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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阿凝

    一个算不上有新意的故事:农家女孩爱上了高来高去的大侠。宁南每年几乎都会带人来庞庄主处走动,鹅蛋脸的小姑娘,就是在去年结识了潘俊。一年有余,两人再没有见过。

    她的腔调时而高亢时而平静,空洞的眼睛吸走了所有的光,一股冷香,随着女孩的呼吸,在小茅屋中流动。我相信自己遇见了一个特别的人,她很特别,因为她在追求爱情。我虽从小就听才子佳人的故事,但在村里,哪个姑娘不是规规矩矩学女红、做家事。到了年纪,嫁娶之事,一切听便父母安排,像她这样的,真真从没有见过。

    爱情是稀罕事,我眼前这个追求爱情的人,是误落如沙般粗粝乡村生活的一颗珍珠,她的柔软自是一种坚强,尽管我是一个不通风月的莽汉,也很难不被这种坚强打动。

    我要帮助她找到潘师兄,在我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屋外的雨停了。

    夜色对我们俩来说很有利,村里比较差的照明状况更是帮了大忙。如若不然,一个男性下人,和村里来历不明的少女,被人撞见真不知如何解释。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的出现无法解释,应对的方法自然也全无道理。

    天公不作美,晚宴被骤雨打断,很多未尽兴的酒徒换了场地,仍旧在比拼将黄汤灌入胃肠的速度。我带着小姑娘,向师兄师姐们住的几间大房摸过去。这几间房,原是庞庄主招待亲戚所用,普通的庄里人,平日都是敬而远之。因此,我们一路上除了遇见几个醉鬼,倒还顺利得很。

    到了路口,远远望见几间大房灯火闪烁,门外三三两两聚着相谈甚欢的人,我示意小姑娘噤声,在拐角处躲好。心下合计好说辞,上前去问个一问。

    “潘师兄可在里面?”

    “你是谁?找他有何事?”

    “老丁让我捎个东西给他。”我憨厚一笑。

    那人转头问了问,对我说:“师兄此刻不在。”说罢就不理我了。

    太不巧,宴会过后,潘师兄竟然没有回来休息,小姑娘一定会很沮丧,低着头往回走,又突然觉得,潘师兄不在也许是好事。方才那般,实在有些太唐突,我与潘师兄本就素未谋面,真见到他本尊,似乎怎么开口,都不太得体。

    越想,心中的懊悔之情越轻,反而庆幸起他不在来。

    小姑娘还在之前的位置等我,她一见我,就扑了上来。

    “潘哥呢?”

    “他,他不在。”

    眼泪一下从她的眼窝中滚落下来,这女孩说哭就哭,比七月的天气还要难以捉摸。

    “你别哭,我们再想想办法。”

    她捂着脸,低下了头,一抽一抽地哭,借着月色,我不经意间看到了她雪白的颈子上,赫然是几道骇人的疤痕。当真是一个诡异的女孩,除了行事乖张以外,她美貌的脸后,也许还藏着其他秘密。

    夜凉如水,谁也说不准雨会不会再次下起来。

    几番劝说之后,倔强的女孩终于同意先离开这里。我想来想去,总不能带她回我住的屋子,于是提出要送她回家。她并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走,但也没有抗拒我跟着她。

    我们就这样走着,偶尔避开路上行人,到了山坡下一处地方。庞家庄附近靠近树林,潮得很,村子的大部分房屋都建在坡上,我一开始以为她要出村做什么,直到转了个弯,才发现原来坡下也有几栋颓旧的屋舍。

    她信步走进一间破屋,步伐十分自然,我也跟了进去。屋子虽然残破,倒是五脏俱全,床上有被褥,桌子和各种物品摆放也很整齐,所有物品才搬进来不久,和角落的灰尘与蛛网形成鲜明对比。

    “你就住这里?”

    她仍旧是不说话,只是低头理着柜子中的物件。我左看右看,这样一间四面透风、抬头看天的破屋,怎么也不可能是村民平日的居所。眼前的女孩,八成是做了什么错事,逃家来此。

    十多岁的孩子,确实有一阵叛逆的时期,那个时间段,身体已经开始飞速地变化,但心智却远远没有成长起来。处于青春期的他们,会误以为自己已经是大人,能够做出决定,并承担属于成年人的责任。

    追寻爱情的小姑娘,无疑是一个问题少女。现下,我既不能置她于不顾,也确实做不了什么。见她不愿回答我,我只有先回村里,找其他人来处理。

    我起身,告知她自己要走了。她才终于有一点反应,幽幽的眼神照过来,似乎我做了什么错事。临走前,我总得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姑娘,我要走了。”

    我不看她的眼睛,接着说:“你若想我帮忙,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她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你真的认识潘哥吗?”

    “那当然了,你瞧。”我拍拍自己下人衣服上绣着的白色麒麟,“我也是苍山派中人,怎会不认识潘师兄。”

    “但你和他不一样。”

    是的,人和人从来不一样。尽管是一个村里的小丫头,也能轻易看出偌大的苍山派之中,有着严格的等级差别,我无奈点了点头。

    她还是不愿告诉我任何事。没有办法,向小女孩告别后,我立即起身离开这个被她称之为家的地方,不料我刚出门,就差点迎面撞上一位佝偻着腰的妇人。

    妇人的表情很是惊恐,似乎对我的突然出现始料未及。因风吹日晒黝黑的脸写满了警惕,头发盘在脑后,鬓角有几缕银丝。她的衣服由粗麻制成,颜色很深,打满了补丁,但洗得很干净,整个人也收拾地很利索。

    她甚至不敢看我,更不敢向我搭话,只是颤抖着向屋内问道:“阿凝,我的阿凝呢?”

    小姑娘一下蹿了出来,对着妇人说道:“娘,你别怕,他不是坏人。”

    老妇人看见女儿无事,紧绷的脸一下放松起来。但她仍旧不敢看我,只是低声问道:“这位大侠,莫非就是……”

    阿凝一下叫了起来,尖锐的声音让我都有些被吓到。

    “他才不是呢!潘哥,潘哥可是大侠,比他厉害多了。”

    这不识好歹的小白眼狼!我好心帮她,她就这么看低我。但她母亲的出现,倒也让事情有了转机。

    “姨母,您别担心,我是苍山派的人,阿凝她,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妇人立马明白我的意思,连忙招呼我进屋坐下,她紧随其后,将门关好。这下我心里也放了心,阿凝的母亲看来也知道她的情况,而且与女儿不同,是个可以沟通的人。

    既然如此,我也就开门见山:“姨母,阿凝她,之前去了村里……。”

    妇人开口打断,对着自己的女儿说:“阿凝,不是告诉你不要去找他!”

    阿凝的反应很激烈,她那种刻意的尖叫几乎要把房顶捅出一个洞来。

    “谁要你管!”

    “少侠,你看看这孩子,我真是造了孽,生了这个么个讨债的玩意儿。”阿凝的母亲一边说,一边抹起了眼泪。

    母女俩吵架,把我这个外人夹在中间,实在有些里外不是人的意思。我知道和阿凝说什么都很难起作用,只有连忙劝止她的母亲。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后,我又问道:“姨母,可以告诉我,阿凝和潘师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圈微红的妇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正在怄气的女儿,缓缓说道:“家丑不可外扬啊,少侠,你就别问了。”

    我也不是不识趣的人,既然她都如此说了,再刨根问底,显然不合适,于是调转话头,问起她们如今的处境。

    “姨母,你们家,为何会住在这样一间旧屋之中?

    “不瞒你说,这地儿,是孩他爹过世前,咱家的旧屋。我们也是刚搬回来,暂住个几日罢了。”

    “旧屋?为何要搬回旧屋来?”

    阿凝的母亲破涕为笑,对我说:“少侠,咱们要是不腾位置,你们可住哪里啊?”

    我恍然大悟。是啊,我们剿匪队一行,浩浩荡荡出发了近两百人,再怎么富裕的村子,想是也不可能有如此之多的客舍,能招待我们。原来庄主是安排村民,都从自己的家中搬了出去。

    问完这些,她又主动跟我聊了些别的。我和阿凝的母亲还算投缘,彼此之间挺谈得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拉了很久的家常。

    原来这阿凝,乃是村内一户姓薛人家的独女。自幼因为生得俊俏灵慧,又是老来得女,很受父母疼爱,娇惯长大。父亲老薛乃是村上做木工的手艺人,五年前因为外出去镇上做工,出了意外,人没了。父女情深,阿凝自从爹走了,性情大变,和母亲金姨的关系也日益紧张。

    金姨说着说着,又触动了伤心之处,暗自抹起眼泪来。

    我也是一阵叹息,哪里能想到,跟随二小姐出来剿匪,竟也能遇到这样的事情。虽然金姨咬死不提阿凝和潘师兄的事,但一定不是阿凝说的那样,单纯的男女之情那么简单。

    这对母女,着实是可怜人。