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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蜜月往事(下)

    冰淇淋摊位前排着长长的队——这也是当今旅游的常态,两人不厌其烦地跟着人群朝前挪动。

    等轮到白音时,她着实被眼前这五颜六色的冰淇淋球震惊到了,据说这家店开了几十年,足足有九十多个口味,还在不断更新……

    本着体验新奇的原则,白音选了具有南法特色的仙人掌和虞美人花,帮陈翊挑了百利甜和威士忌的冰球。

    “哎,这个仙人掌的味道像芦荟,还挺清凉的。”

    白音说着喂了陈翊一口冰球,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可陈翊却对百利甜这个口味十分不来电——“这个百利甜的口味比酒还腻。”

    百利甜这种酒十分具有欺骗性,奶油和酒精的极度碰撞,喝起来丝滑甜腻,却很容易上头,一个不小心就醉了。

    而这个酒味的冰淇淋球肯定又添了不少香精,吃起来更腻。

    白音看他都没怎么吃,便灵机一动,把他手里的碗拿过来,不由分说地帮他把威士忌那块与百利甜的搅拌在了一起……

    “哎,你这是彻底不让我吃了?”

    可白音丝毫不以为意——

    “我这是在帮你,省得浪费一个球。”

    陈翊望着她手里的杰作,痛心疾首地扶额——他越来越相信,白晚说妹妹是个鬼机灵是事出有因的了。

    看她“玩”得这么不亦乐乎,陈翊坏笑着抢过她的冰淇淋碗,打断:

    “好了,冰淇淋也吃到了,欺负我也欺负过了,是不是该兑现承诺,给我接着讲故事了?”

    白音适才还轻松愉悦的神色,瞬间僵了一秒……

    她倒是能屈能伸,一把放弃了冰淇淋,起身遁入了老城巷子里……

    夏季的日落战线悠长,老城区的街巷被夕阳的尾巴拉得晦明相间。

    在那一刻,时光仿佛慢了下来,随着旧城的落日、天使湾的潮汐,和自己爱的人,一同消弭在世界的另一端。

    她就这样站在古老的砖石之上,望着陈翊披着夕照橘色的光芒,随着自己一起躲进旧城的阴影之内……

    她忽然感叹:

    “陈翊,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认识你好多年了……”

    陈翊对她这样的说辞略显无奈,“的确,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六年。”

    白音却摇头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一眼万年’?”

    这个词一出,陈翊自然意会到了,大方承认:

    “当然,在认识你的岁月里,无论在何时何处,看到你多少次,我依旧会不停地爱上你,这就是我对‘一眼万年’的理解。”

    末了,他刻意不去看白音“羞涩”的眼神,却不落痕迹地看了眼时间,牵起她的手提议——

    “我们去城堡山吧?说不定还能赶上日落。”

    白音却趁机捏了捏他的耳垂,悄声探问——

    “那你知道我第一次对你有了别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

    “看到你冒着雨找到了公交站的我。”

    果然,那会儿在沙滩上,陈翊没有料错,白音那个反应就是心里“有鬼”。

    她终于打算敞开心扉了,陈翊感到对方的手,竟也牵得更紧了些。

    那天,白音原本是不打算出门的,所以午饭后,便百无聊赖地在小客厅不小心睡着了。

    夏日午后闷热难耐,虽是小憩,但她睡得并不踏实。

    醒来看到陈翊的脸,她一时讶异——自己本就穿着随意,睡相肯定也不好看,立刻机警反问:“你怎么在这?”

    但陈翊却回得稀松平常,还给她盖了毯子,而后也没拖泥带水,直接走了。

    倒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的。

    那一刻,她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赧意——而这是从前的她面对陈翊时,不会有的感受。

    或许,夏天就是这样惹人莫名烦躁吧。

    还好,夏明彻的电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说暑假美术馆的值得看的展览很多,要不要一起?

    而程灵溪也发来了消息,表示:暑假在家好无聊,有没有什么能出去走走的活动?

    她这月老小马达再次上线,那就勉为其难,为你们两个制造一个暑期会面的好机会呗?

    说干就干,这两人也很识趣地欣然同意。

    她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到了老城区,步行了十几分钟才到美术馆。

    展看了不到一小时,天公便开始不作美,夏明彻只拿了一把伞,说送完程灵溪后再折返回来接她,白音断然拒绝了——

    “你又没开车,来回得多麻烦……你别管我了,等雨小了我直接坐公交回去。”

    这落单月老此时,丝毫没觉得倒霉,反倒是格外欣慰,暴雨之中,相互依偎着把人送到家门口,一定能增进感情。

    可惜她高兴得太早了,这场暴雨来得突然,走得却不突然。

    她走向公交站的途中,天公直接发了疯似的,不停倒水,每盆都精准浇在她头上,老梧桐都没能替她扛住几轮冲刷……

    等她挪到公交站的时候,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落水狗,又冷又懵,整整半个小时,老城区的街道就被堵得水泄不通,自然没有一辆公车来……全都堵在了路上。

    她像是一脚踩空掉进水坑里的人,不知所措到除了抱紧自己的身躯,没了任何思考——

    直到看到陈翊的身影,出乎意料地出现在眼前……

    她早就说不出来任何话,但那一刻,她却格外庆幸,他的到来“解救”了落魄的自己。

    他问:“怎么不在美术馆门口等?”

    是啊,她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

    但她那时已经没了狡辩思考能力,任由对方将外套脱下裹在她身上,而后立刻将自己抱起,不由分说地冲进了已然稀落的雨中……

    还好,他的车就在不远。

    她清楚地记得,当自己被放置在车上时,她的手臂竟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身体——

    不知是出于哪种情绪,总之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陈翊的出现是如此温暖,让她不自觉想要贴近,心和身体都是一样的。

    “我没想到雨会下这么大……”

    她回了些神,无力地在他耳边,讲出了这么一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方似乎也愣了两秒,立刻放开她,随手将副驾的伞抽了出来,交代了她:

    “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又将她晾在了车里。

    随着车门的关闭,雨声像是被闷在耳膜里,玻璃上流淌的雨滴令她感到十分不适,像她此刻身上黏腻潮湿的雨水一般,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却让她发冷。

    她无暇思索其他,只是下意识地抱紧哆嗦的自己。

    三分钟不到,她听到陈翊敲了敲车窗,示意她从里面开一下车窗。

    她照做了,对方直接塞进来一个购物袋——“先擦擦头发,换一下衣服,湿的脱下来,省得感冒。”

    所以他刚刚消失,是为了给她买浴巾和换洗的衣服?

    白音意外之余还是摇上了车窗,看到陈翊绕去了车后,并且礼貌地背过了身子。

    她这才安心地将身上的淋湿的衣服脱下来,刚准备拿出新的套上来,却发现除了外衣之外……他居然,还买了内衣和内裤?!

    她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毛孔上,像是万千只蝴蝶振翅欲飞。

    潮湿闷热,逼仄空间里,空余她一人的赧然无处安放。

    这个行为,好像也很正常吧?

    在那一刻,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念头拉着住她的神经。

    一个,是陈翊真心拿她当妹妹,所以才可以这么坦然地去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到。

    一个,是她从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原来她从未将陈翊当作家人,而是一个普通的男性,一个给她买了内衣套装之后,会让她感到讶异而不妥的男性,可他自己或许不这么认为。

    两个莫名的念头拉扯着她,让她的羞赧无处遁形,却也只能佯装淡定。

    她老老实实,里里外外地,在他的车上脱去所有负重,换上他给自己买的所有衣物。

    白音讨厌自己会有这样的不合时宜念头。

    而这个念头,直到陈翊坐进驾驶座时,她依旧还未能清理干净,所以她将浴巾一直搭在头上,时不时地去摩挲一下……

    “谢谢。”

    她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还能说什么。

    “没事就好。”

    陈翊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低眉擦拭头发的白音,当她抬头的瞬间,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随着陈翊驶向主干道,雨水渐缓,车里的氛围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白音第一次觉得,和陈翊单独处在一个空间,竟让她感到……暧昧,让她忍不住要说些什么,不然这一路,必然很难熬,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尽管,她讨厌自己有这种想法。

    “你同学的生日会,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似乎没想过她能记得,陈翊顿了顿才应,

    “嗯,结束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个公交站的?”

    陈翊调整了一下雨刷的速度,淡然解释:

    “夏明彻打给我的时候是四点四十五分,那时候雨刚开始下,你也没有伞,肯定是留到闭馆才走,不巧,五点闭馆时,雨越下越大了,既然你没有留下来躲雨,那肯定是想趁这会儿回家。雨这么大,也不好打车,你不是也不喜欢打车吗?所以我猜想……你只会去公交站等公交吧?”

    听完这套说辞,白音却不由得愣了一阵,原本还嗡鸣的脑袋,忽然变得格外清明……

    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他却分析得小心翼翼……甚至,还记得自己不喜欢打车。

    “下次遇到暴雨不要逞强,先老实躲雨就好,对了还有……我的号码你要不要存一下?我打了你十几个电话,你全都没接。”

    “……”

    白音哪是没接啊,她是直接设置了骚扰来电不显示……

    “可惜,某人那时候压根不把我的关心放在心上,多年后的重逢,还是把自己淋成了落汤鸡,甚至变本加厉,拒绝我的帮助。”

    此刻二人已经走上了城堡山,眺望着整个天使湾,望着威士忌般的落日余晖,浓烈而炽热。

    陈翊玩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白音却不服气地别过了头,感慨着解释——

    “十六岁那年是为了躲雨,去年是为了躲你。”

    看陈翊眼中愁思渐起,白音话锋一转,真挚地跟了句:

    “但今后,我不会再躲了,我会永远对你敞开心扉。”

    陈翊笑着将她拉近身侧,好让她可以安然靠在肩膀上。

    “那你要说到做到。”

    那天回到家后,陈翊长久以来埋在心底的声音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一闭上眼,他就想到了白音的脸,以及那不合时宜的双腿,甚至还有她乌黑湿润的发丝,几乎将他紧紧缠绕,几滴雨水顺着他的脖颈落下,烧得他无处可逃。

    而小陆白天问自己的话也在循环回响在耳侧——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是谁?”

    他不能说。

    他甚至也不该想。

    他知道自己对白音的感情,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感情的出口在哪,他害怕被人发现,也害怕无疾而终。

    可今天之前,他只是喜欢,今天之后,他不只是喜欢了,还有那些难以言喻的燥热和占有欲,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也许不该那么周到,帮她把内衣也买了,白音会误会吗?但他当时确实没多想,后来才觉得不妥。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揣测,可他的欲望依旧一发不可收拾。

    而他也不能将此归咎于燥热的高温,和潮湿的雨水。

    可今晚失眠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

    白音从没给任何人说起过,那天在陈翊的车后座上,她第一次对陈翊改观……

    带着夏季黏稠的体温,和她无处安放的羞赧。

    她从未将陈翊当作“哥哥”,而那次以后,她更加坚定——自己永远不可能当他是哥哥了。

    他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是危险的,如果不能管住自己的心,或许他迟早有一天会将它偷走。

    而彼时的她,极其厌恶自己今天以来的所有念头,所以多年来,她只能将这只“野兽”生生关在心扉深处,不放它出来,直到与陈翊时隔四年,再度重逢……

    她明白,这只野兽再也关不住了。

    或许是回忆起了这些曾经无从谈起的细节,今日一说才发现,这感情竟是早就在彼此的世界里,埋下了种子。

    阴差阳错也好,早有预谋也罢,总归是牵绊住了人心。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会早点爱上你,陈翊。”

    白音郑重地向他耳语。

    “阿音,我没有那么贪心……况且时间不会倒流,所有的感情和坎坷,都是我们的必经之路,比起追忆过去,我更加期待与你的未来。”

    远处的天空落霞万丈,鸥鹭争鸣。

    陈翊抚摸着她的头发,似天使湾的潮汐涨落般温和细腻。

    直至最后一抹余晖散去,幽蓝的天际带走了尼斯今日最后一朵云彩。

    白音听到陈翊在她耳边轻声祝愿——

    “阿音,二十三岁生日快乐。”

    因她曾说过自己出生在落日余晖之后,陈翊今日便一直做好攻略,卡着时间对她说出生日快乐。

    “时隔这么多年,我终于又可以祝你生日快乐了。”

    一片昏暗之中,陈翊轻吻上了她的嘴唇,“以丈夫的名义。”

    白音却踮起脚来,格外认真地回应着他的热情——

    “我也很期待,与你的未来。”

    她遇到了生命中唯一的真实,那个将她从深渊里解救出的正解。

    她是落入深渊的皎月,而他是深渊里挣扎着溢出的山泉。

    纵有星河万丈,可他眼中只为这一湾明月沉迷。

    阿音,没有你,我将永存于湍急的暗影,有了你的光芒,才变得涓涓柔情。

    而我,将永远蛰伏于你的光芒,为你而动。

    任凭世界熙攘喧嚣,有情人的目光却只为彼此停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