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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阴谋

    黑影主动走向我,几步之后,他的脸从黑暗中浮现,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为我验证桂花糕的胡郎中。

    “老胡,你怎么在这?”

    自那日中毒事件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当然,那是因为我也不想见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被下毒,现在却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怎么都会有些尴尬。

    “别问,随我来。”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看我,随意得像和老朋友叙旧。但我的心情可不轻松。他会在这儿等我,证明他知道暗道的事。胡郎中,与我不过一面之缘,却掌握了我触犯禁忌之事。

    眼见老胡越走越远,我没有选择,只有跟了上去。忐忑不安,我保持着和他的距离。老郎中的步调时快时慢,看起来与一个晚饭后散心的悠闲老头无异,我的心里,却有着万般惶恐。

    走了没多久,我们到了老胡那个僻静的破院子,合情合理。现在已不是看诊时间,这里除了我们,应该不会有其他任何人。

    老胡先走了进去,我紧随其后,在进入院子后,我顺手将院门关上,脑中快速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应对,不过都是徒劳,我太紧张了。

    老胡走近自己的破屋,还是那张桌子,他的脸在油灯闪烁的火焰后,忽明忽暗。他在等我坐下,我坐下了。

    “很严重。”

    “什么?”

    “你这件事,很严重。”

    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他说的一定是,我和大奎擅闯禁区之事。我觉得有东西卡在我的喉咙中,怎么咽口水也咽不下去。他在威胁我吗?如果是,他想要什么?

    一个年老的鳏夫,独居在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院落里。每天义务看诊,独来独往,从不和任何人交往。这样的人,会想要什么?而我,又能给他什么?

    我想不到,但我可以问。

    “胡老,您想要什么?”

    “你。”

    什么意思?我仔细看他皱纹密布的脸,努力想通过表情分辨他的用意。什么叫我?他要我为他做事?还是说……我想到了一种很糟糕的可能,或许这老者有着邪恶的癖好?还是说,我又突然想到!他是一个医者,也许想用我的童子之身,制作某种秘药,也尚未可知。

    我再用力看他的脸,此时觉得,他的表情并非严肃,而是一种扭曲的笑,令人不寒而栗。

    我该怎么办?他上次已向我展示过他的实力,力拼,我断然不是对手。可要就此屈服,满足他的要求,又是万万不能。或许,我该虚与委蛇,假装顺从,然后再找机会……

    正在我思索之时,老胡又开口说话了:“你,必须担起责任。”

    什么责任,这个老东西讲话怎么颠三倒四,没头没尾的。我开始怀疑他老糊涂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时,他动了,伸手去摸衣服内袋。不知什么东西,他递到桌前,示意我看。

    一朵花,红色的花瓣又细又长,弯曲着向上,形成诡异的弧度,像一只努力抓着什么,却又抓不住的手。

    “这是什么?”

    “幽都草。”

    老胡摸了摸鼻子,又接着说:“你给我的桂花糕中,就有此物炼成的奇毒。”

    “毒?什么毒?”

    “幽都月,无色无味,极为罕见。”

    当真有毒!那一夜的回忆又在我脑中复现,的确,两个黑衣人,如此大费周章,如果什么都没做,实在说不过去。

    “我中毒了?为何我……”

    “此毒之所以罕见,在于其专为习武者,尤其内功深厚之人所制。服下后,不会有任何症状。可是,一旦运功。”

    “运功,就怎么了?”

    “经脉断裂,武功尽毁。”

    可怕,世上竟然有这样的毒物,专废习武者耗尽毕生心血修炼的武功,实在太歹毒!可是,我转念一想,我吃了那么多,是否意味着……

    我,再不能练功了?

    想到这里,我只觉两耳都鸣响起来,脑子像被人用筷子搅乱了,天旋地转。

    “胡老,这毒,我、我服下了很多,那我是否,废了?”

    我看着胡郎中,希望他能给我一丝希望。他一向冷酷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恻隐。

    “习武看天分,本就无法强求。”

    我一时忍不住,眼泪竟然落了下来:“不能修炼内功,今生与废物何异!”

    “内功?哼哼。”老胡冷笑两声。“狗屁内功,没有内功,照样能习武。”

    “你胡说,哪个武林高手没有深厚内力。”

    “我。”

    我不敢置信,抬头看老胡,他的脸上有一丝孤傲。

    “我,就是你口中的废物。”

    老胡又接着说:“外家功夫练到极致,一样可以成就不凡。你与其悲伤,不如先想想是否有那个天赋!有那个心性!”

    我克制住自己的抽泣,面得被这老儿看不起。再说,转念一想,他的说辞也未必正确,姑且先听完再说。

    “胡老,我明白了。您说我必须担起责任,是指什么?”

    “此毒,并非为你而投。”

    “我也这么认为。”

    “你说说看,贼人费尽心机下毒,所图何人?”

    从那日两个黑衣人的描述来说,很明显就是宁南。但如果真是宁南,牵涉的事情实在非同小可……我的疑心病又发作起来,我真的能告诉他吗?这也不过只是我的推测而已。

    老胡明显看出了我的犹豫,他说道:“直说无妨,老身我已经知道了。”

    我努力平稳自己颤抖的声音:“贼人想毒的,应该是二小姐。”

    老胡的嘴角微微翘起,他又不知从哪摸出了那杆锈迹斑斑的烟枪,抽了起来。

    “你不傻,我找你,没错。”他有接着说:“贼人欲加害二小姐不成,绝不会善罢甘休。”

    “您的意思,他们还要下毒?”

    “十之八九。”

    “什么时候?”

    老胡吐了一口烟,转了转脖子,又看着我说:“二小姐平日所有饮食,都有专人负责。用膳前,也有贴身下人品尝。要想下毒,只有一个机会。”

    我心领神会:“您是说——宴会。”

    老胡点了点头,继续说:“二小姐即将出征,誓师宴明日举行。此时已是刻不容缓。”

    “那您老自己去告诉她,不就完了?”

    胡老头咳了两声:“我的身份特殊,这件事,只能靠你。”

    靠我?靠,上一个说这种话的人,这会儿早不知道去哪了。老胡会不会也跟邱贺一样,吩咐了事情就跑?我想来想去,这件事都不划算。

    “我一个最低级的下人,怎么进誓师宴?”

    “这个,老身自有安排。”老胡站起身来,猛得将烟斗往桌上一戳,“此事全在于你,去,还是不去?”

    “你让我想想。”

    “已没有时间。”

    “我、我不去会怎样?”

    老胡的双眼乜斜,嘴微微噘起,给了我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坐了下来。

    “不会怎样,继续做你的大侠梦就好。”

    老胡继续吞云吐雾,不在看我一眼。他的语气很缓和,逐客令已下,我也不好再自讨没趣。推门出去,月亮已高悬夜空,我一边走,一边不断说服自己——这老头的话不足相信。

    但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二小姐的处境便相当危急。

    不过,就算二小姐真的中了毒,那又与我何干?

    再进一步,倘若明日并未有人下毒,我岂不成了造谣者?

    一环套一环,像极了纺机转动的纺锤,我的脑子此生从未如此开动过。

    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怯懦和后悔,总会在事后编出成倍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我就这么一路想着,回了宿舍,漱了口,躺在床上,粗略估计,已找到七十几条不该去的理由。

    我看着房梁,心想,我做的没错,可以安心睡了。

    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我闭上眼睛,困意却不像往日一样如约而至。奇怪,往往第二天有大事要做,比如赶庙会,或者杀猪,才会有这种感觉。

    小床因为翻来翻去嘎吱作响,其他几人的鼾声,和窗外的蝉鸣,刺耳得可怕,完全难以忍受。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找了了难以入睡的症结——今夜的月亮实在过分,竟将屋内照得如此明亮。

    我受不了了,站起身来,往窗外看去。原来东方已露出鱼肚白,难以置信,我就这么度过了一晚。我到底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其他三个人还在梦乡中遨游,我决定努力再睡一会儿,否则难以应对今天的高强度劳作。

    再次躺下,用力闭眼。我耳边却回响着老胡那句话:“做你的大侠梦就好。”

    我猛然起身,穿好衣服。无视值守院落同僚的喝止,出了门就向院外狂奔,没多久,老胡的破院子就在眼前。院门依旧没锁,我冲了进去,接着又推了小木屋的门,锁上了。

    我用力敲了起来,一边敲一边喊老胡。过了很久,没有半点动静。汗已经顺着脊背流到了腰间,他不在吗?怎么会这样。难道昨晚真的是最后的机会,我懊悔不已,蹲在地上,只觉得自己因懦弱,错过了一个万不该错过的机会。

    不死心的我又敲了几阵门,依旧没有半点回音。我将脸贴上去,透过木门的缝隙向内看,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