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或者因为刚刚的过度使用，记忆可能发生了某种偏差，林许许握住张川成手臂的时候，突然出现那天救火后，跟林许许说的那句话：“林许许，我第一次离你这么近。”

    而现在，她就在张川成的身后，像被他刚刚救起。

    “可能停了，经常这样。”林许许有些恼火，但也无可奈何。

    他们顺着楼道走回去，楼道很黑，好在张川成走过一遍，前面带路，林许许紧跟在后面，手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握住了张川成的手臂，发出“喂”的小声惊叹。

    楼道的门发出奇怪的声响，楼道里一丝光亮没有，难道停电了？林许许在楼道里跺脚，但除了回音，没有任何反应。

    张川成点亮手机，带路往前。林许许紧紧握住他的胳膊，开始磕磕绊绊的下楼，楼道里全是脚步的回响，还有他们俩微微的呼吸声。

    十四层。

    “这就是真实的我。”像准备了很久，林许许终于开始说话，“我们公司，专门编很多旅行的书，《你必须知道的西班牙》《你必须知道的土耳其》之类的，每年更新。”

    十三层。

    “所谓编辑的我，每天，只需要每天在网络上寻找这些相关内容，在复制黏贴，整理，附上一些图片，一本书就大概完成。”

    十二层。

    “没有技术含量，每天就在那个格子间里。”

    十一层。

    “工资按字数算，一千字三十块，一万字三百块，计工作量，每天有人检查，出错一个字扣一块钱，有时候需要加倍，因为新的一批国家旅行开放了签证，需要赶制一批新书。”

    十层。

    “有时候太累，就睡在格子间里，心里非常绝望，永远打不完的字，调不完的格式。”

    九层。

    “不能署名，我们没有名字。”

    八层。

    “不愿意说自己是干这个的，觉得丢脸，好歹也是学新闻出身，最后做这样子的事，可这么大的城市，总得有个容身之处。写很多东西，投稿都不成功，没有回音，不能不赚钱养自己吧。”

    七层。

    “也不敢穿得浮夸，怕被大家嘲笑。跟他约会的时候，要把衣服存在万达广场的寄存处，下了班再化妆去，说自己是律师事务所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隐瞒这些，其实就是虚荣吧，自己骗自己，觉得穿上好看大衣的那一刻，那才像是真正的我。”

    林许许应该在掉眼泪，张川成想，讲出这些，对她来说应该极其难。

    六层。

    “后来成了习惯，直到认识你，觉得伪装毫无必要，但不伪装好像也没有必要，就变成了一个奇怪的我。”

    五层。

    他们站在楼道里喘气，算作休息。

    林许许说：“所以，张川成，请你原谅我。”

    张川成的头突然像被什么充满一样，继续发出叩击般的疼痛，张川成没有说话，想等着她把一切讲完。想起那个多变的林许许，似乎有很多疑问，终于在此刻找到了答案。

    张川成把手机里的因为调出，直到那首忽然的前奏一点点地灌满整个楼道。

    音乐让生活变样子，张川成相信，像此刻，这空寂楼道里的，高亢的歌声，即便日子像蛀牙一般，时间碾压的碎屑不停塞满她，让人变得不安。张川成跟着它歌唱，头疼就可以缓解一些，张川成没说话，压根没有资格谈什么原谅，尤其是林许许，作为他的一把钥匙，林许许已经陪伴在身边很久了，而这首因为她才知道的歌，此刻，它们彼此的心跳同步，拥有了共鸣，像天空慢慢亮起来。

    到楼下，再打车，送林许许上车。张川成说：“我明天休息，记得我们要跟杨一寻他们一起吃饭。”

    林许许点头说“好的”。

    关上车门之前，张川成说：“其实我真的没什么，我认识的，只是一个你。”

    车缓缓开走，留下一个疲惫的小丑，在万达广场和旧楼之间，这城市像被切成两个不同画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