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名单与龟符
李艾走出了郡主所住的东花厅。
他知道李青霞的结局并不好，甚至在死之前，她都没有放下自己对权力的执念，只是因为自己失败，所以认了命。
在外边，李艾看到了抱着臂膀倚在立柱边休息的塔德菈，还有忌惮地戒备塔德菈的李元芳。
而狄公正在和包扎好的虎敬晖说悄悄话。
因为有李艾的干涉，义薄云天的虎敬晖并没有当场死亡，在由直面死亡的慌乱转而渐渐镇定下来之后，狄公凭借自己多年的医术，暂时保住了虎敬晖这条命。
但虎敬晖到底能不能活下去，还得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第一个夜晚。
较轻的伤势如果第一时间清理得当，没有发生感染，其实大部分人都能自己痊愈，难过的鬼门关是受伤失血后的身体虚弱。
虎敬晖本就被李元芳踹出了内伤，后来又被李青霞含恨戳了一剑，两个旧伤都没好，紧跟着就又挡了这一刀。
命运啊……
他又难以怪罪自己毕生挚爱的李青霞，毕竟在他的心里，是自己首先背叛了爱情，他因自己的不忠而愧疚。
但虎敬晖也不后悔，他这个人虽然极度自傲，还有些刚愎自用，但他佩服狄公，佩服狄公在幽州为了百姓所做的一切。
这也是他在潜移默化中转变立场的原因。
因为他已经切身地感受到，被方谦等逆党搅得死气沉沉的幽州，在狄公的介入下，焕发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李艾的出现李元芳和塔德菈最先注意到，塔德菈从背靠柱子的状态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身上尚未散去的血腥气，让李艾有些恍惚。
一旦开启杀戮，她和在雁门关上自己所熟识的塔德菈，完全不是一个人。
“国公！”
李元芳拱手施礼道。
“元芳兄，这几天多亏了你保护狄公的安全。”
“这是卑职的分内之事，只是，不知国公这几天……”
“我受人所托，为我幽州寻找援军……”
李艾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明亮的眼睛看了看一身血气的塔德菈，然后接着说道：“这位是突厥控弦之士的首领，塔德菈，人称‘猎鹰’，是我内人。”
“呃，啊？”
李元芳傻眼了。
他瞅着李艾尤其仔细地打量了李艾的身高，然后又不敢置信地看了塔德菈好几眼。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总之李元芳一开始还真有些接受不能。
塔德菈保持着冷漠的表情，沉默着走到了李艾的身后，那一只如鹰般的蓝色眼眸死盯着李元芳，并且毫不掩饰她的敌意。
场间的气氛的变化逐渐有些失控，因为塔德菈不说话并且对周围的人时刻散发着敌意，再加上她在前厅平叛的时候，她那大开大合，出手就是断肢啥的杀人方式，属实有些让千牛卫们接受不了。
大约塔德菈那宛如野兽一般的名声和传说，就是这么传扬出来的。
而嘱咐狄春将虎敬晖安置好后，狄公也走到了他们旁边，感受到了因为塔德菈的存在而带来的诡异氛围。
虽然刚刚历经了生死攸关的场面，但狄公依旧沉着冷静，保持着清晰的头脑，只是搭眼一瞧，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狄公首先拱手道：
“多谢国公出手相助，要不老朽这条命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狄公说出这话时已是在放低了姿态，摆正了自己为臣的位置。
但李艾可不能顺着这句话头就往下说，上前一步搀扶住狄公。
“狄公所言赞誉有些过了，这是狄公吉人自有天相助，孤并未做什么，也从未做什么，只是为这北方的苦寒之处，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
“国公，你受委屈了。”
“若能得幽州局势安稳，若可让北境关河宁定，我这委屈，当受得。”
狄公和李艾两人相视而笑着，双手交握，握得紧紧的。
李艾庆幸塔德菈还不知道“委屈”这个词在狄公口中代表的是什么含义，要是这姐们儿知道的话，自己且得费一番功夫解释了。
“国公，这位将军可值得信任？”
“值得，但，需要在我身旁。”
“嗯，我明白了，我会让这位将军跟随在你左右。”
两人一问一答，虽然只有三句话，但却定下了四个非常重要的指标。
第一和第二个指标可以连起来看：其实就是塔德菈这名突厥将军的归属问题，她现在是算降将还是归义军的领袖？
如果是降将，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信任问题；如果是归义军领袖，那么狄公要问的就是对方麾下的部队是否得到了掌控。
李艾给了狄公肯定的回答，这让狄公确定这支来去如风的特种部队目前是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并且值得信任，可以纳入到幽州军的战斗序列中。
于是，就有了李艾的下一句，也就是第三个重要指标：“需要在我身旁”。
哟，你个国公在没有皇帝的指令下，还想自己要兵权了是吧？
当然狄公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但塔德菈这支部队的指挥权的归属问题依旧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如果只是普通的流民部曲就算了，但塔德菈代表的却是突厥赫赫有名的控弦之士，这样的部队不受幽州大都督的直接指挥，会出现很多问题的。
但狄公给出了相当优厚的条件，他同意了狄公的请求，并且直接将这支部队的指挥权交到了李艾的手上，并说的是“我会让这位将军跟随你左右”，也就是说，由狄公自己亲自背书，解决了塔德菈的部队在幽州活动的自主权问题。
而第四个指标也很明显了，狄公有意要给塔德菈一个将军的位置。
甭管这个位置是李元芳那种游击将军的小官，还是某主战卫率的中郎将，只要是个朝廷的将军，就相当于承认了塔德菈是自己人。
于是，李艾来这趟幽州的第一个大问题，也就是为“塔德菈在武周朝挣得一个身份”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但接下来就该李艾表示了。
“狄公，我有几句话要和你单独谈谈，请到这边。”
“好。”
言罢，两人信步离开，留下塔德菈和李元芳大眼瞪小眼。
当然，和李元芳一起戒备塔德菈的还有周围幸存的千牛卫卫士们。
他们都在都督府前厅看到了这女人杀人的样子，没人不忌惮。
而另一边，走至僻静的角落，刚好，柱子上挂着一枚被烧毁部分的木牌。
接着烛台的光，李艾看到那残存的木牌上正写着“烟雨”二字。
东花厅的烟雨塘，可以说是吴园最为神奇的一处景观了。
那被火箭洞穿烧毁的部分，正是那个“塘”字。
这下，也不用问那仆役了。
深吸一口气，李艾首先将手里的名单拿了出来，正色道：
“狄公，这是越王谋逆的联络名单。”
“嘶！”
狄公闻言心里惊了一下，然后才伸手接过。
李艾从一边拿过烛台，为狄公照明，让狄公能看到上面的字迹。
狄公现实看过名单，然后抬起头和李艾对视了一眼。
火红的烛光下，李艾的眼神格外清亮。
照实说，李艾完全可以自己留下这份名单。
这名单上的人，基本全是封疆大吏，不是哪州的刺史，就是哪里的大都督，武周是采用了和高宗朝一样的府兵制度，这份名单上还有边境府兵的实际掌控者们，还有前两朝皇帝封的那几位异姓国公、一字王的后代，任何一个挑出来，都是在当地手眼通天的人物。
李艾现在和之前是不同的，他有了塔德菈组建起来的这支小股部队的班底，就意味着他可以和北方的突厥人建立起联系，但凡他能从这份名单上联络到一个人，他就有了起事的资本。
也正如李艾拿到名单后，李青霞发了疯一样地问李艾的那句话。
名单的重要程度，完全不亚于当年汉末时期十八路诸侯进洛阳时那帝王玉玺的地位。
而这就是李艾此行回到幽州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李青霞受伤，其他人都不好为她处理伤势，也就李艾根本不管君臣之别、男女之防，直接上手，从李青霞的内衬里翻出了这份名单。
在李青霞看来，这份名单放在任何一个人的手里，尤其是李唐王族的后裔的手里，都会像火星遇干柴一般，转瞬间就会燃起熊熊的野心之火。
杀武媚，夺帝位。
起事要有大义之名，这是多么大义的名号啊！
他李艾自己又有黄国公的名头，唯一欠缺的不过就是起事的资本罢了。
但结果是，李艾把这份名单交到了狄公的手里。
狄公此刻还在心思电转，考虑着李艾做这件事的缘由。
狄公深信李艾已经看过了名单，他也深深地意识到，他面前站着的这位少年郎，此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在幽州酒楼里的李艾身无长物、毫无背景可言，看起来只是一个有点才气的书生，但现在，他凭借自己的长袖善舞，挣来了一份有点生猛的未来。
塔德菈的杀戮，还有控弦之士的大名，狄公身为幽州大都督他不可能不清楚。
他很清楚，这份名单放在李艾的手里，就意味着命运攸关的选择按钮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但狄公却在犹豫和思索中，听到了少年郎的口中，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狄公，这名单是留是毁，皆由您来作决断。”
“……”
狄公看着李艾，须发渐白的他，如今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
他知道，太子暗弱，自己可能有生之年都无法看见李唐子孙重新登临皇位的光景了。
但，眼前的少年，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私生子出身，尚未归祖籍的时候，黄国公案就爆发，此时的李艾连庶出都谈不上。
但就是这样一位少年，却做出了这种判断。
至少，他没有在唾手可得的权势面前迷失。
这一点，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如今的武周，根本不需要李青霞式的人物，也根本不需要从边疆杀上来造反的人，这些人只会消耗大唐的国力，只会让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大乱！
武皇是和平地从唐高宗的手里接过了帝王权柄，甚至连政变的规模都没能兴起，所以，对付武皇最好方式，依旧是和平易主。
这需要相当强大的权谋之术。
运作到最差，也只需要一场影响不会大到冲出神都的政变。
李艾看清了这一点，狄公也同样脑海清明。
“国公，请受微臣一拜！”
狄公对自己的称呼从老朽到了微臣，如今，他已经从心底里认可面前这个还很年轻，且出身无比卑微的国公了。
“诶，狄公，你，这……”
李艾赶忙搀扶着狄公，但这一拜，狄公还是拜了下去。
“狄公啊，这我如何使得。”
“国公，我真切地称您一声国公，这一拜我是替太子，替我大唐的朝臣，替我大唐的军士，替大唐的百姓，您，当得起这一拜。”
“狄公！您言重了！我，我这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啊！”
李艾也有点蒙圈，他觉得狄公的确会惊讶，但他却没想到这位老人却像现在这样真情流露。
“国公，莫怪我人老多情啊，当百姓安居乐业之时，这天下将不再有刀兵之祸，我大唐之强盛，便指日可待。”
狄公这一生，为国为民，当得起那“文惠公”的青史留名。
李艾这下也就知道，狄公真情流露的真实原因了。
“狄公，您这一拜，我现在依然受不得。”
但李艾并没有因此洋洋得意，他笑着回应道：
“单等数天之后，我带着控弦之士还有内卫刀兵击退来犯的突厥鹰师之后，您在谈这些事，也不迟。”
“来犯的突厥鹰师？”
“是的，莫度麾下的一支精锐鹰师现在已经驻扎在了代州城，他们和李青霞约定，五天之后抵达幽州，但现在，您令幽州各处府兵卸甲归田，各县皆忙于耕作，而且，我知道吉利不在府中，定是率领大军北上找莫度的主力部队打复国之战去了，短时间里，幽州无兵可调。
“如今，叛乱刚刚平息，狄公，您需要立刻集中精神在此地完成平叛，尽可能地收拢部队，如果您信我，那您就在后方为我做好后勤，一周之内，我会全歼这支突厥鹰师。”
“国公……也罢，这个交给你。”
狄公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状似乌龟样式的小把件。
“此乃调集幽州军的玄龟符，这是归德将军王义节当年在此地建立幽州军时专门使用的兵符。”
当年突厥进犯武周北地，朝廷便从兵部选派归德将军王义节前往幽州，就地募兵阻截突厥骑兵南下，建立幽州五城兵马司。
所谓五城，就是北地五州，幽、云、蔚、代、朔，这五城。
当时，总计募集了十数万人，骑兵甚至达到了万余，东汉时期赫赫有名的幽州突骑似乎有卷土重来之势……
但这支军队却并没有来得及打上任何一场战斗，突厥在攻下代朔二州后就没皮没脸地与武周议和，又赶上朝中酷吏诬陷王义节参与越王谋逆之事，幽州军便被削至如今的光景，但这枚特殊的次级兵符，其实就是唐朝用于调兵的龟符的一种样式。
此外，幽州军的建制也保留了下来，成为后来玄宗朝时期安史之乱的幽州老班底。
“狄公将此物交予我……”
“当年归德将军在此处募兵以抗突厥，五州平民齐齐响应，一个半月便有十数万人参与军中训练、屯田，纵使这么多年过去，幽州的民心，或还可用。”
狄公的这句话，李艾听他说得有些颤抖。
“我知道了……”
李艾深吸一口气，将这件兵符牢牢地抓在手******手给出了可能让自己拉拢起势力的名单，但他又获得了幽州军的兵符。
单凭控弦之士和女阁领的数百内卫，想要抗击那支精锐的突厥鹰师，实在是难如登天……
他李艾又不是西楚霸王，塔德菈虽然长着一副高大的样子，可又不能真拿她当吕布使。
咱家这大妞步战一打一和骑射放风筝都是顶尖的，但是靠意志品质才能撑下来的守关战……这么说吧，不是李艾看不起突厥人，而是真不行。
高情商一点，就是术业有专攻，这支控弦之士是完美的斥候兵种，要把她们强行放在攻坚上就真地有些强求了。
深吸一口气，李艾感觉到手中的兵符无比沉重。
拜别了狄公和李元芳，李艾和塔德菈在都督府门前等来了溜达着进城的追风。
被驯服的马儿脾气和秉性是要看主人的。
塔德菈那匹体型大了追风好几个等级的神骏马儿，进城的这一路被城里和城墙上的喊杀声给吓得心惊胆战，直到看见塔德菈才心底踏实不少，反倒衬托了身侧追风那云淡风轻的姿态。
“我们走吧，去平型口。”
“好。”
“你不问问，我这次带多少兵过去吗？”
“我又不是傻子，这还用问吗？就你和我。”
“也是……”
“你如果只是想找个能陪你说话的人，你随便说，我听着呢。”
“……谢谢你，塔德菈。”
月色下，她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哼，那以后你就少和别的女人有来往。”
呐，这句突厥语李艾听得非常清楚了。
“呃……这……好像……”
李艾有点支支吾吾，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和女阁领合作了。
“以前的我不管，以后的不行，听到了吗？”
“明白。”
他知道李青霞的结局并不好，甚至在死之前，她都没有放下自己对权力的执念，只是因为自己失败，所以认了命。
在外边，李艾看到了抱着臂膀倚在立柱边休息的塔德菈，还有忌惮地戒备塔德菈的李元芳。
而狄公正在和包扎好的虎敬晖说悄悄话。
因为有李艾的干涉，义薄云天的虎敬晖并没有当场死亡，在由直面死亡的慌乱转而渐渐镇定下来之后，狄公凭借自己多年的医术，暂时保住了虎敬晖这条命。
但虎敬晖到底能不能活下去，还得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第一个夜晚。
较轻的伤势如果第一时间清理得当，没有发生感染，其实大部分人都能自己痊愈，难过的鬼门关是受伤失血后的身体虚弱。
虎敬晖本就被李元芳踹出了内伤，后来又被李青霞含恨戳了一剑，两个旧伤都没好，紧跟着就又挡了这一刀。
命运啊……
他又难以怪罪自己毕生挚爱的李青霞，毕竟在他的心里，是自己首先背叛了爱情，他因自己的不忠而愧疚。
但虎敬晖也不后悔，他这个人虽然极度自傲，还有些刚愎自用，但他佩服狄公，佩服狄公在幽州为了百姓所做的一切。
这也是他在潜移默化中转变立场的原因。
因为他已经切身地感受到，被方谦等逆党搅得死气沉沉的幽州，在狄公的介入下，焕发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李艾的出现李元芳和塔德菈最先注意到，塔德菈从背靠柱子的状态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身上尚未散去的血腥气，让李艾有些恍惚。
一旦开启杀戮，她和在雁门关上自己所熟识的塔德菈，完全不是一个人。
“国公！”
李元芳拱手施礼道。
“元芳兄，这几天多亏了你保护狄公的安全。”
“这是卑职的分内之事，只是，不知国公这几天……”
“我受人所托，为我幽州寻找援军……”
李艾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明亮的眼睛看了看一身血气的塔德菈，然后接着说道：“这位是突厥控弦之士的首领，塔德菈，人称‘猎鹰’，是我内人。”
“呃，啊？”
李元芳傻眼了。
他瞅着李艾尤其仔细地打量了李艾的身高，然后又不敢置信地看了塔德菈好几眼。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总之李元芳一开始还真有些接受不能。
塔德菈保持着冷漠的表情，沉默着走到了李艾的身后，那一只如鹰般的蓝色眼眸死盯着李元芳，并且毫不掩饰她的敌意。
场间的气氛的变化逐渐有些失控，因为塔德菈不说话并且对周围的人时刻散发着敌意，再加上她在前厅平叛的时候，她那大开大合，出手就是断肢啥的杀人方式，属实有些让千牛卫们接受不了。
大约塔德菈那宛如野兽一般的名声和传说，就是这么传扬出来的。
而嘱咐狄春将虎敬晖安置好后，狄公也走到了他们旁边，感受到了因为塔德菈的存在而带来的诡异氛围。
虽然刚刚历经了生死攸关的场面，但狄公依旧沉着冷静，保持着清晰的头脑，只是搭眼一瞧，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狄公首先拱手道：
“多谢国公出手相助，要不老朽这条命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狄公说出这话时已是在放低了姿态，摆正了自己为臣的位置。
但李艾可不能顺着这句话头就往下说，上前一步搀扶住狄公。
“狄公所言赞誉有些过了，这是狄公吉人自有天相助，孤并未做什么，也从未做什么，只是为这北方的苦寒之处，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
“国公，你受委屈了。”
“若能得幽州局势安稳，若可让北境关河宁定，我这委屈，当受得。”
狄公和李艾两人相视而笑着，双手交握，握得紧紧的。
李艾庆幸塔德菈还不知道“委屈”这个词在狄公口中代表的是什么含义，要是这姐们儿知道的话，自己且得费一番功夫解释了。
“国公，这位将军可值得信任？”
“值得，但，需要在我身旁。”
“嗯，我明白了，我会让这位将军跟随在你左右。”
两人一问一答，虽然只有三句话，但却定下了四个非常重要的指标。
第一和第二个指标可以连起来看：其实就是塔德菈这名突厥将军的归属问题，她现在是算降将还是归义军的领袖？
如果是降将，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信任问题；如果是归义军领袖，那么狄公要问的就是对方麾下的部队是否得到了掌控。
李艾给了狄公肯定的回答，这让狄公确定这支来去如风的特种部队目前是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并且值得信任，可以纳入到幽州军的战斗序列中。
于是，就有了李艾的下一句，也就是第三个重要指标：“需要在我身旁”。
哟，你个国公在没有皇帝的指令下，还想自己要兵权了是吧？
当然狄公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但塔德菈这支部队的指挥权的归属问题依旧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如果只是普通的流民部曲就算了，但塔德菈代表的却是突厥赫赫有名的控弦之士，这样的部队不受幽州大都督的直接指挥，会出现很多问题的。
但狄公给出了相当优厚的条件，他同意了狄公的请求，并且直接将这支部队的指挥权交到了李艾的手上，并说的是“我会让这位将军跟随你左右”，也就是说，由狄公自己亲自背书，解决了塔德菈的部队在幽州活动的自主权问题。
而第四个指标也很明显了，狄公有意要给塔德菈一个将军的位置。
甭管这个位置是李元芳那种游击将军的小官，还是某主战卫率的中郎将，只要是个朝廷的将军，就相当于承认了塔德菈是自己人。
于是，李艾来这趟幽州的第一个大问题，也就是为“塔德菈在武周朝挣得一个身份”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但接下来就该李艾表示了。
“狄公，我有几句话要和你单独谈谈，请到这边。”
“好。”
言罢，两人信步离开，留下塔德菈和李元芳大眼瞪小眼。
当然，和李元芳一起戒备塔德菈的还有周围幸存的千牛卫卫士们。
他们都在都督府前厅看到了这女人杀人的样子，没人不忌惮。
而另一边，走至僻静的角落，刚好，柱子上挂着一枚被烧毁部分的木牌。
接着烛台的光，李艾看到那残存的木牌上正写着“烟雨”二字。
东花厅的烟雨塘，可以说是吴园最为神奇的一处景观了。
那被火箭洞穿烧毁的部分，正是那个“塘”字。
这下，也不用问那仆役了。
深吸一口气，李艾首先将手里的名单拿了出来，正色道：
“狄公，这是越王谋逆的联络名单。”
“嘶！”
狄公闻言心里惊了一下，然后才伸手接过。
李艾从一边拿过烛台，为狄公照明，让狄公能看到上面的字迹。
狄公现实看过名单，然后抬起头和李艾对视了一眼。
火红的烛光下，李艾的眼神格外清亮。
照实说，李艾完全可以自己留下这份名单。
这名单上的人，基本全是封疆大吏，不是哪州的刺史，就是哪里的大都督，武周是采用了和高宗朝一样的府兵制度，这份名单上还有边境府兵的实际掌控者们，还有前两朝皇帝封的那几位异姓国公、一字王的后代，任何一个挑出来，都是在当地手眼通天的人物。
李艾现在和之前是不同的，他有了塔德菈组建起来的这支小股部队的班底，就意味着他可以和北方的突厥人建立起联系，但凡他能从这份名单上联络到一个人，他就有了起事的资本。
也正如李艾拿到名单后，李青霞发了疯一样地问李艾的那句话。
名单的重要程度，完全不亚于当年汉末时期十八路诸侯进洛阳时那帝王玉玺的地位。
而这就是李艾此行回到幽州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李青霞受伤，其他人都不好为她处理伤势，也就李艾根本不管君臣之别、男女之防，直接上手，从李青霞的内衬里翻出了这份名单。
在李青霞看来，这份名单放在任何一个人的手里，尤其是李唐王族的后裔的手里，都会像火星遇干柴一般，转瞬间就会燃起熊熊的野心之火。
杀武媚，夺帝位。
起事要有大义之名，这是多么大义的名号啊！
他李艾自己又有黄国公的名头，唯一欠缺的不过就是起事的资本罢了。
但结果是，李艾把这份名单交到了狄公的手里。
狄公此刻还在心思电转，考虑着李艾做这件事的缘由。
狄公深信李艾已经看过了名单，他也深深地意识到，他面前站着的这位少年郎，此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在幽州酒楼里的李艾身无长物、毫无背景可言，看起来只是一个有点才气的书生，但现在，他凭借自己的长袖善舞，挣来了一份有点生猛的未来。
塔德菈的杀戮，还有控弦之士的大名，狄公身为幽州大都督他不可能不清楚。
他很清楚，这份名单放在李艾的手里，就意味着命运攸关的选择按钮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但狄公却在犹豫和思索中，听到了少年郎的口中，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狄公，这名单是留是毁，皆由您来作决断。”
“……”
狄公看着李艾，须发渐白的他，如今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
他知道，太子暗弱，自己可能有生之年都无法看见李唐子孙重新登临皇位的光景了。
但，眼前的少年，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私生子出身，尚未归祖籍的时候，黄国公案就爆发，此时的李艾连庶出都谈不上。
但就是这样一位少年，却做出了这种判断。
至少，他没有在唾手可得的权势面前迷失。
这一点，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如今的武周，根本不需要李青霞式的人物，也根本不需要从边疆杀上来造反的人，这些人只会消耗大唐的国力，只会让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大乱！
武皇是和平地从唐高宗的手里接过了帝王权柄，甚至连政变的规模都没能兴起，所以，对付武皇最好方式，依旧是和平易主。
这需要相当强大的权谋之术。
运作到最差，也只需要一场影响不会大到冲出神都的政变。
李艾看清了这一点，狄公也同样脑海清明。
“国公，请受微臣一拜！”
狄公对自己的称呼从老朽到了微臣，如今，他已经从心底里认可面前这个还很年轻，且出身无比卑微的国公了。
“诶，狄公，你，这……”
李艾赶忙搀扶着狄公，但这一拜，狄公还是拜了下去。
“狄公啊，这我如何使得。”
“国公，我真切地称您一声国公，这一拜我是替太子，替我大唐的朝臣，替我大唐的军士，替大唐的百姓，您，当得起这一拜。”
“狄公！您言重了！我，我这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啊！”
李艾也有点蒙圈，他觉得狄公的确会惊讶，但他却没想到这位老人却像现在这样真情流露。
“国公，莫怪我人老多情啊，当百姓安居乐业之时，这天下将不再有刀兵之祸，我大唐之强盛，便指日可待。”
狄公这一生，为国为民，当得起那“文惠公”的青史留名。
李艾这下也就知道，狄公真情流露的真实原因了。
“狄公，您这一拜，我现在依然受不得。”
但李艾并没有因此洋洋得意，他笑着回应道：
“单等数天之后，我带着控弦之士还有内卫刀兵击退来犯的突厥鹰师之后，您在谈这些事，也不迟。”
“来犯的突厥鹰师？”
“是的，莫度麾下的一支精锐鹰师现在已经驻扎在了代州城，他们和李青霞约定，五天之后抵达幽州，但现在，您令幽州各处府兵卸甲归田，各县皆忙于耕作，而且，我知道吉利不在府中，定是率领大军北上找莫度的主力部队打复国之战去了，短时间里，幽州无兵可调。
“如今，叛乱刚刚平息，狄公，您需要立刻集中精神在此地完成平叛，尽可能地收拢部队，如果您信我，那您就在后方为我做好后勤，一周之内，我会全歼这支突厥鹰师。”
“国公……也罢，这个交给你。”
狄公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状似乌龟样式的小把件。
“此乃调集幽州军的玄龟符，这是归德将军王义节当年在此地建立幽州军时专门使用的兵符。”
当年突厥进犯武周北地，朝廷便从兵部选派归德将军王义节前往幽州，就地募兵阻截突厥骑兵南下，建立幽州五城兵马司。
所谓五城，就是北地五州，幽、云、蔚、代、朔，这五城。
当时，总计募集了十数万人，骑兵甚至达到了万余，东汉时期赫赫有名的幽州突骑似乎有卷土重来之势……
但这支军队却并没有来得及打上任何一场战斗，突厥在攻下代朔二州后就没皮没脸地与武周议和，又赶上朝中酷吏诬陷王义节参与越王谋逆之事，幽州军便被削至如今的光景，但这枚特殊的次级兵符，其实就是唐朝用于调兵的龟符的一种样式。
此外，幽州军的建制也保留了下来，成为后来玄宗朝时期安史之乱的幽州老班底。
“狄公将此物交予我……”
“当年归德将军在此处募兵以抗突厥，五州平民齐齐响应，一个半月便有十数万人参与军中训练、屯田，纵使这么多年过去，幽州的民心，或还可用。”
狄公的这句话，李艾听他说得有些颤抖。
“我知道了……”
李艾深吸一口气，将这件兵符牢牢地抓在手******手给出了可能让自己拉拢起势力的名单，但他又获得了幽州军的兵符。
单凭控弦之士和女阁领的数百内卫，想要抗击那支精锐的突厥鹰师，实在是难如登天……
他李艾又不是西楚霸王，塔德菈虽然长着一副高大的样子，可又不能真拿她当吕布使。
咱家这大妞步战一打一和骑射放风筝都是顶尖的，但是靠意志品质才能撑下来的守关战……这么说吧，不是李艾看不起突厥人，而是真不行。
高情商一点，就是术业有专攻，这支控弦之士是完美的斥候兵种，要把她们强行放在攻坚上就真地有些强求了。
深吸一口气，李艾感觉到手中的兵符无比沉重。
拜别了狄公和李元芳，李艾和塔德菈在都督府门前等来了溜达着进城的追风。
被驯服的马儿脾气和秉性是要看主人的。
塔德菈那匹体型大了追风好几个等级的神骏马儿，进城的这一路被城里和城墙上的喊杀声给吓得心惊胆战，直到看见塔德菈才心底踏实不少，反倒衬托了身侧追风那云淡风轻的姿态。
“我们走吧，去平型口。”
“好。”
“你不问问，我这次带多少兵过去吗？”
“我又不是傻子，这还用问吗？就你和我。”
“也是……”
“你如果只是想找个能陪你说话的人，你随便说，我听着呢。”
“……谢谢你，塔德菈。”
月色下，她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哼，那以后你就少和别的女人有来往。”
呐，这句突厥语李艾听得非常清楚了。
“呃……这……好像……”
李艾有点支支吾吾，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和女阁领合作了。
“以前的我不管，以后的不行，听到了吗？”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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