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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虐杀

    十一年前的一个雪夜,赵天河被斩去双臂北上应天府。

    应天书院的副祭酒赵空合捻着山羊胡早已在山门口久候多时了,

    全府的夫子博士直讲典学尽数出动,以先贤祠堂文气护住赵天河气息不散,贡台之上的百年不灭的文烛引下两滴烛泪服下这才把被判官生死簿上写下大半个名字的赵天河救了回来。

    “蒲祭酒早就派人来通知过了,文烛泪也是先前送来的,就是为了吊住你一口命,夫子们都很敬重你,都自愿来帮忙。”赵空合描写山羊胡,摇头晃脑的说道。

    “为了我赵天河,不值得啊。”赵天河说完这句,便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有好几波人都曾拦在赵天河问罪房家的路上,有好友,有同僚,有书院祭酒。

    冀州书院的祭酒蒲卿尘还指着赵天河的鼻子他破口大骂:“书院的指责是读圣贤书教化百姓!不是到处给人出头的!要是都像你这样,那以后冀州书院和那些江湖门派有什么区别?”

    赵天河面无表情,只是恨恨说道:“赵甲第是我的徒弟,就算他肄业了也要喊我一声老师,今天这个事我非管不可!你要是怕事,那我赵天河就退出冀州书院!我跟你割袍断交!”

    蒲卿尘失魂落魄,对着赵天河的背影嘶吼道:“你我刎颈之交啊,现在因为我拦你,你要与我恩断义绝!六十年的老友了,在你老赵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最终赵天河把老友,同僚所有一切通通抛在一边,只想要房家给个说法。

    谁知青党在朝中势大,房家又是青党中的中流砥柱,根本不屑给一个书院夫子说法。

    最终,闹剧以赵天河背井离乡,房家在朝堂上参了冀州书院一本,蒲卿尘贬为书院司业收场。

    赵天河在应天书院住下,好歹学问在身,领了个教导务策和诗赋的职位。

    书院中有师承墨家的夫子给他打造了一双木臂,空闲时种种花倒也方便。

    每年赵天河都会在庭院前的两圃兰花中选上一株品相最好长势最旺的兰花种子给蒲卿尘送去,蒲卿尘也会回赠一壶酒。

    十一年礼尚往来,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君子如兰,君子如酒。

    这天清晨,书院门房来人通禀有个年轻人找自己,说是给自己送封信。

    赵天河有些奇怪,谁会给自己送信?

    不多时,门房领来一个青涩模样的少年,头上绾了一个道家的抓髻。

    那少年递过来一封信,赵天河打开信封,信纸上是熟悉的字迹,只有短短一句话。

    赵天河闭上眼睛,无喜无悲。

    良久之后睁开眼睛,才对少年和蔼说道:“多谢你,小居士。”

    那少年回应道:“夫子叫我南星即可,这次我来应天书院还有一件事,就是参加四个月后的应天诗会,在这期间我想在书院中学习。”

    赵天河有些奇怪,能收到应天诗会请柬的都是三教中的名宿,怎么会只有一个少年前来参加?

    毕竟是别人的私事,赵天河不方便打探,只是起身带领南星居士穿过掩映竹林和大片的房舍,来到一间飞阁流丹的阁楼前。

    叩门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出来,普通面貌,脸上还有几点淡淡的雀斑,轻轻喊了一声赵叔。

    女子容貌并不动人,但是带着一股自然热情的气质,令人观之可亲。

    “我叫赵红炉,是书院中儒学博士的助教,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赵红炉带着徐南星在应天书院中四处逛逛,赵天河缓缓跟在后面,不时有士子成群结伴或一人独行而过,书院中的两类人互相看不顺眼。

    不过碰到时他们都会恭敬拱手长揖:“见过两位夫子。”

    看着赵红炉热忱的和徐南星交谈,赵天河猛然响起几十年前冀州书院的士子前来报道时,道路上车水马龙,车辙印碾过路旁的花草,根茎纤细根本承受不住,当即瘫软在路边,花苞叶片上沾染了许多灰尘。

    路边的花草本来就是天生地养,寻常没人打理,却也疯长一片,没人在意,反正第二年也会长出更多新的。

    但是马车后却还有一个身穿浅绿色的孤身稚童一路尾随跟来,嘟着嘴扶起已有衰败迹象的花草,小手轻轻拍打灰尘放进更远的一处草丛中,眼中柔柔歉意相视。

    赵天河缓缓走到孩子身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竟没来由的红了红脸,怯生生不敢说话。

    赵天河本就是粗犷的性子,平日里未尝稍降辞色,但是今日却异常耐心起来,并不着急,只是耐心等着。

    那孩子生怕别人把他当成了顺手牵羊的小贼,连忙将随身携带的文籍掏出来递给赵天河,只是悬挂文籍的绳子还紧紧握在他的小手里,大概是怕赵天河才是顺手牵羊的小贼。

    赵天河没觉得不妥,反而面带笑意,觉得颇为有趣,乾坤亦有亲可久,君子以厚德载物,可见一斑。

    那孩子说话很慢,赵天河就慢慢听,结结巴巴总算说明白后,赵天河带着他穿过鳞次栉比的建筑,整座山都被知府划归冀州书院所有,所以许多学舍之间相隔不远,途中就和这孩子交代以后的授课事宜。

    孩子听的很认真,睁着大大的眼睛,白胖的小手中紧紧握着文籍,寸步不离。

    后来这孩子慢慢长大,言语变得多了些,人也活泼不少,冀州书院不到两百的学生中就他和赵天河最亲近,学业不忙时,他会帮先生照顾庭院里的兰花,直到肄业的前一晚,别的士子都在热火朝天的整理行囊时,只有这孩子气定神闲的打理兰花,并重新将水壶里的水装满,松弛土壤的镐子洗净放在架子上。

    这孩子叫做杜甲第。

    傍晚降临,赤霞满天,火烧云在风土略显贫瘠的应天府内更显得热烈,赵天河想起杜甲第离开书院的那一天,火烧云好像也是这么耀眼。

    再然后,赵天河就再也没见过杜甲第了,最终留给赵天河的只有一封信纸而已,信纸上秀丽的小楷写道:

    “想来老师种的兰花也该有六十一株了。”

    赵天河的妻子死后每一年,赵天河都会在庭院中种下一株兰花。

    趁着日暮最后的光亮,赵天河走到庭院内,两圃泾渭分明的兰花伴着晚风摇曳,吹送走落霞。

    整整七十二株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