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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分崩离析

    付品江驾驶技术比较差,加之完全没有开夜路的经验,所以没有选择走高速。他一路上虽心急如焚,但也尽力克制自己,小心翼翼,聚精会神,空调也不知道开,闷得浑身是汗,车内雾气弥漫。途中微信响起,付品江也没心思去看。一百七十公里崎岖的省道,一百四十分钟到达,已到了他的极限。

    施南府邸,两层独栋别墅区。柯雪的奥迪A4停在她的车位上,车顶满是落叶,看样子柯雪已有一阵子没动过车。二楼主卧的灯亮着,隔着窗帘尤显得昏暗。

    付品江停好车,穿上抢来的T恤衫和皮鞋,一边往里走一边看手机,共两条微信,都来自岳父,一张稀树高草长颈鹿的图片,一段语音:“我和你妈在撒哈拉,没信号,勿念。”

    借着墙体瓷砖的反射光,付品江看到自己穿着小了两号的T恤衫,心里颇为懊恼。自认识柯雪以来,为了尽可能的配得上她,一向不修边幅的付品江在面对柯雪时,总是在刻意注意自己的形象,以至于今天还强行夺走了田擎的衣服,但现在看上去并不会比赤膊好多少。如果不是情况紧急,付品江真有心到超市买套像样点儿的衣服、理个发再上楼。

    开门进去,一楼客厅里黑灯瞎火,乱七八糟不知是什么东西差点将他绊倒。打开灯,才发现四十来平的大客厅里全是破碎的相框、奖杯,揉得字迹难辨的各类奖状、证书、相片。这满屋子的狼藉,何尝不像付品江此时此刻的心情?

    “小雪!在吗?我可以进来吗?”付品江试探性地说着,沿着弧形楼梯来到二楼主卧门口。

    柯雪对付品江有个约法三章:一是不准问为什么,二是未经允许不得进入主卧,三是不准提要求。付品江虽然无法理解,但也从来没有质疑过。

    一般情况下,他们夫妻二人不会同时在家,付品江基本上都是在客房睡觉。结婚五年了,夫妻二人亲密接触的时候屈指可数。

    付品江正在犹豫要不要跨进主卧的门,柯雪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穿着宽松的睡意,头发像鸡窝,脸上的妆容也哭花了,与付品江所认识的柯雪判若两人。

    见付品江回来,柯雪顿时变得很冷漠,淡淡道:“迟到了整整二十分钟。离婚协议我已经拟好了,在书房的电脑桌上,今晚先签个字吧。明天上午去民政局办手续。”

    “就为你一句话,我从二百里开外的云梦村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你要不要这么绝情?”

    “我这叫快刀斩乱麻!瞧瞧你那德行,你是要去打橄榄球啊?”

    “小雪,能不能缓一缓,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你这礼物也太贵重了吧?”

    “你生日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回来了,反正结果都一样。村儿里还忙着呢!”

    “凭什么不回来?就你的事重要,别人的事都不是事吗?今晚允许你在我这里借住,前提是把你那些破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明天早上从这个屋里给我消失!钥匙现在就上缴!”

    “这房子我出了十五万的,凭什么让我上缴钥匙?”

    “哈哈哈哈!你也知道你就出了十五万啊?一百六十几万的房子,七十几万的装修,你就出十五万,还借了十万,免费住了五年,你还好意思说!不上缴也无所谓,我明天就换锁!”

    “十五万对你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那可是我三年的工资啊!”

    “你就别跟我提工资了!早就说让你辞职跑滴滴,车我都给你看好了,就是不听,活该你穷一辈子!”

    “辞职?你说得倒轻松!我好歹也是通过正规招考,打败几百个竞争对手,最终才端上这个铁饭碗的,说辞就辞啊?”

    “招考就了不起啊?干了六年还是个副主任科员,真不知道你怎么混的!告诉你,只有像你这种没有出息的人,才会膜拜所谓的铁饭碗!我也懒得跟你啰嗦,快去签字吧!”

    “我只问你,这些年我的工资是不是大部分都按月上交给你了?五年了,就按每年五万计算,那是多少?”

    “一年五万,你也好意思开口!前天我买个包也是六万八呢!你不是人社局工资科吗?张口闭口就是管全市的工资,你咋不给自己涨点儿工资啊?要不是找了你这么个破公务员拖我后腿,老娘也不至于这么节俭!”

    “不是,我怎么感觉你在歧视我呢?!我就不明白了,当公务员到底怎么啦,我是偷了抢了还是骗了?我用你一分钱了吗?我要你养我了吗?”

    “一个大男人,一年挣那么点儿,狗屁用没有,自己都养不活,欠一屁股债,还在那里神气!跟你那好吃懒做的爹一个德性!”

    “我爹碍着你啥了?他管你要一分钱了还是怎么?”

    “他凭什么管我要钱?!付品江,就你这样,还去精准扶贫,说出去不怕人笑话!你去看看,哪个贫困户有你家穷?”

    “柯雪,你别忘了,五年前并没有谁在你脖子上架刀逼你结婚!”

    “当初是我瞎了眼,看你老实巴交,被你的外表所迷惑,其实你就是一条养不家的狗!”

    “你还是积点儿口德吧,别欺人太甚!”

    “付品江我告诉你,老娘我还就欺你了,怎么地?!如果今天你敢咬我,我还真要给你点个赞!你就跟你爹一样,永远都只是个窝囊废!”

    “啪!”付品江像一头骤然发疯的野兽,猛地跳起来抽了柯雪一个大嘴巴。上一回他这般气愤,还是十五年前的事情。

    那年,付品江十五岁,念高一,还没有完全从失去母亲的伤悲中走出来。父亲付海清当时在云鹤县城一个建筑工地当小工,包工头拖欠了三个月工钱,父亲带着付品江去讨,央求包工头给孩子一点儿生活费。

    包工头脖子上戴着小拇指粗的金链子,一边抽着烟一边耻笑父亲是个窝囊废,连孩子的生活费都拿不出来。

    当时,付品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硬生生咬掉了包工头的半个耳朵。后来,经派出所调解,父亲不仅三个月的工资被充当了医药费,还被炒了鱿鱼。

    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而今天的柯雪则显得有些异常,分外刻薄,结婚五年,一贯高冷的柯雪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情绪激动过。

    “你还敢打我!欺负我爸妈不在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柯雪显得很平静,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拨通了电话。

    “喂,110吗……施南府邸七号别墅楼家暴了……家暴!我说家暴!对……施南府邸七号别墅楼……对!就是施州大道那个别墅区!”

    柯雪的咆哮惊醒了付品江,他也被自己的行为惊呆了。原本他还想着要努力挽救已经来到悬崖边儿的婚姻,所以才和柯雪争辩,不曾想一不小心被柯雪给激怒了,竟然大打出手。看着柯雪左脸渐渐浮现的巴掌印,付品江心说,这回是彻底玩完儿了。

    “小雪,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付品江带着哭腔道。

    “有什么话跟警察说吧!”柯雪轻轻抚摸着肿胀的右脸,眼神之中满杀气。

    “小雪,你说咱们夫妻之间吵吵架,你报什么警?你这不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吗?”

    “这是吵架吗?我就说了句实话而已,你就拳打脚踢,如果我再说一句,你还不杀人灭口啊!?”

    “我这不是失手打了你吗?你回忆回忆,结婚这么些年了,我对你说过重话吗?要不是你这么刺激我,我能打你吗?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再给你一次机会,好每天挨打吗?老娘我又不贱!”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给你跪着还不行吗?”付品江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是真的急了,对于思想保守的他来说,离婚是一件耻辱的事情。

    “你可别跟我来这一套,我受不起,留着力气你爹死了再跪吧!”

    “小雪!我们可不可以不这么草率?离婚这么大的事,我看还是给你爸妈和我爹商量商量吧!”

    “没得商量!实话告诉你吧,我早就受够你这窝囊废了!看看你跪在那里,想到还和你做过五年夫妻,我就觉得恶心,就觉得浑身脏兮兮!其实我最恨的不是你,而是你爹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来祸害我!你家里那么穷,怎么地就没饿死你呢!如果可以穿越到三十年前,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劝你妈去打胎,或者给他肚子上来几脚!你看什么看?又要动手吗?告诉你,警察马上就要到了,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说到牢饭,付品江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还饿着肚子,此刻开始打鼓。他撒娇般的没话找话道,“小雪,为了尽快赶回来,我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因为走得急,我连衣服都没穿,你看我这衣服还是从田擎身上剥下来的呢!你没看他当时那熊样儿,真是活像一只落水狗……”

    就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打扰一下,我们是施南公安分局民警,请问刚才报警的是你家吗?”付品江心里暗暗想,现在的警察难道是坐得飞毛腿,怎么说到就到。

    “好戏就要开始啦!”柯雪大叫着,邪恶地笑一笑,竟一边以头撞墙一边扯着嗓门喊救命,那架势跟真的没什么两样。

    付品江慌忙起身,手忙脚乱试图阻止柯雪。柯雪一边继续撞击墙壁一边益发绝望地呼救,二人纠缠在一起。

    “女士!你还好吗?我们进来了哦!”外面响起硬物破门的声音。

    “警察同志救命啊!”柯雪哀嚎着开始沿着弧形楼梯往下跑,到了离地一米的时候顺势滚落下去。付品江又气又急,慌慌张张冲下了楼。

    巨大的一串撞击后,门应声而破,三个民警出式证件、打开执法记录仪后,快步走了进来。

    “警察同志,不好意思,我和老婆就是吵吵架而已,她就报了警,这只是个误会!给你们添麻烦了!”付品江陪着笑脸解释道。

    “付品江你这个王八蛋,要不是警察来得快,老娘今天非死在你手上不可!”柯雪蓬头垢面,胳膊上、腿上还有不少皮外伤,冲付品江咆哮着。

    “请二位跟我们到派出所协助调查!”为首的民警客气地说。

    “这还需要调查吗?你们看看这满屋子砸得,你们再看看我身上这些伤!像这种窝里横的臭男人,关个三年五年都不为过!”柯雪不同意,继续咆哮着。

    “警察同志,我看也不需要调查了。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夫妻二人吵架,我一激动就失手打了她一巴掌,结果她就报了警。”付品江尽量让自己平静,“老婆,警察同志一天多忙,你看就为我们这屁大点儿事,至于麻烦人家吗?”

    “谁是你老婆?!屁大点儿事?你说得倒是轻巧!结婚这么多年了,你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打大,我每天都生活在无边的恐惧中!我受够啦!”柯雪开始歇斯底里,然后蜷缩在地上,装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浑身瑟瑟发抖。

    “我再重复一遍,请二位跟我们到派出所协助调查!”民警的语气严肃起来。

    “你们应该抓他啊!我是受害者,凭什么跟你们去派出所?”柯雪有些愤怒。

    “现场的情况已经比较清楚,还需要双方到派出所做笔录才能定论。”为首的民警继续解释道。

    “去就去!你们等下,我去换身衣服。”柯雪一咕噜爬起来,作势要上楼换衣服。

    “女士,请你立刻跟我们去派出所!”民警的语气更加严肃了。

    柯雪只得作罢,二人跟着民警上了警车,朝派出所驶去。

    在派出所,二人分别做了笔录,柯雪耗时四个小时,声情并茂再现了一场家暴大片,一人分饰两角,生动刻画了一个心理扭曲丧心病狂的丈夫形象,和一个娇小无助、忍气吞声、以致精神恍惚的妻子形象。

    在这过程中,柯雪还兼顾着用无比恶毒的语言攻击付品江,向民警倾诉自己找了一个多么多么变态的老公。不过,正所谓言多必失,柯雪的话颇多自相矛盾之处,用谎言印证谎言,只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付品江耗时四分钟,他对打柯雪的事供认不讳,但不承认自己摔坏了东西,也不承认自己长期家暴。

    最终的结论,付品江家暴致人轻微伤,行政拘留3日。在处罚决定书上签字的那一瞬间,付品江得出了两个结论:与柯雪算是彻底玩完儿了,年底奖金算是彻底玩完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