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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医患

    护工和医生走过,女护工放下早餐,匆匆而去。

    易晓景斜瞟一眼外边,舔舔皲裂的嘴唇。

    这是易晓景没吃药的第二天,幻觉和脑海中的呼喊声加重了。

    他有理由笃定711精神病院是一处实验室工作台。

    早些年,他从来不吃药,耳畔会出现各种呼唤声,可绝不会出现目前的状况。

    倘若有人问他地狱是什么,他会很肯定的告诉对方自己就身处地狱。

    易晓景瑟瑟发抖中裹着被子喝水,依稀看见粘稠的血液慢慢向他袭来,耳畔的呼唤声和四周的哭嚎声糅杂在一起,让他倍感焦虑和烦躁。

    “好像又有人死了,不仅如此,似乎...似乎...”

    宋云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外边的叫声,“你们听到了吗?有人正发出哀恸和痛哭声。”

    “听到了,不过隔着我们很远。”

    王玄点点头,大抵知道是疫情不容乐观。

    “晓景,你听到没有?”

    宋云探下头,发现易晓景的脸色无比惨白,裹在被子里正颤颤巍巍地发抖,“你怎么了?又忘了吃药?”

    “吃了,只是身体有点儿不舒服?”

    易晓景心不在焉地回答宋云。

    “那...那...你不会是被感染了吧?”

    宋云一缩头,声线发颤的说,“王玄,你快看一下晓景,他要是染上了鼠疫,我们病房五人都会完蛋。”

    王玄的神情也凝重下去,隔着一段距离紧盯着易晓景,不断询问一些病症。

    易晓景无奈地耸耸肩,坦诚道:“好吧好吧,我只是没有吃药,你们不用太紧张,我没染上鼠疫。”

    “卧槽,你想吓死我呀,有病就快吃药呀。”

    宋云松口气,又很警觉地问,“你身体状况怎么样?还是让王玄看一下子吧。”

    王玄走到易晓景的身前,硬着头皮摸了摸易晓景的身体,也没摸到淋巴肿块。

    “啧,你别乱摸,好吗?”

    易晓景推开王玄的手,低头喝着热水,“我是真的没吃药,你们别害怕。”

    “吃药吧。”王玄坐在易晓景的身边,翻找着药瓶,“你的药放在哪里?”

    “我最近不吃药,已经和范医生商量好了,你们不用担心我。”

    易晓景掀开被子,披上衣物走到门口边上,斜视后边时忽地听到一声惨叫,他以为是幻听,不由甩甩脑袋,耳畔继续听到歇斯底里的声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娘的闹鼠疫了,还把我们关在这里。

    你们这些狗东西,我要弄死你们!”

    紧接着,不远处一位女护工托着男医生踉跄的走出,神色惶急的左右张望,喑哑的吼道:

    “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去死吧。”

    不等女护工说完,一个年轻人就是冲出,手里捏着削尖的筷子猛地扎向女护工的脖子,血液一下子就飙溅出来。

    女护工的瞳孔慢慢散到边缘,咽喉里发出壅塞的嗓音,看着快速向她跑来的安保人员,一下子向后栽倒在地上。

    易晓景的呼吸一滞,血腥的场景刺激着他的肾上腺狂飙,由于宋云几人都挤了过来,这也告诉他外边发生的事情不是错觉。

    两个医护人员好像被一个病人捅死了。

    “好像是刘医生...”

    宋云透过巴掌般大小的窗口瞥见侧躺在地上的男医生,小声地说。

    “什么?”

    他话刚刚落下就被王玄猛地拽开,王玄凑到门口,瞪大眼睛盯着外边。

    嘭嘭——

    随后王玄抬起腿狠狠地踢着门,冲着外边大吼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医生,让我救他们,让我救他们....”

    易晓景从王玄的语气里听出一丝焦急和绝望,不由愣愣地偏头看向王玄。

    外边的人没有理会王玄的吼声,快速制服住手拿筷子的病人。

    王玄的视线上移,认出病人是杨乐乐,他双手蜷缩握拳,气愤地捶打门,“快放我出去,我能救他们。”

    外边的人循声看来,沉默会儿后低头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

    护工的身体还在抖动,可刘医生已经断气了。

    他们很懊恼,两人的死源于他们工作上的一时疏忽,他们不该只让刘医生两人为这片区域的病人送食,并检查这片区域的病人情况。

    “放我出去!”

    王玄张着嘴大吼,眼球上布满血丝。

    易晓景和宋云几人对视几眼,交换着眼神,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放在王玄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不消片刻后,他们看见刘医生两人被安保者抬走,而杨乐乐则是继续被囚禁在病房里。

    王玄紧盯着走廊的尽头,逐渐发出抽噎声,侧转身子时后背蹭着门面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他抬起手掩住自己的双眼。

    易晓景几人能看见王玄不断蠕动的喉结。

    “王玄...”

    易晓景轻声叫了一下,王玄没有理会他。

    站在不远处的宋云向易晓景晃晃手,示意易晓景让王玄一个人安静会儿。

    易晓景返回自己的病床,默默地拆开食盒又重新走到王玄身边,“王玄,吃点饭吧。”

    嘭——

    易晓景的手被王玄推开,饭盒一下子甩出去,饭粒溅射在地上。

    易晓景缓了口气,兀自地拿着扫帚清理干净后,同宋云几人走在床上,盯着王玄缄默不言,他们昨晚听王玄说,刘医生是王玄的高中同学,还没当真,可当他们看见王玄这番难过和沮丧的样子后,不再质疑王玄说过的话。

    夜色逐渐降临,易晓景的神情也逐渐变得恍惚,王玄依旧坐在门口。

    随着敲门声,门被微微推开一些。

    易晓景立马抬眼看去,瞅见一只手从门外握着酒伸进来,“刘皖,他死了。呵,他对自己的职业就是太过热情,不知道动脑子想想就被那个小崽子骗到了病房里。

    他死了,呵,我劝过他的,可他为什么不听啦?我们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他为什么还不长脑子。”

    门外的那个人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死了?”

    王玄握着酒,呢喃一声后眼神逐渐涣散,他绷紧身体,双手哆嗦着捏开白酒壶盖,“呵,呵...呵...你...叶容,他承诺过要治好我...我...”

    他张着嘴,泪水夺眶而出,嘶哑道:“我还没好,他怎么就比我先走一步了。”

    “王玄,也许你说得对,有些病是我们医生治不好的。”

    门缝间出现一闪而过的火光,随后烟气沿着罅隙飘入房间。

    易晓景捂着嘴干咳几声,有点儿动容的看着王玄。

    “大部分人都生病了,这大部分人也就没病了,剩下的小部分人都是患者。

    病人怎么去医治患者呢?王玄,你是对的,这社会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患者,只是病的人太多也就是正常人了。

    呵呵,刘皖医治不了你,他是一个很傻很天真的小孩。”

    王玄接过自己老同学的烟,用嘴含着烟偏头去借火。

    他猛吸一口又很快的吐出口烟气,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他初入院的那一天,刘皖看着他的病例,神情很是惋惜和难过,说自己通过媒体早已知道王玄的事情,劝王玄面对着已故的恋人,要学会放手,积极的生活下去。

    抑郁不好,抑郁会让人萌生杀死自己的想法。

    王玄说有很多网友正等着自己去死,他张嘴笑着说很多人都病了,并且这是一种遗传病,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生而有病,故此才都会死亡。

    其实死亡是每个人得到的最好礼物,他要是肩上没有赡养父母的责任,那笑着迎接死亡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

    刘皖拍拍王玄的肩膀,劝说着身前的老同学,回想着过去,谈及他们三人空同的梦想,成为医生对于年少的他们来说是一件多么浪漫伟大的事情,他反问王玄为何不想着去救人,反而一心想着杀死自己。

    王玄面露苦笑,坦言梦想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东西,他以前无比憧憬,熬过了高三以后就以为天大地大,这个世界上也会有自己一展身手的地方,可现实把他变成了工厂里的螺丝钉。

    他的梦想折扣于物质,败于现实。

    在现实生活里,他失去了自己的恋人,本以为高尚的梦想却被人用金钱去衡量。他去想自己到底救的什么人,慢慢地发现自己救得人正在敲去他棱角,让他变得和所有人一样。

    他不是医生,这个世界上的人才是,都拿着手术刀积极地改造着他。

    这让他绝望。

    那日刘皖望着窗外,听完王玄的话,拍拍王玄的肩膀,宽抚着说这世界有多肮脏我不管,我知道自己穿着白衣就可以了,要不要抹去棱角,我们有得选,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不该让自己的思想染上一丝灰尘,健康的人就应该站在暖阳下享受生活。

    王玄失声痛哭,摩挲着照片一遍遍的说她已经怀有身孕,我和她都想站在暖阳下,可为什么没人给他们一个机会。

    心上人死了,未出生的孩子也死了,他的心也彻底碎了,眼里盈满来自于社会价值观的阴翳。

    刘皖震惊的低头,忽然间理解王玄的心情。

    媒体的报道原来不属实,王玄一直和两具尸体生活在一起,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以一种畸形的方式组成了一个家庭。

    可他不能鄙薄王玄,明白王玄的厄运只是来源于贫穷。

    一个穷小子是无法用自己的薪水满足父母的赌欲,女方的亲人也无法接受这段空中楼阁般的恋情。

    刘皖问王玄,“你恨自己的父母吗?”

    王玄干脆地回答,“很恨的,他们说再也不赌,可小伊不会回来了。”

    “那你恨小伊的父母吗?”刘皖垂下头,“她的父母不阻拦,也许小伊不会死。”

    王玄陷入久久的沉默,以手掩面深吸着冷气。

    刘皖没有再逼问,拍拍王玄的肩膀,“别怕,我会带你走出来,等你出院后,我们一起回母校看看吧。”

    王玄至今都还能记住刘皖的承若,可他还没有出院,刘皖就已经永远的走了。

    他心里很空落,就像一座失去生机的孤城。

    “叶容,你后悔吗?”王玄偏头靠着眼角的余光去瞟背对着自己的老同学,“后悔当一个医生。”

    叶容深吸一口烟气,而后缓缓吐出,烟气萦绕间遮挡住他大半张脸,他扬起头,望向深冬时令的星空,沉吟了很久后点头又摇头。

    “间断性后悔,长期性不后悔。王玄,我还穿着白大褂,脑海里还满是年少时踌躇满志的样子。我不想放弃,不想放弃自己的病人,放弃自己,放弃生活。”

    “是吗?”

    王玄吐出一口浊气,拐着手去和叶容碰酒瓶,“我也是,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好失败,明明也病入膏肓又怎么去救人啦,太宰治在遗书中说生而为人,我也很抱歉。

    我对这句话深以为然,我们都一样,本就是一群刚出生就患病的可怜虫,可却还想着当一个医生去救人,你说可笑不?”

    他话语一顿,缓缓喝了口酒后,双眼里又露出一丝精光,“可又的时候,我又将自己的身影从社会群体中单独剥离出来,发觉自己的灵魂是如此的特别,以致于我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好医生。

    一个兢兢业业的好医生。”

    背对着王玄坐着的叶容许久没说话,边抽着烟边喝酒,脑海里浮现出刘皖的尸体,他埋头抽泣,左手不断拍打地面。

    “你来找我是出于间断性的后悔吗?想对我诉说作为一个医生的难处。”王玄侧着头想要去看叶容,“我能理解我,曾经的我也遭受过病人的辱骂。

    他们真的是有病,我说不要红包,可他们偏要塞给我,回头骂我一句狗东西,专坑病人的钱。

    社会群体思想上的腐烂让医生和病人必不可免的发生冲突,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现实。”

    “王玄,好好的活下去,我叶容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医生了。”叶容忽地抬起头,勉强的露出笑容,“我来找你是出于对梦想永不后悔的念头。

    我是医生,至于间断性对自己的梦想产生后悔,那当然是意志受到外界影向的时候。

    可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下去。”

    王玄的手一抖,眼神微微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