓦上,发出空灵萦绕的声响,这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好像一滴雨,在云、雨、水汽之间不断的轮回。

    阿芸并没有什么特长,但却酷爱做灯。事实上云草镇的居民都没有一个称得上是正当的职业,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别喜爱做的事。比如像小鸭清谷就特别喜欢做风铃,因此每一户人家门前都有一只独一无二的风铃,上面写着不一样的真挚祝福;老熊伯尼喜爱烹饪,故逢年过节大家的餐桌上只要有了什么美味而新奇的佳肴,一定是出自他的手笔;住在芡实巷中的麋鹿琵丝,狂热舞蹈,在碧影潭总能欣赏到她幽然静谧的舞姿,让每个人都愉悦宁静......阿芸也再为大家做灯,她已经完成了九十九只各种花样的灯,灯芯草却用完了。

    灯芯草是灯的框架构成原料,也是燃烧持久的内芯。只有在每年的重楼节才能在来这附近的做生意的旅行狼皮克那里买到(据说它们生长在很暗远的深谷)。去年阿芸买完了他手中所有的灯芯草,却仍旧用的干干净净。算算距离第二年的重楼节还有小半年的时间,阿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来给麋鹿做的那盏灯,只有先搁置一旁啦。

    放下手中的工具,天已迫近黄昏。阿芸有一点无聊,她呆呆地坐在床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做什么好。

    去找麋鹿好了?她这么想着便出了门。在碧影潭她找到了琵丝,简单说明了给她的灯会有延误的情况。两人又闲聊了一会预备告别,临行之际,阿芸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琵丝,你跳完了舞之后做什么?”

    “等待新的一天开始。”

    “你有想过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吗?”

    “可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阿芸一下子给她堵住了,她意识到自己急切的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而不是只能等待。

    万一今年皮克先生没有来呢?我岂不是还要再等一年,万一他明年也不来呢,后年也不来呢……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找灯芯草呢?她一拍脑门,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离开云草镇,去传说中的很幽深的萤火之谷,寻找灯芯草。

    她倏而雀跃起来了,飞奔回家收拾了一个小行囊,打算明天去与松鼠丛蓉道别,然后便一个人踏上茫茫征程。

    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她快乐的想着,很轻盈的跳到自己的梦里去了。chapter.2阿芸与石像迷踪阵

    阿芸一觉睡醒后,往自己衣襟上别好了一枚云草镇徽章,便急着往橡木森林赶去。

    松鼠就住在那里,她是阿芸最好的朋友,小时候两个人一起在木叶学院学习过“如何丰富自身的想象力”等课程。橡木森林如同它的名字,树种以橡树为主,每当到了秋天,大量的橡子从高空坠落,仿佛给森林下了一场春雷。

    “阿芸,你这么急着上哪儿去?”松鼠看见了她,于是蹿跃到离她最近的树梢头问。

    “我来找你,跟你道别,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去找萤火之谷了,可能会去很久。”

    松鼠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然后说:“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不如我们一起去吧,说不准我还能碰到雕刻松果的雕刻家莫莫!”

    阿芸觉得自己更加兴奋了,她们当即拿出了一张白纸规划路线,然后发现除了迷雾森林并不知道其他什么地方。“只有从这里开始了。”阿芸用笔在迷雾森林的字样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剩下的路线,要根据我们自己的探索才能清楚显现。”她催促着松鼠也收拾了一个小行囊,两人便说说笑笑的出发了。

    走到迷雾森林的入口,才发现今天的雾气很重,整片森林都被浓厚的迷雾包围,松鼠犹豫了一下劝她道:“阿芸,我觉得今天不太适合出行,要不我们明天再来吧?”

    阿芸原本有些打退堂鼓,但经松鼠这么一说,她反而觉得不能就这样回去。“既然来了,那就要探个究竟。”她说着就独个儿向里走去,松鼠拗不过她,也只好追了上来。

    这真是一片奇怪的森林,外面看上去幽暗深邃,里面却异常明丽。两个好朋友一边欣赏着眼前在过去从未见过的奇幻景象——比兔子还大的蘑菇,像星星一样的叶子,湖中的鹅卵石竟然会自发碰撞,发出音乐一样的声音......“你看那个——!”阿芸兴奋的向溪边跑去,她发现了一株会发光的云草(作为灯匠总是会对发光的东西异常感兴趣)。

    “阿芸你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我听浣熊婆婆讲过,迷雾森林的神秘之处,不但在于与外界完全不同的反差和奇异景观,更为重要的是,听说几千年前,女巫玛卡在这里布下了大大小小的阵法,其中的石像迷踪阵尤为著名……”

    “我知道我知道!”阿芸打断了她的话,“我听皮克先生给我讲过,他有一次不小心触碰到一个小阵法,然后脚被吊在了树上!他可真笨,都不知道用刀把藤条砍断!”她停了停又说:“就算遇上什么阵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倒觉得蛮好玩的嘛。再说我就采这么一株小小的云草,它那么小,就算在它上面布下了什么阵法也不会有多吓人,说不定还会出来一只从来没见过的可爱小动物!”

    “可是......我还是觉得最好别......”

    “哎呀,我们出来就是要有冒险(搞事)的精神,松鼠你最好啦!”

    丛蓉最终只好妥协:“好吧好吧,不过只准这一次哦!”

    “嗯嗯!”阿芸一边答应着一边去采那株发出蓝色光芒的云草。

    说来也奇怪,它生的异于体型的结实,仿佛有一个强力的吸盘一样紧紧吸住了土壤,阿芸只得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拔他,这一下可不得了——

    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土里冒出来了“五根大石柱”,它们的底部是一个大转盘体的轮台,在一阵急速地旋转后,烟尘滚滚之下,它们睁开了绿色的眼睛。

    虽然一片烟雾蒙蒙,阿芸还是看清了这些石柱是雕刻而成的海豹。她不禁咽下一口唾沫。

    ——这是......石像迷踪阵?chapter.3阿芸与捕云的人

    等阿芸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小山丘上,四面白云飘浮,周围雾气缭绕。

    “我这是.....在哪儿啊……”她挣扎着坐起来看向四周,脑子却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看向掌心,看见了之前自己所留下的字样,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当时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景象,让她留下这样的字迹了。

    于是她站起身,将帽子理正,向雾气最重的地方走去。一时间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觉得有云“嗖嗖”的往她衣服里钻,往她鼻腔里灌,还有细密的雨点打在她的耳边。阿芸不得不屏气凝神地放慢脚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穿出了那片云雾——一个张着网的女孩映入她的眼帘。

    “咦?”

    “咦?”那个女孩也看见了阿芸,两人一起发出了惊奇的声音。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好奇地问她。

    “就是那儿......”阿芸往后一指,却发现刚才还云雾浓密的地方不知何时变得阳光普照,她只好说了声奇怪转而问对方:“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一直在这里捕云呀。”女孩一副奇怪的样子,好像大家都应该知道她一样。

    “我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不是云岭的人吧?”女孩追问她。

    “云岭?”

    “喏。”女孩子往天上指了指,阿芸抬起头一看,天上竟有一块坐标,上面印着两个发光的大字——云岭。

    “我确实不是云岭的居民,我是从云草镇来的,要去找萤火之谷。”阿芸简单解释了一下,既而便把自己的身世之谜抛到了九霄云外。“你说你是个捕云的,云不是水蒸气制成的吗,你怎么捕呢?”

    “这你就不知道啦,”女孩子露出了十分自豪的笑容:“这里的云可不是普通的云,它是从人们各种各样的回忆中产生的。比方说当一个人回忆了一件十分令她快乐的事情时,就会产生一朵白云,但如果回想起十分痛苦的事时,就会产生一朵乌云。这里的云都是这样来的,白云多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在正午挂大彩虹,乌云多了就会下暴雨。”

    她说到这儿吐了吐舌头,又接着讲道:“一般来讲,一个人脑海中能够储存的回忆是有限的,要是可以让她想的东西太多,她就很有了容易陷到自己的思绪里去。整天想着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以至于过不好现实的生活......”

    “噢,”阿芸明白了一点,“所以你......”

    “对,所以我的工作就是从这些承载有人们记忆的云朵中捕捉那些令人深陷其中的云。很多人都认为这样的云一定都是盛满痛苦的那一种,其实并非如此。大多让人沉沦的记忆都是过去的幸福、或是未完成的遗憾,正是因为过往太过美好,所以让人不愿去面对现实的困难,反而活在自己的回忆里了。”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啦,你想想看,一个人一整天不去做新的事情,体验新的生活,反而终日活在不会再发生的记忆里,或者犹如死了一般,又有什么意思呢?”

    “嗯……”阿芸想了想觉得似乎很有道理,“什么样的人,会陷进去呢?”

    “我可以举个例子,上回有个姐姐,因为失误丢了自己的工作,整天都在懊悔那一刻的不小心,每天都在想着‘要是我当时......就好啦。’结果整天郁郁寡欢。”

    “啊......”

    “嗯,后来我发现了那朵云,把它捕捉下来,一瞬间整个天空都明媚啦!”

    “你真了不起!”阿芸衷心的称赞道,“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那个姐姐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并分析了那一次的失误,已经找到一份新的好工作啦。”

    这真是太好了。阿芸忍不住笑了,她又请求道:“可以帮我看看我的天空是怎么样的吗?”

    女孩子爽快的答应了她,但令人奇怪的是,阿芸的天空竟然看不见什么云朵,半空中只漂浮一朵小小的、浅蓝的云,它一脸晕乎乎的样子,仿佛阿芸一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你似乎没有什么记忆的样子。”女孩将那朵云捕捉下来递给她,皱了皱眉头,“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阿芸没有说话,因为她什么也回想不起来。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可以走到外面去,等你找到你的朋友还有家乡,也许对你恢复记忆能有所帮助。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回云岭来找我,我叫吉铃。”

    阿芸谢过她,将自己的那朵云别在头上,因有了一朵属于自己的云而喜悦着,走下了山丘。这时天边架起了七彩的光桥,倏然她想起了一句话: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大吉也。”

    阿芸踏了上去,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冒险终于拉开了序幕……#灯火列车

    那是怎样的一辆列车啊,它仿佛从梦中出现。载着一厢一厢的灯火由星河向地面驶来。夜空显得那样深邃和幽暗,列车长得好像看不到尽头,只知道在视野的极限之处也是列车与地平线重合的璀亮。

    阿芸就那样痴痴的望着,不一会儿列车就近了。列车上有那样多的小窗口,一孔小窗就是一盏小小的星灯,在深蓝海域似的夜幕下迸出点点星芒。这列车,一定能开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吧。阿芸怔怔地想着,似乎有女巫用魔咒将她的目光钉在了这些明亮的灯火上,她多想就这样跟着它一同去浪迹天涯、漂泊四方啊。

    恰巧列车停在了她的身边,仿佛把她当成了下一站的起点。于是她极自然的踏了上去,只记得自己看见了心中朝朝暮暮燃亮的星火,再也来不及与所有人告别了。

    车厢内空空荡荡,只有火炉般色泽的灯火。阿芸感觉自己似乎是唯一的乘客,列车在车轨上很平缓的运行,发出下雪天烤火的猫咪很舒服的咕噜声。阿芸看着窗外流逝成汪洋似的风景——那些普通的草木植物此刻全部幻化为了摇曳着微光的灯芯草,在风浪中疯狂的舞动,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大群痴痴的萤火虫。列车驶过洼地,于是浅水中映出了列车的盏盏星灯,犹如明灯坠入水中,与被星河点亮的透明水域交相辉映,阿芸只感到眼前一片悬星似的光芒......

    她也不知道自己痴了多久,直到列车驶入了一个漫长的黑暗通道,她才觉着刚才的这一切都犹如狂欢似的,倏尔的出现,而尽管持续了很久仍令人觉得转瞬即逝。阿芸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想要做灯匠的缘由——哪怕只能带给别人片刻的希望和祝福,那片刻也如同那片灯海会化瞬间为永恒。她的脑子很乱,阿芸实在走了太久的路,又集中精力想了那样久的事,列车却仍旧温暖安静,让她想起了记不得的家,每次离开很远回头总会有一扇窗亮着,令她倍感勇气走下去。她感到安全,一阵强烈的倦意涌来,她靠在窗子边,沉沉的睡去......

    嘘。

    花与梦

    从云岭出去,像是在误入歧途时闯入了一片四月芳菲。桃花、梨花、杏花沿着道儿次第开放,一旦有风拂过就下起一场柔软的,馨芳的雨。阿芸觉得这儿很舒服,就倚着树干坐下了。

    浅粉的、雪白的、杏色的小小花瓣落在了溪里,竟变成了花瓣儿鱼,她似乎在哪个故事中见过这样的场景,不由拖着脑袋微微出了神。花香似乎愈来愈浓郁了,这奇香竟在空中凝结成一双粉色的手臂,对着阿芸进行奇诡的引诱,她不自觉的向溪边走去。花瓣儿鱼纷纷聚集而来,嘴里吵吵嚷嚷着:“说一段往事给我们听,不然你也变成花瓣儿鱼!”空气是令人窒息的粉红色,阿芸想往远离河边的地方走去,脚却好像被凝结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这时她才看清河边立着一块小路牌——“遗失河”。

    她有些不受大脑控制的张开了嘴:“我已经没有记忆了。”这样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就在这时,阿芸感到一小股清幽的茉莉花香钻进了她的鼻子,她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那朵从云岭带出来的小小云,不动声色的从她的脸颊飘会发梢,冲她眨了眨眼。话到嘴边,硬生生地拐了一个弯道:“好,我就说一段有关茉莉花的往事给你们听。”

    ——(以下为阿芸第一人称自述)——

    是什么时候第一次闻到茉莉花的香气呢?我也想不起太过确切的时间了,但我很清楚的记得,在过去我居住的地方,有一位浣熊奶奶,在每个春夏天的清晨,都会去镇上的小溪边清濯茉莉花,然后编织成花环。说来也怪,尽管花的品相上乘,也算得上是镇里稀有的花种,面对源源不绝的想买下花的人,她都挨个拒绝,甚至转身就跑。久而久之的,浣熊奶奶就成了我们那一带“非常难以接近的老太太”。

    但那都是不了解她的人。和她亲近的人都知道,浣熊奶奶绝对是镇上非常好非常好的奶奶!新来了街坊邻居;有哪家的姑娘要远行;或者谁遭遇了不幸......奶奶都会悄悄的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到那家人信箱里放上一束在那天采摘的还带着露水的茉莉,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她之所以拒绝露面......是因为她患有很强的社交恐惧。

    不过......(阿芸讲到这里,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情)和她有缘的人,总是能够有机会和她成为好朋友的。

    每年初夏,我们学校的小娃娃都会养蚕宝宝。看着这些白白胖胖的小生命在手心里慢慢地爬动,连最害怕虫子的女孩都无法狠心的将它抛弃。通常我会每隔三天去森林里采集足够的桑叶,但那一年镇上的雾气浓的吓人,星洲警官守在森林入口禁止大家通行,我的蚕宝宝也就断了食物来源。

    无奈之下,我决定去找别的叶子来让它们试一试。浣熊奶奶种的茉莉花,连叶子都是香的,我也毫不羞愧的打起了歪主意。事不宜迟,不忍心再看着蚕宝宝在饿死的边缘挣扎,天刚蒙蒙亮,我就伺机行动了。不巧的是,我刚伸手折下了第一支花,背后就传来了浣熊奶奶怒气冲冲的声音“你在干什么呢?!”当时我心里害怕极了,但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加上被发现了有些羞臊,便垂着头向她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教育我什么或者赶我出去,相反邀请我去石桌上喝一杯茉莉花茶。在那儿我第一次见到了奶奶的家庭合影——除了她以外,还有浣熊爷爷和浣熊哥哥。奶奶注意到我在看她的照片,也没有将它收起来,神色平静的为自己也沏了一杯茶,用茶匙轻轻敲打着相框:“一个走了,一个在远方。”

    我小口小口的嘬着花茶,是很轻松舒爽的味道,我的心却因她轻描淡写的说辞而感到沉重和凄凉,就仿佛一壶滚水下肚,五脏六腑皆被灼烧,却惟独避开了心脏。那一刻起我便决定,要多陪伴这位奶奶!

    浣熊奶奶却说,一开始很寂寞,后来也渐渐习惯了。但我想,习惯是可以打破的,就像我今天偷了她的花并没有被批评,临走时还被送了一大束茉莉花和一个漂亮至极的花环一样。

    当天晚上,浣熊奶奶神神秘秘地敲响了我家的门,手里拿着一大把为我摘来的桑叶。“谁都不许说!”她像个孩子似的得意地卖弄着本事。我欲言又止,终是不忍毁了她难得有的好兴致。

    从那天开始,我们就变成了朝夕相见的家人。每天清晨我上学时总会遇到她在溪边清洗她的茉莉花,并把她觉得最美的一朵别在我的衣襟上。在学校里,清香怡人的气味能让好朋友羡慕一整天,黄昏放学回家时,她会散步走到路口等我,手中还拿着一个当天编的最好的花环。一路上她会问我在学校的趣事,也会给我讲她遇到的风景,和过去的经历……就让时光停留在那一刻吧,我时常会这样想,毕竟有人陪伴,实在是过于幸福美好的事情。

    阿芸的故事讲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大抵是听得入了神,好一会儿花瓣儿鱼们都没有了声响。“那后来呢……”“对,后来呢……”声音在远远近近的水面扬旗大小不等的涟漪。

    “后来......后来我跑出来了……”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阿芸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我不该什么都没有说就冒冒失失跑出来的......她现在该多么着急啊……”悔恨交加,阿芸的声色都蒙上了一层水雾。花瓣儿鱼们没有在为难她,一条梨花鱼从水中冒出了脑袋:“沿着遗失河上游走大约十五里,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了。祝你好运!”

    “啊...谢谢......”阿芸有点不好意思的揩了揩眼睛,空中的香味曾几何时不再那么浓郁,她的双脚也脱离了麻木的状态,她谢过花瓣儿鱼们,向上游方向走去,身后鱼群们祝她好运的声音响成一片,回荡起阵阵涟漪。

    一定可以回家的!主要我一直走下去。阿芸坚定的想着。B.瓢虫乐队

    小溪渐渐走到了尽头,阿芸隐约从不远处的小森林中听到了乐声。“反正也没有地方可去,不如去找找歌声的源头吧。”这样想着,她便踏歌行路了。

    外面看上去没什么东西的森林里竟是别有洞天,很迷你的音乐喷泉,许多铺着野餐垫露营的人们,还有最最吸引人目光——五只背着大乐器的巨型瓢虫。

    它们应该是一个乐队,吉他、麦克风、手风琴、鼓和指挥棒这样象征身份的关键道具依有尽有,想必方才听见的声音,就是它们创造出的。

    “小姑娘,你看上去有些愁眉苦脸,不如到中间来听我们为你演奏一曲吧。”一只身上挂着吉他的大瓢虫发现阿芸远远站在人群边缘张望,便费力挤开人群走到她面前,把她带到乐队中央,随后乐队的成员拉起手来,围成了一个大圆圈,使阿芸站在圆心的位置,随即开始了表演。

    这说起来与看舞台上的演出有所不同。如果说坐在观众席上听台上的声音,或许会有听觉上的极致享受,也许能引起心中强烈的共鸣,但你始终知道那是经过无数次排练后的产物,终究少了几分随心所欲。而待演出落幕,聚光灯照亮舞台,你才惊觉自己始终是个外人。可现在,五位乐队成员围着她旋转,歌唱,它们疯狂而炙热,它们即兴的放声高歌,它们翩翩起舞,它们演绎着夏日独有的快乐......弹吉他的拨弦的手指快成了闪电,手风琴师的身体韵律完全融入了琴声的节拍,歌者有时想不到合适的歌词,便恰到好处快活的“哈哈!”一句,用“嘟嘟嘟嘟嘟嘟嘟儿~”这样的可爱叠音词代替......它们会的曲子一首接着一首地涌了出来,竟让她生出一种“这并非是在精心编排后的演奏,而是随心所欲的即兴创作。”这样的错觉。

    有一种想要加入的欲望,就这样一点点从心里发酵,想要抛却一切烦恼,体验到他们那样纯粹的快乐,渴望学会像他们那样自信而无畏的表达,热切盼望成为他们那样勇敢而充满生命力的人。快乐是会感染的,当第一声笑落在大地上时,八荒遍野都会响起明亮的笑声。

    手风琴师看出了她的心思,忽然单手抱琴,另一只手在她的肩上猛地拍了一下,阿芸哇啊一声叫了出来,随即跟着它们一同笑了,笑的直不起声,前仰后合,似是决定要将这几日忘记的笑声在此刻尽数补偿。在这之后,她觉得自己成为了这个小团队的一份子,并找到了自己独有的节奏,她能听懂它们唱是为今日的好天气、颂是因夏日清冽的泉水、乐是由此生遇到的人、梦是憬未来无穷无尽的奇遇历险。因相思歌起落叶,弦翅震出悲声,亦因重逢舞动双手,眼中含着喜悦的泪水……在长达数时的时间里,阿芸和它们一同唱、一同跳,一同谱写、一同创作,直至她声嘶力竭,累的没有站起身的力气才罢休。这样感受下的演出,所带来的力量好像可以延续她日后所有的生活。

    “开心吗?”歌手坐到她的旁边,笑眯眯的问。

    阿芸已经说不出话,只是尽可能的重重点头,她感到这几天丢失掉的生命力正一点一点透过阳光烤烫的草地,从她乏力空虚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里。指挥家团长告诉阿芸,这支乐队从它们五个在八年前第一次相遇就组成了,一开始是单纯的表演和学习别人的曲目,后来大家都不满足于止步于此,就学会了自己创作。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合,彼此间的默契已经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往往一个人看到了今天的露水,另一个人就能唱出他心里想的歌词,第三个人已经打好了拍子......

    “我们的梦想就是不断的和世界相遇,不断与世界重逢。”它说这话时脸上浮现出的自豪满足迎着落日的余晖,呈现出油画那样温暖治愈的效果,“每到一处地方,我们都会停留几个月,为当地人展示其他地方的风景,然后,歌颂和感激此刻的相遇。”

    阿芸静默的听着,伸手将发梢别住的小云朵摘了下来,“那如果有一天,不幸忘记了过去存在过的那些遇见,该怎么办?”

    指挥一时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想了一下才回复她:“那就从此刻开始,去遇见新的遇见,这样等某一天你记起来时,也不会懊恼忘记日子时的虚度。”

    阿芸思索着它的话,彼时鼓手也坐到了她的旁边,“就像今天,你遇见我们,我们遇见你,这就是一次美好的相遇。于我于你,心里都会留下痕迹,是也不是?”它的声音听上去是来自某个豪爽而粗犷的地域,却试图以温柔的调子和她讲道理,阿芸再一次没忍住笑了起来。“你说的是,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的。”

    天色不早了,团长让大家收拾好东西准备休息,本来想叫她留宿一晚,却见她已经往远处走去了。本来想喊,但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止了声,只是站在那里望着。

    “团长,那小姑娘走了,这么晚了,她又少了记忆,我有点担心......”

    “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勇敢许多。”指挥拍了拍鼓手的肩,“我想她此刻一定急着去探寻新的’遇见’了,就像我们当年那样。”

    “噢天哪,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了无数感触,此情此景只想谱一首新的曲子!”歌手收好自己的东西,也插话进来,吉他手极有灵性的拨出了一个和音。

    来自瓢虫乐队的祝福与歌声带着盛夏的光芒,追逐着残阳和山丘的影子,向远方传递着——也不知道阿芸是否能够听见了。C.逐光者

    离开音乐广场,向西行一百一十里,即见一块“涅槃之地”。这不过是一块告示牌,箭头歪歪斜斜的指向密林的一个大致方向,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上面油漆尚未风干。“涅槃之地”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难道真的可以见到传说中的凤凰?好奇心驱使之下,阿芸沿着路标所指处愉快地探索了。

    没有走多久,她便在脚下找到几滴不慎泼洒的油料,环顾四周,她发现了一只尾羽斑斓,正用刷子给路牌上漆的孔雀。

    “你好。”她走过去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你好亲爱的。”那只孔雀见了她,显得十分亲切热枕,“你也是来看涅槃之地的?我敢说那一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奇迹!”它兴奋的挥动着翅膀,眼中放出灼热的光芒。

    不知为何阿芸总在它身上看到一股违和感,可认识时间太短,她也说不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真的能看到凤凰?”她有些狐疑的问,心想凤凰这样级别的生物恐怕不是想见就能见着的。“噢当然,当然,亲爱的。”它一连说了两个“当然”,还塞给阿芸一张入场劵,随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动物,孔雀便将她往里面推推,忙着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看到那么多动物都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阿芸心里不禁又信了几分,看门票上写着“今晚八点,演出正式开始。”又看看时间,离开始还有些功夫,她便决定先找个地方吃些什么。离涅槃之地不远处就是一家森林餐馆,阿芸用所剩不多的钱买了两样吃食,就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咀嚼起来。

    在这里她又遇到了孔雀小姐,她看上去有些紧张。“你还好吗,要不要过来坐坐?”阿芸主动招呼道。“哦哦,我很好亲爱的......我只是有些紧张过头了,这是第一次表演......你知道的,第一次难免有些无所适从……”它慌乱的步伐都有些变了样。

    “别太担心,涅槃重生本来就是凤凰的使命,不会有什么差错的。”阿芸安慰道。

    “是啊,是啊。我只是为它担心......你知道的,作为近亲,又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观众......”它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准备——我是说,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回见,亲爱的。”它说着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姿态跑开了。

    “回见。”阿芸说着,咬了一大口鸡蛋蘑菇煎饼,忽然意识到那股不协调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它行走的姿态像是在模仿凤凰振翅高飞的样子,无奈无论是气质还是气场都相距甚远,实甚至难以差强人意。

    大概是同凤凰相处久了,不自觉沾染上一些生活习气?阿芸又咬了几口煎饼,若有所思。

    如豆的路灯在某一特定的时刻倏然统统亮起,阿芸囫囵了最后几口晚饭,往涅槃之地走去。在那里因听说有凤凰演出而闻讯赶来的动物们挤满了整个场地,她费了好大劲才占到一个靠前的位置。灯熄了,幕布被拉开,场内一片寂静,静候凤凰出现,演出开始。

    音乐奏响,悠扬婉丽的凤鸣划破沉寂,在清越的啼叫声中,一只大彩凤从天而降,宛若神女下凡,轻盈富贵的姿态博得了阵阵喝彩。随后的助兴节目为“凤舞九天”,在聚光灯等光效配合下,凤凰托举双翼升了起来,在空中的绸带上起舞,观众们纷纷屏住了呼吸,阿芸却皱起了眉头,且不论她过去听说过的凤舞九天可不是被透明丝线拉到空中去表演,这只凤凰的尾巴看上去也太奇怪了一些......比起凤舞,还不如孔雀舞呢,不过孔雀舞也不会像这样......等等,那只孔雀呢?这么重要的时刻,它应该没有理由不出现才对。阿芸抱着怀疑的态度继续看演出,随着违和感逐渐增强,她甚至开始怀疑:台上那只凤凰就是孔雀假扮的。瞧出端倪的观众也越来越多,议论声从窃窃私语到沸腾成一锅粥,一片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带头喊了起来:“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了,直接涅槃吧!”

    “直接表演涅槃!”

    “对!表演涅槃!”

    “......”一时间场地人声鼎沸,空中的凤凰小姐有些乱了阵脚,火堆就在下方,它一个倒根葱栽了下去。“啊———”观众和它自己的尖叫声混杂在了一起,人们都乱成一团,看火焰越燃越旺,凤凰的羽翼越来越少,到后来一个黑影在火中翻滚着大喊救命。好心的大象用鼻子汲水扑灭了这场不算大的火,露出了羽翼被烧黑的孔雀,火鸡太太对此嗤之以鼻,“哼”了一声率先掉头就走;其他动物也对此议论纷纷,又带了点可怜的目光,终于陆陆续续离开,阿芸犹豫了一下,递过去一块在幕后捡到的、用树叶织成的布,好让它把自己难看的样子挡挡。

    “为什么要模仿凤凰呢?”她仍然心有疑虑。

    “......小时候幸运的见过一次,从此以后她就是我的偶像!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像她那样闪耀的人!”承了阿芸的情,孔雀倒是也没有瞒她什么。

    “可你终究是你,她是她,是不可能完全一样的。倒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孔雀垂着头没有说话,它也曾有美丽的羽毛和自信的神态,是同凤凰不一样的美法,但它从未珍惜过,最终在疯狂追逐别人的同时丢失了自己原有的。

    阿芸摇着头离开了,疑惑仍然没有散去:难道偶像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激励大家成为想他一样的人么,未免太狭隘了些。人正是相互之间有所差异,才会对自己没有的心生向往,换句话而言,如果每个人都一模一样,也不会存在偶像了。

    或许孔雀小姐想清楚后做回自己,也会成为别人的偶像吧?她一路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觉走出“涅槃之地”很远的距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