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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张川成是一个必须保持镇定的年轻人,他有一个秘密。

    人生对人的最大教化,莫过于让他们无条件的接受人生设定,也就是所谓的认命。张川成的人生设定,就是每天清晨重新与这个世界打招呼。

    不过这对他而言无所谓,反正他需要打招呼的人也不多。除了吃药就是昏睡,这大概对他的生活上没带来很大的烦恼,有时候张川成也想过谈一场恋爱,后来看看杨一寻,好麻烦,还是算了。

    只要遵守固定设定的路线,身体会有自己的记忆,就像手指每次都可以准确的找到回车键。生活没有目的,爱情也不是必需品。张川成光想想就觉得自己是一个轻快的年轻人,即便面色有些苍白,黑眼圈也明显。

    杨一寻就住在楼上,还未敲门,门已经开起了一条缝。

    然后,风一样的男子杨一寻就从张川成的身上扒下外套。

    “喂,你在干嘛?”张川成说出这句话后,大衣已经被脱去。

    杨一寻站在穿衣镜前,仔细打量着张川成外套穿在自己身上的感觉,用手把竖起的头发柔平,摘掉脖子上的黄金项链以及手上的戒指。

    “娶你行吗?”

    “不行。”

    他把自己的豹纹绒大衣扔给张川成,浓浓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你这大衣不适合我,太贵了,豹纹的画面毛毛,总让人不安。”张川成说着不快的长句子,说完之前,被杨一寻强硬的套上那件外套。镜子中的张川成显得有些怪诞,奇怪的豹纹纹路,大地黄的颜色像极了一头猛兽,更何况,它还是牛角扣,张川成只喜欢纯色的衣服和纯棉质。

    “你太需要不安了朋友。”杨一寻看着茫然的张川成,帮他把领子翻过来,鼓着掌表示喜悦,“不然你的人生就很无趣。”

    “新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可我一直说我是一名风光摄影师,昨天带她去吃饭了,送她回家怕身份暴露,愣是坐地铁送的她,现在你有两个任务:一,去帮我把车取回来,地址在万达城停车场A18188,二呢?”杨一寻说,“……二就是晚上如果我还在家,你需要传授我一些摄影知识,我觉得她要约我了,机会难得不得错过。”

    “goodgood……”

    杨一寻当了老板之后得了一种说话必须一二三的病,这让人难堪且头疼,尤其是有一有二,肯定还会出多一个三。

    “还有一件事?第三点是车里面还有一样东西帮我扔掉,那个牌子我不喜欢。”

    他把车钥匙塞给张川成,又说:“张川成,基础记忆,你是世界上领先的超能力人。现在,我要向你学习,我很平常很平常。”他用手扇着风,想让自己回复冷静。

    真是有病。

    “还有……”他停顿一下,说,“坐地铁很有意思哦。”

    张川成想起那些在早高峰被挤得面目全非的人,觉得大概也只有自己能够担待杨一寻这样的感受。

    “可我一点不想感受当富二代。”张川成心里想着,嘴上却没说出口。

    以及,你以为平常那么容易吗?

    每一对好朋友都是相互的镜子,有时候又互为硬币的两面。张川成和杨一寻的组合,大概就是应对了黑与白,快与慢,互为反义。有天他们总结,这样的绑定令他的人生非常的完美,他说,你这样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对于他来说是天赐良机。

    对此,张川成只能说他对成语的使用令人发指。

    车号A18188。

    违章驾驶扣得分甚至比杨一寻上学时数学分数还要高,杨一寻,富二代,身高一米八五,体重六十五千克。乐观明朗喜欢笑,相信任何事情都可以解决,不行用钱也可以解决,实在不行有他老子,有老子的老子。

    富二代听上去很美好,极富有想象力,但是大多数的人都被父辈遮蔽着。杨一寻说过,“你知道吗?张川成,我头上有房檐,走到哪里都有,我感觉不到阳光,我的世界都是下雨天,一辈子都要躲起来避雨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压力大,听上去矫情,当衣食无忧变成理所当然,杨一寻前半生都在和富二代这个身份作战,以此来证明,没有他爹他爹的爹他也会过得很好。于是他隐姓埋名费尽心机的去到一家公司上班,得到的结果是,不能过得很好。

    去买普通品牌的衣服,好看限量的鞋子不穿,车停到公司一站公交外的停车场,终于有一天在夜店被同事抓了包。

    次日辞职,不再折腾,接手了房地产生意,上班就是打个卡,自由自在。

    凡是都是需要证明,只能说明证据不足。

    唯一能够证明一点的不需要证据的是,杨一寻的女朋友一周内必须换一个,如果不换,只能说世界有变故。

    现在,张川成要乖乖去帮他取车,还穿着他昂贵的大衣,脖子处的一只牛角扣几乎被揪掉,摇摇欲坠。

    万达城地下车库,找到车后,张川成把车窗全部摇下,大口的呼吸着空气。车里怎么形容呢?像杨一寻的卧室?不,比那里可能更乱一些。

    混杂着不同种类的香水味参杂着酒精,后座上胡乱扔的衣服里还有女性内衣,副驾驶上乱七八糟的零食香烟,简直不可描述。

    滴滴滴……汽车警报的声音,循声看去,一个女孩子,正气鼓鼓的走过来。女孩真是奇怪的动物,她们力气小又暴躁,穿着高跟鞋走路的样子像走路摇摆的奇怪鸟类,如果恰巧生气,就类似小型的食肉恐龙。旁边一辆汽车正闪烁着黄色的灯,不停地滴滴滴叫着表达不满。她看起来和张川成同龄,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头发垂下,高跟鞋格外大。

    走到张川成正对面,她从肩膀上取下包,再把它扔在地上,单膝跪下,从包里摸出一把扳手以及一把锤子,再跌跌撞撞站起身,走向一辆黑色宝马车,用锤子狠狠的捶在它的发动机盖上。

    嗯,如果猜得不错,她在进行破坏,或者说恶作剧?

    当然,这一动作显然比较危险。

    这种情况让张川成如坐针毡,看到坏人做坏事,想自己做了坏事一样,每个善良的男孩子都是如此。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其他人一般,手中的锤子抬起落下,发动机盖瞬间被整出几个大小不一的坑,紧接着换上地上的扳手,扣紧车子轮胎,上下上下,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一颗螺丝两颗螺丝……

    张川成不敢想象,她仅凭借着一人之力,花费了不到五分钟时间卸下一只轮胎。她毫无紧张感,像是修车厂的工人在给车辆做检查修复,嘴里哼着小曲,表情放松,眼神坚定而有力。

    张川成不敢启动车子,怕惊扰到她,一时间无所作为,只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接着一个连续卸下三个轮胎。她或许是处女座,或者双鱼座,沉浸在自己的才情时,还不忘记一丝不苟的检查着有什么出现什么漏洞以求完美。

    张川成几乎不敢大声呼吸,无意向左边看的时候,汗毛都要竖起来,因为身穿着保安服装带着口罩的几名保安人员正朝这边走来,放在路中央的包引起他们的注意,那里面还有其他杀伤力很大的工具。

    这个时候,保安距离张川成和坏人女孩大概三十五米远,按照他现在的速度,只需在通过两辆车的距离,就能看到坏人女孩正在埋头卸胎,以及满地的螺丝和卸下的车胎。

    怎么办,张川成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在放风的同伙,但不称职的是,他压根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暗号通知她:有危险,撤。

    喉咙处发出咕噜声响,因为紧张的原因鼻尖慢慢沁出汗来,这着实不像平日里冷静沉着的张川成。

    情急之下,只好用大灯晃了她两下,算是提醒,好吧,这下真的成为了她的同伙。

    她正满意于自己的作为,被大灯晃了一下,目光从车胎转向张川成的车。张川成用手指着保安来的方向,嗯,姑娘,希望您能理解这个意思。

    她看过去,从容的收起工具在大衣下,高跟鞋发出咔咔的声音,在蹲下捡起地上的包。

    保安注意到她,她站直身子,捋了一下头发,挺起胸,加快步子往张川成的车走来。

    而张川成,不争气的已经打开车门锁。

    她坐进车,系上安全带,“还不走,等大叔拉我下车?”

    她指着加快脚步即将看到狼藉的保安。

    张川成火速启动汽车,是的,肢体是有记忆,就像是手指能准确找到回车键。

    加速的瞬间,身后传来保安大叔的呼喊。

    她却不动声色,像是安全的被同伙接头。张川成想,她一定是一个奇怪的患者,或者她真的认为他们是同伙?那作为小弟的张川成,是不是要问一句:“还OK?效果不错,任务完成的很顺利。”

    “张川成,谢谢你。”她突然拍了拍正在开车张川成的肩膀,“你别说,坐在这种车子里,穿上这个大衣,我差点没认出来是你。”

    你是靠什么来记住一个人,以便区别其他人?

    大部分人的身体没有标注,比如说痣,刺青之类的,有时候靠相貌也行不通,十年或者很多年以后,你就很难分辨他们。

    在开始吃药之前,张川成可以靠气味分辨,此情此景何时何地发生过,何种天气,是否有云,一切清晰历历在目,可这些记忆判定为没有意义,成为不断充斥的气体。

    如果是你,你愿意删除掉哪些部分?这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她声音沙哑,鼻子有些不通气,她擦着鼻涕说:“咱们还真是有缘分,张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