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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画意

    “谈笑风生”画廊离CBD不远,但晚高峰时段稍微堵了会儿,陈翊到的时候,天色将晚。

    血橙色的夕阳如油画般刷在江对岸写字楼的侧影上,其他景物已然褪去暖光,黑夜谧蓝色的前调映到画廊的招牌上,门口还立着一幅宣传海报。

    陈翊刚想要凑近看清楚上面的字眼,此时从画廊里正好走出来一个人,大概是注意到陈翊站在那儿张望,语气淡淡然地提醒——

    “我们今天闭店了,明天再来吧。”

    由于光线的原因,陈翊一时还以为来人是个男孩子,她的头发短到没有过耳,又是一身颇为中性的装扮——宽松的衬衣和工装裤,但是脸颊尖窄,凑近一些还是能看出女孩子的体廓。

    “哦,我们每周二也闭店,所以明天也不行,你要不后天……”

    说罢她便要扛着宣传板回到室内——

    “我是听说贵廊有画作售卖,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破例观赏一下是什么样的作品。”

    看她一副‘闲人免入,非诚勿扰’的样子,陈翊想着用这样一句话来试试她的反应,也许可以通融一下。

    这话一出,对方的确是有所动容,但也并不是他预料之内的回应——

    “你不会是……陈翊吧?”

    他一脸诧异。

    “我是邹笑,南风的朋友,画廊开业那年我去过她家,那次正好你也在,只是当时你才……十四五岁吧?还记得吗?”

    被她这么一描述,陈翊才回想起来了她口中的记忆……但当时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去记下当年匆匆一瞥那人的模样,但对方倒是立刻就锁定了陈翊就是当年的男孩……

    门外的光线逐渐暗淡,他甚至都没看清楚此人五官的虚实,这个邹笑的记忆力倒是出奇得好。

    既然都是“老熟人”,对方自然没有再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她顺势扛着海报进了画廊,也示意他一起进来。

    “没想到啊,你变化挺大的,当时还是个小男生的模样,现在居然长得这么一表人才?!不愧是南风的表弟啊?”

    她把海报放在门口,将室内原本已经调暗的灯光重新打开——

    陈翊这才看清楚了这间画廊的内部构造。

    这原本是一间洋房,现在整体被改造成了画廊展厅的式样,所以面积并没有很大,只是打通了很多过去繁琐的布局,为了使得空间更加敞亮宽阔,以方便展览作品的同时,还可以保证人流不至于太拥挤。

    怪不得简璐说每个小时会限流,这个空间对人流的容纳度,确实与正常展厅不能比。

    “你随便看看吧,今天算是破例给朋友的表弟兼现在的金主一个包场的机会。”

    邹笑语气带着几分幽默与自得。

    “我们一楼是日常的主览区,展出的都是常驻的经典,这些作品的版权都归我们‘谈笑风生’所有,二楼是主题展,每季度主题不同,最近还在筹备新项目,初步定在八月底上线,三楼是露天咖啡吧和画室,不过画室暂不对客人开放。售卖作品没有特别标记,能卖的话我们直接讲价格。”

    陈翊一边听她讲着画廊的布局,一边闲适地沿着墙边和回廊观瞻着这些作品,他虽然算是个外行,但也大致看得明白,一楼的这些画作不仅风格迥异,类别也是五花八门——油画素描风景画肖像画甚至还有些雕塑作品。

    “我听说,画廊近年来的客流量很大,邹笑姐还应付得来吗?”

    “还可以,最初在洋房里办画廊,就是想着清静好打理,没想到现在人多了……南风在的时候画廊也没有这么忙,虽然她后来单飞了,但那时我一个人也可以应付,最近眼看着暑假又要来了,才招了个人来帮忙。”

    “南风姐向来念旧,当年离开画廊也是出于无奈,现在公司运转良好,资金方面也没那么紧俏了,她应该…多少会投资一下别的吧?”

    陈翊意有所指地问出了口,没想到邹笑倒也聪明,一下子就意会了他这个话里有话,她先是爽利地笑了一声,然后大方回应:

    “她那个性啊,上学的时候就‘嗜赌如命’,什么都敢做,现在又是名副其实的老板了,投资的东西肯定只多不少,我觉得吧,她就是命中注定不该留下,不然我还真担心这画廊被她‘赌’没了……”

    陈翊笑了笑,没有接话,邹笑这段回复,好像什么都说了,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他原本还漫无目的地用浅淡的目光划过眼前的作品,但电光火石间,他的视线忽然被一双熟悉的眼眸吸引——画里女孩双瞳剪水,眸子中似有若无的笑意敲打着他的心绪,将他带回多年以前……

    “这幅画叫《林中晚风》,很遗憾,是非卖品。”

    邹笑的一句提醒将他眼里的闪过的一丝热忱抽离,

    “它曾经拿过丰海市油画大赏的新星奖,原本是收藏在丰海一中美术楼的,后来我们画廊将它买了下来,当然了,这都是经过创作者本人允许的。”

    怪不得,眼前的这幅画夏明彻的杰作。

    “不过,同画家同类型的画,我们还有一幅,是我刚刚讲的,八月即将推出的‘秋意非晚’项目里的一个作品,现在还没开放展览和售卖,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先带你去二楼看一眼?”

    看到陈翊的眼中刹那的动容,邹笑适时提议。

    陈翊这才意识到,刚刚在门外的立着的海报正是她口中说的主题——秋意非晚。

    邹笑引陈翊到了二楼暂未开放的区域,室内光线昏暗,只开了角落未展出画作的灯光。

    她从几幅未开封的作品里抽出来了体量不大、装裱精简无比的一幅画,直到她扯开了蒙在画外一层层的包装,陈翊才明白,为何邹笑会这样提议——

    画作中央的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袭珠白色的连衣裙配上一双柔和又慵懒的目光,在秋日的阳光下正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力量,女孩怀里那束开得正艳的洋桔梗,刹那间唤醒了他心底已经搁浅了七年的记忆……

    盛秋的花园里,略施粉黛的少女,怀揣着冰雪初融的心情,第一次祝福他生日快乐,还有留在外套上那抹似有若无的花香……

    这些回忆正如丝线般从他身体的角落里钻出,开始不断地缠绕粘连……

    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使得一切即将就要水到渠成——

    “这幅画可以卖给我吗?”

    几乎是下意识,甚至他都没想好接下来的互动,第三人的声音忽然毫无征兆地顺着二楼空旷的回廊,拉扯住了他的念头——

    “不可以。”

    来人的语气虽不凌厉,却实在算不上亲切,还带着些公事公办且没有商量余地的意味。

    陈翊的视线应着这句推辞,寻到这声音的主人——

    原来就是一直在三楼作画的夏明彻。

    他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三楼与二楼扶梯的拐角处,一脸防备地打量着正欣赏着画作的二人。

    “你打算走了?”邹笑没有直接反问为什么不可以,反倒是稀松平常地问他别的,

    “灯关好了吗?你前几天可浪费了我几十度电呢,再这样下去,我可要从你工资里扣了。”

    “这幅画我不卖。”夏明彻略过了邹笑,径直走到二人中间,眼里满是疏离地瞥了一眼她身旁的陈翊,不由分说地将画从对方手中夺走——

    陈翊脸上虽处变不惊地任他将画从手心抽离,但心里那面即将编织成形的网,仿若也随着这一举动,瞬间拧成了一团死结,嘴上却好整以暇地回应:

    “抱歉,我忘了,应该要先问一句是否是非卖品,但是这幅画的确……很符合我的预期,所以才…”

    “你的预期?”夏明彻忽然略带嘲讽地反问,

    “应该是出乎你的预料吧?第一次来我们画廊就有意外收获,那陈总下一步是不是要考虑收购画廊,顺便再买下我的作品版权?”

    陈翊感到心中的结已经被拉扯拖拽得失去了形状——这些年来与夏明彻的关系一直都不温不火,他每次看到自己都是一副“无话可说,无可奉告”的样子,之前虽说不上礼貌,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冷嘲热讽……

    今天他这个表现,很明显是被触到了逆鳞——白音。

    “就算要收购画廊,也是南风姐要考虑的事情,毕竟‘谈笑风生’里有她曾经的心血,慕白自然不会夺人所爱。”

    他平和地回应着夏明彻的疏离,暗暗提醒他,不要得寸进尺。

    “好啊,既然陈总考虑得这么贴心,那这幅画也算是我的心血,我想……你也不会夺人所爱吧?”

    在微弱的灯光之下,夏明彻脸部轮廓稍显模糊,表情甚至还有一丝阴翳,对方丝毫没有要下他给的台阶的意思,反而咄咄逼人起来,两人的视线胶着着,在幽暗的光线下,像化不开的浓墨——

    “咳咳,之前听南风说你们两家算是世交,怎么今天我看……两位少爷不像是‘世交’,倒像是有‘世仇’呢?”

    邹笑细细地打量着两人之间这股莫名的不和谐,不自觉地也扫了一眼那幅导火索般的画作,像是猜出了几分缘由,便回神正言:

    “不如这样,先让我说明一下这个情况吧?陈老板,如你所见,这幅画的作者就是您身边这位夏明彻先生,现在是我的员工。

    “虽然画廊的大部分藏品都隶属于‘谈笑风生’名下,但很不幸的是,您看中的这幅,目前的版权还在夏明彻先生自己手里,我们只是负责托管和展览宣传,这幅画正式展出将会在八月底,关于是否要售卖的问题上,还没有敲定……

    “当然站在我的角度来讲,能售卖作品给您,那也是我们‘谈笑风生’求之不得的。不过,最终的决定权还在夏明彻这里,所以…您二位要不商量一下?”

    邹笑若有所指地暗示着陈翊,就差说——你们两个好好聊聊,就当是陌生人谈生意一样,权当不认识也好啊?

    陈翊见对方一直没有主动卸下防备,知道今天这“买卖”是铁定谈不拢了。

    “这画廊,开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来看过,今天就想顺路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上了,也是好久不见,明彻。”

    他主动寒暄了几句,不想就这么让话题掉地上,这也算是他身为企业领导者的习惯。

    “你的作品,个人风格还是挺强的,这幅画里的她,就好像就要走出来一般,实在传神,的确令人……有所触动。”

    听到“她”,夏明彻的目光才略微有所缓和,柔和地落在画中女孩的脸上——

    “我是外行,艺术品鉴赏对我来说,是有些晦涩,但论怎么谈生意合作,我还是有发言权的,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既然夏老板如此抵触将画卖给我这个外行,”

    他刻意加重了‘夏老板’这三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些嘲弄但倒也不失礼貌,

    “那我就不强求了。”

    由于邹笑在场,他不想过多地询问,想也知道夏明彻为什么这么排斥把这幅画卖给他。

    陈翊就着二楼微弱的光亮审视了一眼手表,

    “今天打扰了,二位,希望以后我们有机会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